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舌尖輕輕滑過柳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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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舌尖輕輕滑過柳笛》中國當代作家張艷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舌尖輕輕滑過柳笛

豐子愷的畫裡,我常常重逢這樣的意象。春柳,是一千年前的那一棵,在春天裡搖搖蕩蕩。樹下,人們相聚,又相送。燕子呢喃,細柳依依,枝條纏綿,清影成一個符號,一個家人,隨時隨地堅挺着。正如古人說的——「願教清影長相見。」

有人說:夏不賞荷,冬不賞雪,是一年中的大憾事。我覺得應再加上一條:春不看柳。春天如果不跟一棵柳樹纏綿,才是一年中最大的失落。

一瓢雪,一陣風過後,到了五九六九,風中先是縹緲的煙狀,戲詞里有一句「柳如煙」嗎?是若有若無的綠,跑近前一細究竟,哦,真的是綠,黃綠、翠綠,枝條上抽出嬰兒般的芽尖尖,一點一點地抽。找一枝苞芽不多的枝條折下來,擰柳笛。嫩嫩的,綠綠的,顫顫的枝條,輕撫上去,仍然能感覺到柳枝的神經還在,用舌尖把上面晶瑩的露珠舔進嘴裡,那是真正的甘露,清涼得讓人發抖。

根據枝條的粗細、苞芽的長短,擰成的笛子有長有短、有粗有細。勁兒要柔着使,一截一截慢慢擰,感覺到皮和內芯分離開了,用牙齒輕抽出潔白的木芯,再用小刀刮去笛管邊兒上寸把長的薄薄一層外皮,好了,柳笛成了。放在嘴邊試試音,單純的音節——「笛!笛!笛!」洪亮的音節——「嘟!嘟!嘟!」原始、清脆、喜悅。小小的柳笛握在手心,像一寸碧綠的光陰,舌尖輕輕滑過柳笛,清新立時傳入喉嚨,傳入五臟六腑,一股近乎顫慄的甘美剎那間如電流直擊腦門,又從腦門直衝腳底,這是親人身上的味道啊!舌底生出甜甜黏黏的汁液,心頭泛起悠悠忽忽的甜蜜。拽着柳,再揪一片葉子,夾在兩個大拇指中間,吸氣就會發出鳥鳴,呼氣就會發出知了的叫聲,再嫩些的葉子,乾脆只發出原始的清音。

村邊歪成60°角的那棵老柳樹,它長得真是肆意,人們都叫它歪脖子柳樹,對於這樣的一棵樹,連老天爺都看出來不是一棵好材料,也就不給它剪枝,讓它自顧自野着長去吧。歪脖分叉處,有個海碗口粗的洞,小時候我們自作聰明地爬上去,在裡面藏過鑰匙、糖紙、玻璃球。因爬樹摔得鼻青臉腫,卻一點不在乎。

歪脖老柳樹多老了,沒有人知道。每到枝條泛綠的時候,常是有了不認識的人來樹下默默站立,一句話不說,然後樹下燒一把紙錢,折了一枝粗壯的柳條,走去。我們就暗暗笑他傻,那粗枝結疤多,哪能擰出聲音好聽又漂亮的柳笛呢?娘折了這樣的枝條在房後菜畦壟上,壓上土,不過幾年,枝條便有模有樣壯實得長成小樹。這樣的情景以後的每年春天都會重複。與柳樹並排的,還有榆樹,但是我們不喜歡它,因為它身上會長一片片綠色的臭蟲子,只有大人們擼了榆錢貼糊餅時我們才記得它的好。

柳樹在農家普通實用,它從根到葉都有着各自不一的作用,而柳樹對此並不自知,它只是這樣自自然然地生長着,並沒有在哪個地方刻字說明「我的身體能編條筐蓋房頂,我的樹皮能搓麻繩擰笛子」,可是,這些秘而不宣的作用竟然全部被我們發現了。

樹上鳥多,烏鴉居首。家鄉人管烏鴉叫老鴰,最為聒噪,嗓門最大,日暮時分,三五成群,從天外飛來,黑壓壓落在柳樹上、榆樹上。而喜鵲就招人待見多了,它們從不像老鴰那樣不知趣地亂叫,偶爾叫一聲也好像帶着幾分羞澀,尤其是柳綠時節,落在枝頭的那一聲歡叫,平展了鄉人臉上的皺紋。它們身段優美,黑白分明,飛起來忽忽悠悠,走起來蹦蹦跳跳。而「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這樣的景象也是能看到的。至於麻雀就更不用說了,房前屋後,樹上樹下,到處是它們嘰嘰喳喳頑皮的身影。

月輪爬越柳梢的時候,但見垂柳婀娜弧線在夜風中靜靜地撩撥着皎潔的光盤——光與影、動與靜,曲與直,結合得那般神奇。月是尋常的月,柳是自家的柳,而它們此時此刻的相遇卻催生了一個不尋常的瑩潔童話。「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可惜那時太小了,不曉得柳下有多少隱秘妙不可言的故事。月的澄明和柳的曼妙是如此的協調,那樣含蓄不張,淡淡的,嫩嫩的,薄薄的。月並沒有給柳另外着色,只是給它輕輕地鍍上了一層光,柳葉玲瓏剔透,每片葉的紋絡都清晰可見,無數葉片無數光暈,安謐,恬適。

有誰會停下來,好好看清楚一片柳葉的脈絡?

夜色越來越深,樹影隱沒處,那個老人站立很久,又仰頭很久,他在想什麼?他一定想起兒時折下的枝條,舌尖漫過柳木芳香的甜蜜,心頭泛起的愁怨,顫慄吹過的清音,而此時,他的笛孔一定被淚水浸潤,再也發不出聲。

他明天就要啟程,票就在衣袋裡。

最後老人一句話沒有說,只在柳枝上繫上一方紅棉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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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張艷,本名譚素芳,70後,湖北秭歸人。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