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修的散文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歐陽修的散文是中國現當代著名作家孫犁的散文。
作品欣賞
世稱唐宋八家,實以韓柳歐蘇為最,其他四位,應說是政治家,而非文學家。歐陽修的文風接近柳宗元,他是嚴格的現實主義者。蘇軾宗韓,為文多浮誇囂張之氣,常常是胸中先有一篇大道理,然後歸納成一句警語,在文章開始就亮出來。
歐陽修的文章,常常是從平易近人處出發,從入情入理的具體事物出發,從極平凡的道理出發。及至寫到中間,或寫到最後,其文章所含蓄的道理,也是驚人不凡的。而留下的印象,比大聲喧唱者,尤為深刻。
歐陽修雖也自負,但他並不是天才的作家。他是認真觀察,反覆思考,融合於心,然後執筆,寫成文章,又不厭其煩地推敲修改。他的文章實以力得來,非以才得來。
在文章的最關鍵處,他常常變換語法,使他的文章和道理,給人留下新鮮深刻的印象。例如《瀧岡阡表》里的:「夫養不必豐,要於孝。利雖不得博於物,要其心之厚於仁。」
在外集卷十三,另有一篇《先君墓表》,據說是《瀧岡阡表》的初稿,文字很有不同,這一段的原稿文字是:
「夫士有用舍,志之得施與否,不在己。而為仁與孝,不取於人也。」
顯然,經過刪潤的文字,更深刻新穎,更與內容主題合拍。
原稿最後,是一大段四字句韻文,後來刪去,改為散文而富於節奏:
「嗚呼,為善無不報,而遲速有時,此理之常也。惟我祖考,積善成德,宜享其隆。雖不克有於其躬,而賜爵受封,顯榮褒大,實有三朝之錫命。」
結尾,列自己封爵全銜,以尊榮其父母。從此可見,歐陽修修改文章,是剪去蔓弱使主題思想更突出。此文只記父母的身教言教,表彰先人遺德,絲毫不及他事。《瀧岡阡表》共一千五百字,是歐陽修重點文章,用心之作。
《相州晝錦堂記》是記韓琦的。歐陽與韓,政治見解相同,韓為前輩,當時是宰相。但文章內無溢美之詞,立論宏遠正大,並突出最能代表相業的如下一節:「至於臨大事,決大議,垂紳正笏,不動聲色,而措天下於泰山之安,可謂社稷之臣矣。」
這篇被時人稱為「天下文章,莫大於是」的作品,共七百五十個字。
我們都喜歡讀《醉翁亭記》,並驚嘆歐陽修用了那麼多的也字。問題當然不在這些也字,這些也字,不過像楚辭里的那些兮字,去掉一些,絲毫不減此文的價值。文章的真正功力,在於寫實;寫實的獨到之處,在於層次明晰,合理展開,在於情景交融,人地相當;在於處處自然,不傷造作。
韓文多怪僻。歐陽修幼時,最初讀的是韓文,韓應是他的啟蒙老師。為什麼我說他宗柳呢?一經比較,我們就會看出歐、韓的不同處,這是文章本質的不同。這和作家經歷、見識、氣質有關。韓愈一生想做大官,而終於做不成;歐陽修的官,可以說是做大了,但他遭受的坎坷,內心的痛苦,也非韓愈所能夢想。因此,歐文多從實際出發,富有人生根據,並對事物有準確看法,這一點,他是和柳宗元更為接近的。
歐陽修的其他雜著,《集古錄跋尾》,是這種著作的繼往開來之作。因為他的精細的考訂和具有卓識的鑑賞,一直被後人重視。他的筆記《歸田錄》,不只在宋人筆記中首屈一指,即在後來筆記小說的海洋里,也一直是規範之作。他撰述的《新五代史》,我在一年夏天,逐字逐句讀了一遍。一種史書,能使人手不釋卷,全部讀下去,是很不容易的。即如《史記》、《漢書》,有些篇章,也是乾燥無味的。為什麼他寫的《新五代史》,能這樣吸引人,簡直像一部很好的文學著作呢?
這是因為,歐陽修在《舊五代史》的基礎上,刪繁就簡,着重記載人物事跡,史實連貫,人物性格突出完整。所見者大,所記者實,所論者正中要害,確是一部很好的史書。這是他一貫的求實作風,在史學上的表現。
據韓琦撰墓志銘,歐陽修「嘉祐三年夏,兼龍圖閣學士,權知開封府事。前尹孝肅包公,以威嚴得名,都下震恐。而公動必循理,不求赫赫之譽。或以少風采為言,公曰,人才性各有短長,吾之長止於此,惡可勉其所短以徇人邪!既而京師亦治。」從此處,可以看出他的為人處世的作風,這種實事求是的工作態度,必然也反映到他的為文上。
他居官並不順利,曾兩次因朝廷宗派之爭,受到誣陷,事連帷薄,曖昧難明。歐陽修能堅持鬥爭,終於使真相大白於天下,惡人受到懲罰。但他自己也遭到坎坷,屢次下放州郡,不到四十歲,鬚髮盡白,皇帝見到,都覺得可憐。
據吳充所為行狀:「嘉祐初,公知貢舉,時舉者為文,以新奇相尚,文體大壞。公深革其弊。前以怪僻在高第者,黜之幾盡。務求平澹典要。士人初怨怒罵譏,中稍信服,已而文格遂變而復正者,公之力也。」
韓琦稱讚他的文章:「得之自然,非學所至。超然獨鶩,眾莫能及。譬夫天地之妙,造化萬物,動者植者,無細與大,不見痕跡,自極其工。於是文風一變,時人競為模範。」
道德文章的統一,為人與為文的風格統一,才能成為一代文章的模範。歐陽修為人忠誠厚重,在朝如此,對朋友如此,觀察事物,評論得失,無不如此。自然、樸實,加上藝術上的不斷探索,精益求精,使得他的文章,如此見重於當時,推仰於後世。
古代散文,並非文章的一體,而是許多文體的總稱。包括:論、記、序、傳、書、祭文、墓誌等。這些文體,在寫作時,都有具體的對象,有具體的內容。古代散文,很少是懸空設想,隨意出之的。當然,在某一文章中,作者可因事立志,發揮自己的見解,但究竟有所依據,不尚空談。因此,古代散文,多是有內容的,有時代形象和時代感覺的。文章也都很短小。
近來我們的散文,多變成了「散文詩」,或「散文小說」。
內容脫離社會實際,多作者主觀幻想之言。古代散文以及任何文體,文字雖講求藝術,題目都力求樸素無華,字少而富有含蓄。今日文章題目,多如農村酒招,華麗而破舊,一語道破整篇內容。散文如無具體約束,無真情實感,就會枝蔓無邊。近來的散文,篇幅都在數千字以上,甚至有過萬者,古代實少有之。
散文乃是對韻文而言,現在有一種誤解,好像散文就是鬆散的文章,隨便的文體。其實,中國散文的特點,是組織要求嚴密,形體要求短小,思想要求集中。我們從以上所舉歐陽修的三篇散文,就可以領略。至於那種稱做隨筆的,是另外一種文體,是執筆則可為之的,外國叫做Essay。和散文並非一回事。
現在還有人鼓吹,要加強散文的「詩意」。中國古代散文,其取勝之處,從不在於詩,而在於理。它從具體事物寫起,然後引申出一種見解,一種道理。這種見解和道理,因為是從實際出發的,就為人們所承認、信服,如此形成這篇散文的生命。[1]
作者簡介
孫犁(1913年5月11日—2002年7月11日),原名孫振海,後更名孫樹勛,筆名有孫犁、力編、縱耕、余而立、土豹、原平、林冬苹、林冬平、芸夫、孫芸夫、耕堂、芸齋、姜化、庸廬、時限等,河北安平人,是一位中國現當代小說家、散文家。1927年開始文學創作。早年曾當過機關職員、小學教員。中國現代作家、散文家,「荷花澱派」的創始人,歷任天津日報社副刊科副科長、報社編委,中國作協天津分會主席,中國作協第四屆顧問,第五、六屆名譽副主席,中國文聯榮譽委員。1940年代發表的文集《白洋淀紀事》是其代表作。1950年代又發表了《鐵木前傳》、《風雲初記》等作品。2002年7月11日晨六點病逝於天津,終年89歲。[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