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科後(賀利峰)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登科後》是中國當代作家賀利峰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登科後
高三丙班的顧鴻銘考上大學了!
顧鴻銘不僅考上了,成績還是學校理科的季軍!
顧鴻銘的高中(zhòng),成為我們煤城三中這所三流高中本屆高三老師議論的核心,相反的,惋惜那些好學的乖巧的學生的落榜,無意間竟然成了對顧鴻銘的烘托。
顧鴻銘是誰?為什麼會引發大家如此大的議論呢?
英語老師說,就是丙班那個上課經常胡說亂喊,把老師和學生的思維總是引向深溝的那個。
數學老師說,就是那個上課要麼胡說,要麼睡覺的學生。
化學老師說,就是那個實驗課上偷烤火腿腸,一節課燒炸我三個試管的學生。
生物老師說,就是整天研究她和班上哪個女生會生個富二代的學生。
物理老師說,就是那個物理題一點就透,一做就錯的傢伙。
門衛說,就是那個經常遲到的男娃,白白胖胖的,嘴巴特能說。
打掃衛生的說,就是那個經常在廁所抽煙被處罰的學生。
教育處說,就是那個經常站在辦公室門口寫檢查的學生。
我——我是顧鴻銘的語文老師——說,就是那個一學期在《煤城日報》上刊登過五篇作文的小子。
大家的介紹,粗線條的勾勒出這個學生的狀貌,我覺得還不足以表現出這個學生的秉性,我想給他着色上彩,我想用三D打印的方式讓他生動起來。 結識顧鴻銘的情景,我不記得,他自己這樣說:
高一的時候,我還是個初出茅廬、血氣方剛的小伙子,天不怕地不怕,經常被請去辦公室和老班「談心」,我們班主任是語文老師,一整個辦公室,八個語文老師,每次去都是一場煎熬。賀老頭就在我老班的背後坐着。辦公室最裡頭的牆角,一個是我老班的地盤,另一個就是他的。幾乎每一次我和我老班「談心」的時候,他都要插幾句嘴,不是「顧鴻銘啊!我說你……」就是「唉!顧鴻銘啊!你還是……」吧啦吧啦一大堆我早就聽煩的話。
——摘自顧鴻銘著作《請允許我尊您一聲:老師!》
我喜歡上這小伙子,就是因為他的一手好文筆。大家知道現在學生寫作文的窘迫,而這小子,幾乎就是信手拈來。他給我交的第一篇作文就是:《我說這是煤城文化》
在這座小城中,我已經生活了十幾年了。我生活在這個城市,也愛這個城市。有時我就在想,這個城市的文化是什麼呢?那寫在教科書中的「藥王文化」、「健康文化」、「養生文化」,我只能看見其中的藍天、白雲、青山,還有那清新的空氣。這兒的文化在我看來應該是這裡的「早文化」與「夜文化」。
生活在這裡的人們,若想感受這早文化,那一定要先起個大早,八九點起床的話,那你已經遲到了,你一定要在七點之前出門,才能追上這「早文化」的腳步,因為它不是別的,正是早餐與晨練。俗話說「早飯要吃好」,這裡的早餐文化的確是一絕。不必說大同橋下的南瓜包子,道東的葷素包子,青年路的吊爐燒餅或是回民街的過橋米線,耀州的鹹湯面,西街姚家的水盆羊肉,抑或是鐵諾南路上的趙記肉夾饃,單是「南北餄餎」就足夠你吃很久了。
「南北餄餎」是兩家,一是北關餄餎,另一個是二號信箱姚老大家餄餎。雖同為餄餎,但是做法卻不一樣。北關餄餎,是將已經蒸好的餄餎連同調料、蔥花香菜一同放在碗裡,只需要倒入滾燙的秘制香湯,再「冒」上五六分鐘,那原本還是夾生的餄餎吸入湯料,就會變得香氣四溢,食客無不拍手稱讚。而姚老大家的餄餎做法就有所差異了,因為這裡的餄餎都是現場做的,一塊麵團五六分鐘後就會變成你面前的一碗香噴噴的餄餎。毫不誇張地說,這小城市八十萬的人口,至少有六十萬人吃過這其中一種餄餎,姚老大家的餄餎,近二十年來,沒有招牌、廣告,更沒有什麼宣傳,有的只是二三十個馬扎、板凳,十來張小桌子以及從幾個四點開始準備的人。即便是只有這些,也不會掩飾它的美味,百分之八十以上來過這裡的人都會說:「你們這兒的餄餎真好吃!」這難道不是一種文化嗎?
吃過早飯,就該晨練了,二號信箱的球場,供應處小區的廣場、公園等,從六點開始到十點,會徹底被老大爺、老大娘們所「占領」。這些地方中,公園是最值得一提的,因為在這晨練的百分之五十的大爺是和老伴一起來的,他們在球場上打球,他們的老伴則會在一邊打太極。到該回家的時候,會一起慢悠悠地離開,這裡的老人會老去,但絕對不會衰去。這難道不是一種文化嗎?
如果說「早文化」的節奏太快,你還來不及享受,那麼到了晚上八點多,這個城市的另一種文化——「夜文化」也就是說小吃攤和街球文化要開始了。
先說小吃,這裡的夜生活五花八門,從晚上八點到凌晨一點,那些令你流連忘返的小吃攤,有辣到極致也有臭到極致的美味臭豆腐,有老北京的雞肉卷,還有純手工熬製的粥,一天四樣粥,天天不重樣;如果你想吃辣的,那麼王記的酸辣粉、路口的椒香雞都會讓你辣到想哭;或者是你有幾個兄弟難得相聚,那么小河溝的簡單味道炒海鮮一定是不二之選,東北老闆一手地道的海鮮讓海邊生活的人也拍案叫絕;但如果你很難過,心情很低落,不如十點左右去礦醫院家屬區,要上一碗南方風味濃厚的手包湯圓,山楂黑芝麻各一半,那口感總會觸及你心中最柔軟的地方。
街球文化,那是真正屬於這座城市的年輕人的文化。公園球場的燈,會一直開到凌晨三點,在放假的時候,三點之前,那裡籃球的砰砰聲不會停息。這兒雖然比不上東單球場,但你要是在這兒打街球就像鍍金一般,與人提及時,會更加有說服力。因為這兒的每一個球手都知道,能在公園打球的人,都有他過人的實力,上到六七十歲的老大爺,下到六年級的小朋友,在這裡沒有學校、年齡之分,有的只是隊友與對手。不需要言語,即使從未謀面,作為隊友,也都彼此信任。因此,在這裡除了可以縱情享受街球所帶來的快感,也可以收穫到純真的友誼。這,怎能不稱之為一種文化?
在我看來,身邊那些細微的、大家司空見慣的東西,對於「文化」二字才有代表性,而且這些「文化」更能烙印在這裡的每一個人的靈魂深處,這些,是屬於大眾的「文化」。
我一看完,就喜歡上了,就推薦刊登到了《煤城日報》上。加上平時對他的觀察,和他偶然地交流,我們之間有了第一次長談。關於這次長談,他自己這樣說:
老賀他值得我尊敬,是他能放下一個老師、一個長者、一個前輩的架子,跟我這個毛頭小子平等地諞一諞,沖這點,我就很佩服他。真的很感謝他,讓我對寫作,對語文產生這麼大的興趣,很感謝他。我記得那時候我給他交了兩篇作文,一篇叫《這兒的文化》一篇叫《品書》,第一篇寫了好幾個小時,而《品書》就寫了二十分鐘。交上去的幾周後的一個晚自習,他把我叫了出去,他問我:「這次作文自己寫的?」我點了點頭。「你小子可以,有水平。第一篇證明你會生活,第二篇寫得不太好但確實證明你小子有水平,是塊材料!」我當時開心極了,我從小到大,老師們都是說我有點小聰明,不踏實,這還是第一次有老師這麼誇我,心裡說不出來的開心。有了良好的開頭,我和老賀諞得越來越開心。在寒風裡,我們爺倆諞着笑着,我又一次對老賀有了不一樣的認識。
——摘自顧鴻銘著作《請允許我尊您一聲:老師!》
我自己對這次談話,也有着明確的記憶,那就是,我憑藉我廉價的表揚與鼓勵,知道了他的理想是考個985大學,知道他喜歡班上那個叫XX的嬌小伶俐的女孩,知道他爸他媽的職業……。我以為,有才氣的學生一般都是比較高傲的,對於老師們慣常的說教他是絕緣體。
唯有這樣先揚後抑,才有可能走進他的心裡,才有可能對他產生一點點影響,進行一點點教育。
家裡的油煙機壞了。我從網上購買了一台,客服承諾上門安裝。可是我三番五次打電話,甚至打到了廠家打到了銷售總部,都沒有等來安裝工。最後給出的解說是與他們廠家合作的安裝工單方撕毀合同不幹了。廠家要我自己找人安裝,他們付費。銷售商也說,客戶自行安裝的,退費60塊錢。問題是我到處找不到安裝工啊:人家要麼嫌活兒太小,跑一次不划算;要麼就要很高的安裝費用。我一籌莫展的時候,想到了上次與顧鴻銘長談時得到的情報,他爸是做這一行的。我找來顧鴻銘,要他給他爸說說,他爽快地答應了我。我後來又考慮到這樣做太做作,就親自給他爸打電話。
顧鴻銘的爸爸是個很爽快的人,放下電話就趕過來了。活不大,特別是對工具齊全的內行來說,我那個煩惱憂愁簡直就是自找的,因為在他眼裡,這就不叫活兒。他叫作「活兒」的,其實還是兒子的事:男孩子,十六七歲,正是讓父母揪心的時候。吃喝玩樂,趕時髦,討好女孩子,逆反心特強。父母的話,是入不了他身的刀槍。老師的話,能聽進去幾句,那就是天朗氣清了。他爸說,他也很無奈,不過有一點是他的底線:那就是品質不能出現問題。
他爸說,兒子抽煙,為了怕發現,每次回家時,將兜里的煙藏在家門口的消防栓里。
他爸說,為了買一雙800多塊錢的李寧鞋,跟他槓了一個月。
他爸說,老師啊,你不知道,初三時候,為到西安看一場演唱會,差點耽誤了中考報名。是他跟愛人兩個人晚上10點多從西安找到人,冒着大雨趕到學校,求學校求老師才勉強給報了名。可學校說啥也不讓在學校呆了,讓回家在家裡複習準備考試。
他爸說着說着,言語和音調中就有了秋雨的蕭瑟和淒涼,就有了秋風扯拽黃葉的力度與急促。到最後我甚至有些要裹衣禦寒的衝動,因為北風來了,霜雪依稀……我趕緊遞上茶水,轉換話題:這小子有才啊,你看看上回寫的作文,我們好多老師都夸好。
他爸說,要說聰明,確實是,教他的老師沒有不誇讚的。你就說中考,就那樣,我和他媽兩人一個多月,啥也沒幹,輪流在家看着他,就一個月,中考上了重點線。和煦的春風,潤物的喜雨,滋潤着我的心田。我為自己能及時調整談話方向而小有得意。
那當時為什麼沒有去煤城一中上,而是選擇了我們這個三流學校?
他爸說,我爸在我小時候說我哩,成材的樹不用廓。就他那個樣,要成材,哪裡都是地方;要不成材,哪裡都不是地方。我把他送到遠地去上學,惹上事我還得受麻煩;就放在這裡,有什麼事我來也方便。
說的也是,我笑着說。
基於他爸的處事風格,還有對我的幫助,我與顧鴻銘之間有第二次長談。說實話,我絕不是有什麼先見之明,認為這傢伙就一定能考上大學一定能成才,而是我確實喜歡他豐富的課外知識,喜歡他直率粗朴的性格:我理想中的男孩子就應該是這樣的。
每個人成長的時期,都有一些執拗與衝動,其言行舉止都與父母的要求和期望格格不入,學生時代表現尤其明顯。我們的領袖就曾經以跳井威脅過他的父親,我們的總書記就曾經從下鄉的小山村出走過。
我高中時代最出醜的一件事情是正上晚自習時間停電了,耐不住寂寞,趁機遛出去轉了一圈,校園裡漆黑一片,於是搖回教室,走上講台,用板擦鎮靜了一下亂鬨鬨的教室,陰陽着聲調說,我,老寇(我們班主任),現在給大家發電,解決照明問題。同學們哄堂大笑,黑暗中老寇說,好,大家歡迎超人給我們發電,照明。我才知道班主任正在教室。當時我那叫一個窘啊!我高中時代乾的最壞的一件事是,高考預選(高考前一個多月學校自己組織模擬考試預先淘汰一小部分人)結束,和幾個同道將人家宿舍的玻璃全砸了,扯斷了電線捆被子。學校追查下來,我冒着被揍一頓的風險,請父親到學校里乞求原諒,否則學校不讓參加高考啊。
參加工作後,每每看見有的老師以眼睛裡揉不得沙子的精細與認真管理學生的時候,我就下意識里總有一點逆反的心理:幹嘛要用學生標本來框范學生的行為呢?我記得有一次我把這個話題引入辦公室討論,各位同事包括女老師說起自己當年的豪情壯舉,全是一臉的自得,沒有哪位有懺悔檢討的意思啊。虛浮躁動,俏皮搗蛋,促狹狂妄,不知道天高與地厚,捉弄人與被人捉弄,這些作為成長的佐料豐富着我們的口味,激發着我們的探索欲望。一代一代人就這麼成長,也不見得就耽誤什麼青春,貽誤什麼報國!我們今天的學生啊,無怪乎有識之士要借周樹人先生的話語高聲疾呼:救救孩子!
還有,30年的教書經歷告訴我,文採好,思維好,表達清晰的學生,即使高一高二階段課程有疏漏有缺失,一旦認真用功,很快就會趕上,最後基本上都可以圓夢大學。我已經在幾屆學生身上驗證過,也得到好多同仁的首肯:聰明,腦子好使,自學也能跟得上。可是呀,顧鴻銘這傢伙的表現,一次次地打擊着我。班主任說,天天遲到,天天一手吃的一手喝的就遲到。遲到了還要吃還要喝,辯解說不吃不喝就沒有勁兒讀書。吃喝完了說疲乏得睜不開眼,張不開口;說,老師,為了保證上課,就讓我睡一會兒吧。
就是我的課堂,也不能保證,他在作文里寫道:
老師站在講台上奮力的喊上四十五分鐘,期間下課時去辦公室把濕透的衣服換掉,下半課又慷慨激昂的講上四十五分鐘,即使底下的反應就和一灘死水差不多,他也依舊賣力的喊着,叫着。為了激起我們學習的興趣,他成天在網上找素材、找視頻,卻依舊沒人好好上語文課,更別提寫他布置的作業了。
——摘自顧鴻銘著作《請允許我尊您一聲:老師!》
我知道,這其實是他上課的真實寫照,可是我又有什麼辦法呢?
一個星期一的早晨,剛剛升完旗,顧鴻銘就陰沉着臉,給班主任說,他頭疼,他要回家去看病。我扭頭看了看他那副無賴樣,想教育他幾句,終於忍住了,我知道,說了也是白說。等到我上了兩節課回來,顧鴻銘的爸爸已經坐在了老師的辦公室,一副怒氣凜然的樣子。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兒,禮貌性的跟他爸打招呼,然後坐下來處理我的事情。從顧鴻銘爸爸和老師的談話中,我大致的了解到事情的緣由:升旗中間,好動多話擾亂隊伍的顧鴻銘被班主任叫到了辦公室,這傢伙拒不承認錯誤,百般狡辯,班主任氣急之下,打了他兩巴掌。這就是他給老師請假的原因。顧鴻銘的爸爸來學校,拿齊全了醫院的所有診斷證明,目的是想要個說法。基於上次對他爸的印象,我把他爸叫到了辦公室外,詳細了解他兒子的病情。在再三確認沒有太大傷害的情況下,從學校,老師,顧鴻銘本身的表現三方面分析事情的利害。我告訴他爸說,這個事情處理完,孩子還要繼續在這裡上學,如果一味的縱容兒子,袒護兒子,後邊將會沒有老師再敢管理教育這個學生,其實極不利於他兒子的成長。就是轉學到外校,學生老師傳言出去,也同樣不利於兒子的成長。在確定老師沒有惡意,兒子沒有受到太大傷害的情況下,奔着教育兒子的目的,應該把事情壓下來,讓兒子給老師承認錯誤。前面說過,顧鴻銘的爸爸是一個非常通情達理的人,他很理性的接受了我的建議,這個事情就算過去了。說實話,一個大小伙子,動不動請家長來學校,說是替他伸冤也好,說是為他出頭也好,我都不認為是什麼好事:你讓同學,讓老師怎麼看你呢?可是我們的顧鴻銘同學就跟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照常遲到,照常上課亂喊叫,照常看他的課外書,照常和他喜歡的女孩你情我願。只是他這樣沒心沒肺,徹底的摧毀了我對他顧鴻銘的袒護。
轉眼間到了寒假,當老師和同學們在高考倒計時牌的威逼下,為大學苦苦鏖戰的時候,顧鴻銘拒絕補課,獨自一人旅遊去了麗江。這次瀟灑,使得他又一次成為學校的輿論旋渦。老師們一致的認識是,這小子,太放縱自己,太狂,非得高考教訓他一回不可!當然我們這樣說的時候,他是聽不見的,他正做着我們所有與高考有關的人都不敢做的事情。正月初六開始補課的時候,他給我交了一篇作文,題目是《我心中的女神》。初始一看,我有些惱恨,認為這傢伙是在有意的給我炫耀他和那個女孩的愛情。可等我看完的時候,又不由自主的,指導他做了幾處修改,投給《煤城日報》,不久就在教育副刊上登了出來。我相信,他對麗江之美的描寫,是發自內心的,一定會打動每一個人的。果不其然,老師們一邊讚美着他的文章,一邊控訴着他課堂的罪狀,那情景,實在是叫人忍俊不禁。
這篇美文帶給老師的印象還沒有完全消失,顧鴻銘同學又整出了一個幺蛾子:他要請假一周,去省城參加民航飛行學院在高三應屆生中舉行的招收飛行員身體測試。據說是只要身體達標,考試成績達到二本線,就可以錄取。往年學校也有這種情況,有的同學甚至去蘭州通過了軍檢,可惜成績不能如願。所以當我們老師知道顧鴻銘要參加這個測試的時候,都認為是胡折騰,不是正道。
可是顧鴻銘同學偏偏就通過了招收飛行員身體測試!回來的時候,他神采飛揚,到處喧嚷,就好像他已經拿到了錄取通知書。借着學校高考百日誓師動員大會的東風,我和顧鴻銘同學,有了第三次長談。或許是到了火燒眉毛的時候,或許是看到了高考的希望,或許是這次談話起了作用,顧鴻銘同學變得穩重起來,刻苦起來。這其中最突出的表現就是背語文課文,他在文章中寫道:
我最喜歡的,就是給老賀背課文的時候,掛在他臉上的笑容了,感覺我們之間師生的這層關係慢慢淡了,更多的是朋友間一樣的關係。不過他有一件事做得讓我特生氣,就是因為背課文。為了拿下高考默寫那6分,也為了在老賀面前得瑟一把,我有空就背有空就背,體育課背,升旗在下面偷偷背,三天背了將近二十篇古詩文,連《阿房宮賦》都輕鬆拿下。我拿着語文書去找老賀,告訴他我要背課文,他問我背哪篇?我特牛地回了一句「這本書,咱們學過的,隨便挑!」老賀一聽就樂了,笑得感覺比我都開心。我麻袋倒核桃一樣把他抽查的幾篇古詩文給他背了一遍。背完了以後,我小心翼翼地問他:「老師,這樣您滿意不?」老賀他哈哈一笑:「這對你來說不算啥,把這默寫下來才算真本事!」啊呀,好氣啊這個人。
——摘自顧鴻銘著作《請允許我尊您一聲:老師!》
即使如此,我也能看得見,他抵制不住的放縱,努力的收斂;努力的收斂,抵制不住的放縱。學校的球類運動會,市上的三對三籃球對抗賽,但凡熱鬧的地方,但凡集體活動中,到處都有他的身影。那种放肆的高調,那種瀟灑活潑,那種自信麻利,那種青少年的颯爽英姿,不由得使人讚嘆。
照畢業照那一天,更叫我見識了顧鴻銘的良好人緣。男同學找他照相,他憨皮憨臉地拉着女同學照相;本班的同學跟他照相,他忙着擠進別的班級照相;他請所有的老師跟他照相,又纏着單獨跟每一個老師照相。他說他要給每一個老師單獨洗一張,讓老師記住他這個給各位老師惹了好多麻煩的「不爭氣」的學生。
高考成績出來後的一天,我收到了他送給我的照片兒,照片的背面,是他那一手我熟悉的歪歪斜斜的臭字,抄寫的是唐代詩人孟郊的《登科後》:
昔日齷齪不足夸,今朝放蕩思無涯。
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
我驚愕:這小子是以前就知道這首詩呢,還是新近才讀到的?要是前者,就有點可怕了。不過,我更願意相信,他是剛剛讀到的,這樣才符合少年得志的遺訓啊!
添足語:本小說寫作完畢,我考慮到對當代中學生的形象把握不到位,就找機會把它發給顧鴻銘同學的原型,讓他做點評價。這傢伙愉快地接受了。大約是隔天晚上,他專門在QQ上跟我聊了聊。除過說小說中對學生的生活實際暴露尺度不夠大以外,更多的是對我這個老師的抬愛。聊完以後,他又特意給我發來一段文字,與和我交流的內容有所不同,這裡提出了對他這種類型學生的教育問題。我讀後深有同感。現在附後,我隻字未改,供讀者比對鑑定:
學校教育中,教師到底應該如何處理學生的淘氣與頑皮;同時也涉及小說寫作中到底應該如何把握人物形象的塑造問題。
前段時間一直在聽高三的時候徐老師在課上給我們大家放的《再見二丁目》,那在炎炎夏日中,像條懶狗似的趴在桌子上的我又回來了,我覺得,文學作品它更像是一種載體,承載着一個人或是一群人想讓自己銘記的那一段時光,那一段回憶。您的這篇文章,我看了很久,每一遍看的感受都不一樣,但過程都是一樣的——笑着笑着就哭了。我真的覺得我好幸運,能在前半生最重要的學生時代遇到您這樣一位師父,我也總因作為您的徒弟而驕傲(不管您認不認,反正我就是你徒弟😁😁😁)雖然早就有所耳聞您手裡有一篇關於我的文章,但依舊沒有想到這篇文章寫的這麼好,明明就是這麼一個小無賴,在您的筆下竟然會讓人不由自主的反思——學生真的只能有個學生的樣子嗎?是不是千里馬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遇到伯樂,顧鴻銘不過是萬千這樣學生中最幸運的那一個,有多少卻落了個泯然眾人矣的結局?這次放假回去一定得請你吃碗麵。[1]
作者簡介
賀利峰,銅川市同官高級中學教師,王益作協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