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花念(王曉亮)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櫻花念》是中國當代作家王曉亮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櫻花念
冬寒消退,故鄉的土地最先從漫山桃紅的櫻花中醒來。
過大寒,地處滇西保山鄉下群山合抱的老家,幾乎所有果木還享受在冬眠的暖窩裡,惟有櫻花掀開冬被漸次甦醒,至立春,早已是紅妝素裹,和着春風翩然起舞,引來白鳥朝賀,蜂蝶醉舞,有多少冰凍的春夢將在這奼紫嫣紅中結晶;就連老嫗老翁也耐不得寂寞,被孫兒們手挽家門前的櫻花樹下,指着那滿樹繁花說:「孩子們,櫻花開,年關近,他們就要回家了。」
一個村莊在歷經或醞釀了三百多個日夜後,在此刻,迎着山櫻盛開的方向歸航——農曆新年,炊煙氤氳,鞭炮響,香火濃,山寨喧鬧。或許只有櫻花能催醒萬物生靈趕赴一場春的盛筵。
——漫山蒼松間點綴的粉色山櫻,又何止是簡單直白的誘惑抑或情愫竇開,竟也能讓死沉虛空的鄉村頓時盈滿活氣,浸泡在幸福甜蜜的氣息中。
在城市討生活,我所奢望的自由和一切關於故土的念想都被它鎖得牢實。我數着日曆庸碌度日,只盼着這日子翻得快些,有時竟能盯着檯曆呆坐良久,窗外寶蓋山上絢爛的山櫻仿佛是一種隱喻和暗示——有多少人留意過這盛開的櫻花,有多少人會想起遠方的山櫻樹下的老人和孩子,而我的父親呢,此刻,他會在那棵山櫻下躬身荷鋤着關於土地的新生嗎?不禁想起:「別來幾春未還家,玉窗五見櫻桃花。」
是山櫻篡改了日曆,還是日曆造化了山櫻,我想都已不重要。事實是這盛開了幾千年的原著櫻花,從未消衰,它總能按時綻放,把當下的萬千思緒匯集成一條唯一的思路指引。
孩子總是喜花的。二十多年前,鄉下老家無花市,童年對花的喜愛和認識都源於野花,出家門隨意折一枝也能編出各種造型,在人前得意一番,或拿到大人們面前問個底朝天。對櫻花的認識大概就源於那會兒。記憶中,山櫻開時,一夥玩伴嬉鬧於枝頭樹下,待黃昏,才在大人們的催促聲中悻悻歸家;也免不了攀折數枝找個空酒瓶盛水插花,睡前醒來總會先觀賞嗅聞一番,這櫻花也能維持數日不萎。如今想來,這到底是生長於南國的野櫻呀!其實,這羸弱的櫻花能熬過數日光陰,多源於一個「野」字。每每和妻女逛花市,女兒總嚷嚷讓買幾盆,不消幾日,她興頭一過,花也就蔫了,儘管小心伺候也無濟於事。不免讓人嘆息,溫室之物難養矣!
立春,寒假,正值老家的山櫻繁盛。女兒一見自家地坎上的那棵絢爛櫻花,便嚷着讓父親給她折幾枝,父親應允,立馬抱起女兒舉過頭頂任由她攀折玩弄,父親對孫女的「溺愛」在那一刻顯露無疑。而父親要熬多少個日夜才能等來這一天。入夜,和父親拉家常,他意味深長地說起,可別讓你的女兒鬧出韭菜麥子不分的笑話,我信誓旦旦誇下海口,絕不會;他接着又說起,要讓你女兒養成習慣,讓她知道不是什麼花都能隨意摘折。令人欣慰地是,懵懂的女兒對花似乎已能分別對待,在能摘與不能摘二者之間已能做出正確選擇,曉知其中道理和厲害;缺憾地是,我和那棵櫻花的童年往事,她永遠不可能再擁有,而父親對孫女的「溺愛」竟也如此短暫。
太陽升得老高,難得假期賴床的我晨起走出家門時,父親早已在櫻花樹下荷鋤翻新土地,他說:「你們平時工作忙,難得休息就沒打擾你們,趁着日頭,趕緊把土地翻好,雨水一來,也好下種(播種)。」羞愧頓時湧上心頭。一旁的女兒叫嚷着:「爺爺,粉紅色的櫻花好漂亮,給我整一頂皇冠好不好。」他立馬把鋤頭甩一邊,毫不猶豫地給女兒編起了皇冠。股股暖風從皮膚滑過,櫻花盈舞,一陣雞皮疙瘩過後,竟升起莫名的溫暖。
這棵山櫻已有近三十年的壽歲,前幾年,爺爺在世時,幾次磨刀霍霍要砍了它,他的理由是遮擋了一旁果木的生長,我和他爭執過數次,我的理由是把它嫁接成甜櫻桃,最終保住了它。,遺憾地是,爺爺直到仙逝也未能嘗一口甜櫻桃的滋味。兒時的記憶里,大人反覆叮囑,不讓吃山櫻桃果,理由是會腹瀉,但小孩子調皮的天性哪管得了那麼多,儘管山櫻桃果苦澀難以下咽,也常常滿嘴臉糊得紫紅。如今想來,我們所謂的甜櫻桃在爺爺看來只是天方夜譚(他經歷數個時代苦撐過八十多載的歲月,只知道苦櫻桃,遍地的苦櫻桃,對甜櫻桃聞所未聞),從父親那裡得知,爺爺最終沒下手的原因,只是覺得幾十年的樹砍了確實可惜,也想對我們所謂的甜櫻桃看個究竟。樹是留下了,可他終究沒看到沒嘗到苦櫻桃是怎麼變成甜櫻桃的。父親說起,這苦櫻桃四季常青,不落葉,不同其它果木,還真不知該如何嫁接。不由想起幾年前對爺爺夸下的海口,竟成了永恆地謊言。我們的承諾有多少在脫口的那一刻就已註定在空氣中消匿,無影無蹤。
櫻花存世不過數日尚且能輪迴,那我們的念想和行動呢?
前年,經人介紹,帶着家人前往楊柳櫻桃園。說實話,之前雖從市場上購得品嘗,但甜櫻桃樹乃平生第一次所見。櫻桃果十幾塊錢一市斤,頗昂貴,在櫻桃園管吃個夠,足矣。和櫻桃園的老闆交流得知,甜櫻桃前期成本投入大,全靠育苗(山櫻桃)嫁接,櫻桃又特招蚊蟲和毛蟲,澆水施肥除草噴灑農藥,所有工序一道也不能少。收入高,養護成本也不少。還別說,那甜櫻桃的滋味真不是記憶中的苦櫻桃所能比擬的,只是,看着身旁吃得津津有味的女兒,不免感嘆,她吃的不過是一種果子的滋味罷了。
我們無法拋開當下的生活,也絕沒有人能做到。但我們能做的絕不是讓孩子們成天面對電腦手機和現成玩具的世界,我們能做的也絕非是對那片生養的土地撒下一個個無法實現的「諾言」。也許,櫻花開時,瞅一眼就好。
短暫的春節假期,恍如夢幻,臨走時父親說起,老家窪子對面的山坡上,阿公種了一些甜櫻桃,父親準備把自家地坎上的那棵苦櫻桃砍了,讓阿公把它全部嫁接成甜櫻桃。我說,爺爺生前幾次想砍,但還是留下了,就讓它留着吧,你孫女以後回來要是和你討要皇冠,你也好就地取材;將來她長大了,說起往事時,也不會覺得我們是在「講古」,再說,留下野櫻花樹,也算給記憶留個念想。
明年的櫻花依然會在這個季節綻放嗎?但我清楚地知道,櫻花謝,和我一樣的人們又將踏上生活的航程,他們會念及這漫山的野櫻花嗎?[1]
作者簡介
王曉亮,1987年生於雲南保山,曾任教鄉村中學,現為幼兒教師,保山市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