一城陌生(帕男)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一城陌生是中國當代作家帕男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一城陌生
很少來看這城。
小城叫沱江,過去的縣城,也是現在的縣城,既然過去和現在都是縣城,此話不顯多餘了?其實小城滄桑過,中間曾被人拋棄了許多年,淪為「在野」。但小城依然寵辱不驚,恬然地守着歲月,守着一條徜徉不歇的瀟水,一條沒有航標卻有許多風情的河流。
小城沒有太多的風俗。
如果說小城像端莊的淑女,也是。婀娜而不張揚的性情,不需搔首弄姿就會讓你神魂顛倒。城傍於河,河纏繞着走,城與河的親近已成融入。沿河都是吊腳樓,下得樓來,女人們就可以擇一躺石捶衣漿裳,或聽漁歌,或看排工不遮不掩地下河洗澡。女人們也有按奈不住的時候,丟下手中的活計,淺淺涉足而後和衣戲水,最後濕不透半點,是請也請不上岸的。
有時候就乾脆脫了,管你男人們的眼直勾得像針尖麥芒。女人們不羞不臊,更有甚者,不時露出個半身,讓放排的男人們饞得直往水裡鑽。
放排是江華的一大特點。江華產杉木,而這些杉木大多靠水路由瀟水下湘江再到長江,源源不斷地流向各地。儘管這是早些年的事了,但在我心中不滅。我總認為排工是一道風景,是痴情與悲情堆塑成的。他們最知道生命的價值,最懂得感情於生命的重要。他們不知道什麼叫風流倜儻,也不把相好幾個女人看成多齷齪的事情,他們認為,只有他們對女人才是真好。他們會從道州、衡陽或更遠的長沙買來女人們心愛的禮物,讓女人一次次激動之後,讓自己的背影消失在她們眼帘里去生長着女人們最淳樸的愛戀。
思念總是被無端地拉長。不,是為遠去的男人而未遠去的親密無間。在小城,在河中,排工們的每一次歇息都如女人們的節日。
不過,女人們還沒有到公然不顧的地步。天幕垂然,僅油燈閃着暗光,這時,女人才敢涉過一道又一道的木排,到那掛着油燈的篾篷里。
排工沒有約定的守則,但都通人情明事理,誰有相好的,就一定把篾篷讓給他,自己卻挾着個煙袋到岸上去找個伙鋪。
女人們上排也是有講究的。准把白天準備好的酒菜拿來,但得邀全排的男人們一起享用。酒過三巡,那些多餘的男人才會打着酒嗝悻悻地離開。
連排昏燈,如飛動的螢火蟲,習習河風如暗涌的波賦;唧唧蟲鳴,如苦訴着衷腸......
這不是唯一主題的夜晚,但每一次男人都會背着沉重的包袱上路。
小城周而復始地演繹着歡喜與悲戚,女人也就註定了為思念而始終。
如說小城像龍鍾老態的婦人,也是。吊腳木樓經不住風駁雨蝕;青石板路也早被行色匆匆的路人敲出了斑痕,但小城是你用一生精力也讀不透的書。
小城是有些老了。
城西的豸山為證。
豸山上的那古塔傲然山巔不屑歲月的尊容讓人景仰。史料記得,卻古塔渾然不知已過去了多少春夏秋冬。水漲水落,花謝花開,自己雖也變得額痕如勒,卻那一道道勒痕就是一首首感心動腸的歌。
小樓人家,以門作店,以商為本。舊時,大多以賣南貨、百貨,也有不少藥鋪診所、米鋪布店。雖扼粵桂通衢但鮮見煙館青樓,這就足以見得小城的故步自封,不染不腐。
小城從來就不顯寂寞。
唱戲耍燈。湖湘之俗,唱的是花鼓戲,倒不知是不是和我們叫的「大戲」同題,不必比較,但遇有大戲,小城就會像漲水一般,人如潮湧。其實真正的戲痴僅僅是那些老人,老人們手把水煙斗,沏上一壺老茶,抓上一兜洗水瓜子......戲台上下,各是各的臉譜,各是各的角色。女人們也會來湊湊熱鬧,卻從不往台上睃一眼,故意追罵着孩子,到處亂躥。殊不知這四下里呵斥,卻是要把滿場子男人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這些俊秀的婆姨們身上。
孩子們撒野,女人們賣乖。在人堆里晃來晃去,孩子們累了,就會向大人們討上幾角錢買碗米豆腐或的賣個冷漿粑粑。
米豆腐非湘西特產,湘南人早已有了歷史,吃法上也沒有半點區別。《芙蓉鎮》小說的原型也不在湘西而是在山靈水秀的湘南。作家古華是湘南嘉禾人。生於斯長於斯寄情於斯且發乎於情,寫個芙蓉鎮還要跑到湘西?
沱江貌似芙蓉鎮,只是大導演吳天明捷足先登拍了部電影《沒有航標的河流》。這部電影把沱江人文悉收鏡中,謝晉導演只好枉然興嘆。
我見過磨米豆腐。湘南少產黃豆而產稻穀,黃豆是席上珍,只有喜筵或逢年過節才捨得拿出來,或炒或磨成豆腐招待別人和自己享用。平日裡只有把米浸泡磨成漿,點上些許石灰水,後再用火煮攪成糊,倒入預置的簸箕或是盆中冷卻後就是「豆腐」了。為何米做的東西卻冠成「豆」名?我的理解是對於豆的寄望,把本是米做的糊糊當成了豆腐而已,而非形似。
做好後,把米豆腐切成手指大小的方形小塊,用漏勺盛着往燙水裡一滾,倒入備好的鮮湯碗中,再撒上一撮蔥花,就可以吃了。其入口滑嫩,湯汁鮮甜,味美垂涎。
冷漿粑粑也是令你垂涎三尺的主。冷漿粑粑的做法也知一二。先將粘米和糯米三七開攪和浸泡,然後磨成粉,揉成團,捏成圓個下油鍋炸至微黃,起鍋。再將起鍋後的粑粑置入紅糖冷漿中打個滾取出即成。
.......
今年回鄉,因酒禍未到小城。
小城已被林立的高樓大廈淹沒了,街道如交錯阡陌,縱橫數里,已不見首尾。新城中有一方廣場,場中央有一座雕塑,一長鼓造型的中柱,團繞着幾個身背長鼓的瑤族男女翩然起舞,這就是現代風習中的表現出的唯一的民族特質。
老街還在,豸山寺還在,古塔還巍然傲視着一切,惟不見麻拐岩舊時的船夫和渡船,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斜拉水泥大橋。
也許早該這樣了,這裡吞噬過無數的生靈。每次翻船,幸者撈個屍還,魂歸故土;哀者屍隨浪走,不知魂寄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