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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隻奔跑的母雞(歐陽杏蓬)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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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隻奔跑的母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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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隻奔跑的母雞》中國當代作家歐陽杏蓬的散文。

作品欣賞

一隻奔跑的母雞

一隻奔跑的母雞

一隻雞在臘月初下午的村門口的水泥路上向着村子奔跑。

一隻肥母雞。

兩隻腳爪子像划船的槳在划動。

它的身子不像船,像一隻豬腿。

冬日的陽光很淡,但無處不是,柔順明黃,感覺到的卻是蒼涼冷落。雞跑過旁邊的刺蓬,狗屎葡的藤條上的葉子還綠着,在光着身子的荊條中向上攀附。春天的時候,狗屎葡筷子一樣筆直的新枝會鑽出荊條,高高在上,成為人們品嘗春天滋味的零食。現在,它的葉片在萎縮,不見一絲昂揚生機。

旁邊小伯母的園子裡的兩棵樹——一棵柿子樹,一棵湘南黃梨,已經按照生命和季節的需要脫去羽衣,雞爪一樣的末枝漠然着,人見人憐歲月的無情。

那些房子——紅磚瓦房,兩層樓房,在陽光里寂寂然,堅硬,又冷。

那一隻雞沒有停下一步,繼續向前跑着。

它後面,是荒廢的水田。河坡上長着比人還高的冬茅草。田裡面長滿了白茅、紫蘇、野落花生、蔓草。田上面,是山。山坡上長滿了羽毛草。再往上,是雜草藤蔓掩蔽的墳墓,是沉寂的山林。它是來這裡覓食?來這裡找公雞?來這裡漫步?還是自然而然的要到這空曠無人處來消遣安靜的下午時光?它能感覺到孤獨?

最後,我確認它是追逐食物毫無準備的獨自來到了這裡。

我並沒有追它。

我甚至沒有想過打擾它。

它跑出來——從小伯母的園子圍牆下——或是刺蓬里,或是荒田裡跑出來,我在想着它是從哪裡跑出來的,終歸嚇了我一跳。看看村子,乾淨的水泥路,乾淨的水泥曬穀平,乾淨的瓷磚牆,乾淨的山,乾淨的陽光……望過去,只有患有腿疾的九嬸趴在腳盆上搓衣服,還被大伯父的水泥洗衣台遮了半個身子。更遠一點,父親正提着一個舊的雞籠子探出身子來,遠得連臉都看不清。再往前看,空空蕩蕩,沒有風,沒有塵埃,陽光鋪在冷漠的水泥地上。整個東干腳,除了父親和九嬸,和到井邊懷舊看流水的我,就只有這只在路上奔跑的母雞了。新的房子,我以前把它當作新的陵墓,收藏着我們最初的夢魘、熱愛、恐懼和夢想。現在關門閉戶沒有人住,直挺挺的牆面更像墓碑。舊的房子——那幾座熟得了不得的瓦房,它們的主人已經毫不留情的捨棄了它們。仿佛它們以前的溫馨成了羞恥。廢棄的幾塊宅基地已經被自然界收了回去,何首烏爬上了斷牆,空地里絞股藍一層疊一層,老鼠都鑽不進去。斑鳩在後邊的山林里鳴叫,一串花一樣,自得其樂。

幾隻白鷺落在河那邊的田野里,忽而兩隻拍起翅膀在田埂上空低旋,一隻在田埂上縮着脖子,仰着頭看着,看着白鷺,還是在看着青天?

以前東干腳也有白鷺,白天幾乎見不着影子。它們只能清早或傍晚才敢出來,到水田裡偷吃禾花魚,到魚塘偷吃草魚苗。為了防止它們禍禍,看到它們飛下來,人們就點一個鞭炮。現在,它們沒了顧忌,明目張胆,敢在村口四時出動了。

那一隻雞跑過幾座房子了。

它沒有跑進任何一扇門。

它有窩。

它的目的地是它的窩。

雞比人簡單,一感到不安全,就回窩。不管離窩多遠,它都選擇回窩。它是我家的雞嗎?她是九嬸的雞嗎?不管是誰家的雞,它的窩都在一個隱蔽、便宜的地方。它只有回到那裡,才能感到安全,才能得到保護。人不同,為了得到安全和保護,可以交易、置換、重來,完全沒有靈魂,只被需要和想要支配。那隻雞,只被需要支配,所以它快樂。生了蛋,叫半天,不管主人賞不賞,它都要為自己的生產成果自豪半晌;孵了小雞,不管自己的身體行不行,也要護小雞周全。好吧,最後上了案板,它也不覺得冤。想想,又後怕,人類太聰明了,聰明得可怕。

我也不能反省我自己,我自己也很可怕。

我的目光開始追隨那隻雞。

這隻雞到底是誰家的雞?

一個村只有這一隻雞了?

看了四處,沒發現其它地方有雞的影蹤。村里肯定不止一隻雞。其它的雞,在其它的地方,忘了還有一隻落單的雞。

落單的雞跑進了古老的巷子。

我甚至沒發現,它是跑進了哪一條巷子。

看着村子裡嶄新的樓房,流年舊夢已經狼藉。未來怎樣,我也不知道。我該收拾收拾,唉,這麼多年一直在收拾,一樣也沒收拾好,在家鄉和他鄉兩頭奔忙,不得安寧。那就這樣吧,在村子和城市之間繼續盪鞦韆,有一天,我總歸會自己把自己盪飛掉……

父親在門口喊:快回來幫忙,殺雞了!

想到剛才路遇的那隻母雞,我心沉了一下,就開始同情父親這個老頭子了。

那隻奔跑的老母雞,它歸了人類之後就沒有變過,鄉村在各種浮潛更替中沒有變過。

什麼在變?人心在變,變得獨立,變得自我,變得自私,變得沒有了規矩,變出了好多花樣。好在鄉村的秩序還在,還在像一條桶箍鐵,像一條的馬鞭。

2020/12/10 [1]

作者簡介

歐陽杏蓬,湖南人,現居廣州,經商,散文領域自由寫作者。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