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硃(雪夜彭城)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紅硃》是中國當代作家雪夜彭城的散文。
作品欣賞
紅硃
如今已記不起有幾個地方可以撿到紅硃,那份美好卻牢牢占着我心靈的一角。
平地或山丘並沒有紅硃的蹤跡,凡是有草木的地方,當然找不到,只在湖邊斷崖處,或有那如畫的崖壁、斑斕的碎片。想着有好多種顏色,其實不外乎白色、荷花色、黃色,每一種顏色都美得鑽心,總覺得長出那許多神奇的土地,是一個活性的神。
許多年,我寫不出這個「硃」,只是隨大流把那字讀作「燭」,明顯知道不該是「燭」,只是確實想不出該是何字。
對,是硃,不過是一種土。
兒童的世界裡,那土是創作斑斕童話世界的神筆,隨便得一枚,或粉色或白色或黃色或灰藍,那都是好得人鼻血欲出的事兒,一片即一支筆,隨意劃出,就是燦爛的春色,有淡淡的芬芳,比粉筆更親切,更經寫,更有利於細微的刻畫。記不得是因着什麼樣的機緣我尋見了紅硃,或許就是到河下望草船,或許就是到大網上看河豚,也或許是去找賣三分錢一斤鄱陽蘿蔔的船,不經意間到了神仙山,花花一片,曲曲折折的分層線,乾乾淨淨,生機無限……鄱陽湖北岸的農家人,無論老少,說起紅硃,誰都有美麗不摻雜質的記憶。
上戶做手藝的裁縫,必然是有紅硃的,那紅硃呈片狀,多數是粉色,也有黃色,甚至有灰藍色,白色的我沒有見識過,在裁縫的行當里,那東西叫劃粉。薄薄的片,可以劃出細細的線,這是能滿足裁剪精細刻畫的需要的。
上戶做手藝的師傅,一般是一師一徒,師傅掌墨,做設計,做精細活如綄布扣眼。掌墨的事兒就是用劃粉劃線,直而細的線,非常自信地張揚,轉彎後還是直線,拐角則畫着非常和諧的弧,有些關節則畫着×,那×也絕對不敷衍,非常灑脫漂亮。這裁縫使用劃粉的世景絕對也都成了故鄉過往美好不可或缺的片段,我孩童時曾幻想過得到一片劃粉,但知道那東西局外人根本不可得,就是供銷社泥屋裡,也從不見有劃粉擺賣。
我隱約知道紅硃就是觀音土。但說起觀音土時,品味的卻不是畫一般美麗的世界,而是關乎前輩人和飢餓抗爭的過往。
總有些年份,這塊土地上的人被飢餓折騰得死去活來,野草吃完了,樹皮吃完了,糠粉也沒了蹤跡,天無絕人之路,有緣人夢中得到觀音菩薩的指點,某崖墈下的白土可以充飢。神仙說的,那還有假?果然有人找那地勘,見斑斕一片,在餓得眼花的光影里,紅的黃的白的是豆是粟是白面。一些人試着吃了,果然頂住了餓,果然增加了幾分氣力,那土,是觀音菩薩所贈,當然就是觀音土。
土只是土,從來不是糧食,吃了土只是胃部少了空虛感,卻不能得到任何能量和營養補充。土自然比碳水化合物性重,在腸道里走得不順暢,吃了觀音土的人拉不出屎,肚子疼得在地上打滾,甚至有人因此去了天國,據說天國不缺吃的。
走過飢餓歲月,關於觀音土的心酸沒有成為農家人的噩夢,倒是成了過日子的歌謠。
觀音土真不是吃的東西,但那份純白卻一直讓人有關於糧食的遐想。
其實鄱陽湖區不乏黏土,早而還早的日子裡,有沒有人吃過黏土?應當是有的,黏土和觀音土並沒有太大的不同,不過是普通黏土的質地不如觀音土細膩,要說,普通黏土裡還真或許有少許碳水化合物的殘跡,人吃下去,還真能從中得到些許能力物質或是必需的礦物質,我的童年時代就親見農家的豬拱牆吃泥,豬憑直覺尋找泥土裡的營養物質。當然,人是不能靠吃黏土過日子的,如真要從黏土裡找營養物質,那還不如直接吃河泥呢。
黏土可以制陶。黏土的黏性,讓高智商的人想到了塑形,弄出缽、碗、壺、盆、瓶的形狀,再放火上燒,泥胚變硬,成了陶。泥胚上弄草木灰或是別的什麼糊糊刷面,燒出了有光澤的外殼,制陶人把這種有光澤的胎皮叫做釉,莾火燒出有釉的硬陶,這種東西是炻。
浮梁縣有個高嶺村,那裡有大量的「紅硃」,無彩,純白,質地極端的細膩。到底有人想到用這種土製陶,事成,人們把那種東西不叫陶,甚至也不叫炻,而叫瓷。
是呀,高嶺土其實就是「紅硃」,不紅不黃的白色觀音土而已。
那種叫做瓷器的東西實在太好了,「白如玉、明如鏡、薄如紙、聲如磬 」,從五代起,那東西就成了寶物,一路到明清,到民國,到新中國光明瓷廠的毛主席詠梅瓷器,各種如夢幻一般絢麗的瓷話不斷,關於瓷器的文化,那真是「罄竹難書」。
瓷器的絢麗歷史真跟都昌人相關,古往今來,許多的窯戶老闆不乏都昌人,都昌人燒窯的地方在昌江之南,至今那地都叫昌南,昌南的瓷器成了滿世界富貴人渴求的珍寶,外國人把昌南瓷器直呼為「昌南」,一個詞彙「china」就誕生了,再後來,「China」成了一個國家的代名詞。這話可不是想當然。我查看了美國人1950年拍攝的關於中國景德鎮制瓷歷史的黑白記錄片,明明白白說了「昌南」與「china」,說因為瓷器之珍,遠來的求寶人,把一個古稱華夏的國度叫「China」。
高嶺土,超1200℃,瑤里釉,釉下釉中釉上彩,青花刀字紋,中國畫,神話的構架就是這些元素,最根本的是高嶺土。
高嶺土畢竟是有限的,不是說地球上不能再生高嶺土,從枯竭到再生,需要億萬年。
今日瓷,只要在歲月的長河裡留下來,必成後世珍寶。或者說,今日精造瓷,已就是珍寶。
絮叨一句,日漸稀少的高嶺土,其實就是一種紅硃,不紅不黃,純白而已。鄱陽湖北岸斷面上,有些地方露出了紅硃,我想,要不了多久,這些地方就會做資源開發,這當然是好事,讓人不免憂慮的是,湖區資源開發,對環境到底是有破壞的。
冬日的乾涸的鄱陽湖河床上,有好幾個新石器遺址被發現,那裡赫然有不少的石器和陶片,陶片的材質,是普通的黏土,不是觀音土,不是高嶺土,但關於紅硃的美麗童話,關於土中求生的夢幻,關於造瓷的神話,戲之序幕從黏土製陶的時候就開始了。
有一種黏土富含硫化貢和氧化鐵,紅中夾黃,提煉成器叫硃砂,想來也是紅硃的一種,那當然不是高嶺土,做朱紅顏料的材料,想來是畫房子畫被窩畫女孩畫糧食畫房屋不可少的東西,真是好得不要不要的東西。呵,這又回到文首,說紅硃畫夢幻人生的神奇。
當然,硃砂也做按指紋的印記,賣地賣屋賣兒女,印個硃砂指紋,以示買賣自願並無勒逼。書畫家差不多每日都用印章,陽文章、陰文章;圓章、方章、隨形章;引首章、閒章、落款章,一章下去,品高三分。也做斷人禍福生死的文跡叫鐵筆朱,這是我奶奶在我幼時就嘮叨過好多好多遍的。她老人家不喜歡鐵筆朱,鐵筆朱是權力的代名詞,奶奶一輩子受權力的壓迫,當然,於我的母親,她老人家也使用過權力,在一定程度上,她老人家的話,也能是我們家的鐵筆朱。
如此或虛或實的種種,其實質是以硃砂色造型做為證物。證物的作用是證權,是權力對權力的束縛。這可能產生人的悲傷,但社會的存在,到底是離不開權力的。權力寬厚地用,善意地用,規範地用,總的說來是好好地用,是能引領人類文明的,那也是很能創造人間美好的,或者說,是能保護人間美好的,畢竟,紅硃之美,抵抗飢餓之美,畫衣之美,陶、瓷藝術之美的甄別與保護,都離不開權力。 [1]
作者簡介
雪夜彭城,本名劉鳳蓀,男,江西省都昌縣人。 發表關乎鄱陽湖文化的小說、詩歌、散文200萬字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