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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里的株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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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里的株洲》中國當代作家匡列輝的散文。

作品欣賞

暮春里的株洲

上午開過會,吃過飯,就匆匆地趕上往株洲的大巴包車。

天是特別的友好,似乎是特意的安排一般,連日的陰雨停了,馬路幹了,車在高速上跑,再也看不到車輪濺起的團團白的水汽,聽不到了煩人的那水汽冒出時地面發出的嘶嘶響聲。昨天才從株洲回,今天又要到株洲去,突然地一想,心裡就覺得世事的無常。三四十年裡,一直想去,都沒有去成的地方,居然,連着兩天就去了兩次。只是上次是往城裡跑,這次是到鄉間的山上去,因為時已清明。

滿滿一車人在車內小聲地說笑着。有幾個頭上飄着白髮的人像是多年沒有見面的老友,剛上車時,在車旁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猛然發現了舊時的同學,先是一怔,從那皺紋深處,從那隱生的白髮里費力地找回來青春的記憶,待確認眼前的她就是曾經的她以後,大笑着叫着對方的名字,便緊緊的擁抱在一起,手牽着手、肩靠着肩上車緊緊坐在了一起。雖沒有雨,但氣溫還是很低,車內玻璃上積滿了細密的水珠,有幾處還匯成了一大顆一大顆的,彎彎繞繞往下在淌,像是清明的淚珠。

我用紙巾拂開左側窗上的水珠,扭頭外望,眼前一片清晰明亮。馬路外,三月下旬,株洲的鄉間田野里,遍布的都是金黃的油菜花,那金黃的一大片一大片,就散落在廣袤的春末野外,有的菜花開得十分旺盛,黃得直晃人的眼。有的好像已過了花開的盛期,黃綠相間的,黃色漸漸地隱了下去,綠葉以及那綠葉間綠的長莢果子長了出來。可惜是在車內,不能下去仔細地瞅過明白。但是,心裡欣慰起來,總算是在株洲的稻田裡,還看到了春的蹤影。因為對於一個曾經的鄉下孩子來說,從來沒有奢望去大城市裡的春天看那些名貴的各式各樣各種顏色的花兒。春天,就是白的李花、白的梨花、紅的桃花,紫紅的燕子花了,可惜的是,桃呀、李和梨的,都開的時間太短了,前天才見苞兒,昨晚發現滿樹開花但天已晚就想着等第二天好好看呢,沒想一夜風和雨,花落就不知多少了。

有油菜花,開得是那樣的活力四射又是那樣的持久,不管春光明媚還是風雨來襲,它都不怕,只管盡情的釋放那藏了一冬早已憋不住了的青春姿色。二月的湖南,天還冷颼颼的,從湖南出發,往雲南去。往機場的車後,也是無邊的田野,還是枯黃里雜着一些綠色,還是油菜的秧苗在冷風裡頑強的拔節生長。雲南的朋友們電話里告訴我,要帶件棉衣,早晨出去天氣還冷。到長水機場飛機一落地,從陰雨里來的湘人受着溫暖的陽光照着,渾身就燥熱起來。我問接我的師傅,早晨是不是很冷?他點點頭說,白天中午時有二十來度,早晨卻只有十來度,溫差較大。我一霎時明白,原來是我誤會了他們所說的涼和冷。十幾度,對於久在幾度左右冷空氣中的湖南人來講,怎麼算得上冷呢。

似乎雲南的油菜花也感覺到了雲南的早春氣息,才二月中旬啊,雲南的田野里就到處是金黃的一片連着一片了。有雲南羅平的學員邀請我,有空到她們家鄉去看油菜花啊,美得像畫一樣,前幾天還上了中央新聞聯播的片尾風景呢。我便神往起來,想起那漫山遍野的激情燃燒的比人還高的油菜花們,想起在那淹沒着遊人身影、能將整個人都映成小金人的菜花地里拚命地吮吸着花的香賞着花的色努力地手牽着手奔跑的情景,想着那在花叢里嗡嗡鬧鬧忙個不停的小蜂小蝶們,只等着那可愛的蝴蝶們翩翩飛過時悄悄伸手過去,只是突然地一捧,它們便在你的手心裡驚惶的掙扎着了。唉,時間匆匆,雲南的油菜花只能是遠遠地看着在車窗前出現又迅速在車窗後消失了。

有點惋惜,可一點也不擔心,因為湖南的油菜花還沒看呢。可是二月過去,三月也在不知不覺中悄悄溜走了一大半,當我來到住所不遠的一處田疇時,那裡的菜花已等不及了,只有稀疏的幾朵在枝的最前端頑強地開着,那曾經的一片金黃已是青綠。當我在惋惜着只好等來年再見那遍野的金黃,渴望着再也不輕易放過在暖暖的金色太陽下將自己全身心的沉浸在菜花馥郁的濃香里,這株洲的鄉下田野里卻閃起了油菜花的熟悉的金黃,像四方的金毯一樣的在窗前鋪開,閃過,又呈現。一片接着一片,沒有像雲南羅平那樣刻意地整成無邊的金黃,也沒有像南縣的菜花節里刻着了字雕成了畫。羅平和南縣的,人工的痕跡太重了,將油菜花的肆意怒放的天性給抹殺了,它們得小心謹慎地開着,哪裡應該開,開多少,哪裡不該開,得附上點其他別的顏色摻雜其中,都是設計好了的。那是開得多麼的扭曲與委屈啊。

只有這株洲的油菜花,在我最思念的時候出現在了我的眼前。車窗又被水汽模糊起來,我伸手向上一抹,擦出了比之前更大的一片清晰的亮來,眼睛似乎快要貼着玻璃了,玻璃上的涼讓我的眉毛抖動了兩下。我看見那盛開着的平鋪着的厚積着的油菜花們,有些微微在動,是細的春風吹動的,還是看見了久別的朋友在淺笑着輕輕地招呼?油菜花是隨意地種着,又自由地開着。有的黃得濃一些,也有的黃得淡一點疏鬆一點,一切讓人都感覺到了春天午後懶懶的帶着點酥軟的舒服。在濃濃淡淡的黃之間,也有一片片綠色,綠裡帶着紫,是成片的紫雲英在開,星星點點的紫紅散落在又濃又密的綠上,像頑皮的小眼睛、又像是夜裡晴空高處的小星星,不停地眨呀眨的。

不時,有溝渠在車窗前出現,彎彎曲曲的,像是一條被風吹亂的閃亮飄帶,將黃的田綠的田分向兩邊,然後又飄啊飄的,一直飄向那遙遠的天邊,融入天邊下起着白霧的朦朧山影里了。偶爾也可見橫的飄帶與豎的飄帶勾連處,有大塊的水面出現,那便是一處池塘了。連着下了好久的雨,池塘里的水滿起來了,春天的水格外的潔淨,淨得那水面像一塊白亮的明鏡。其他季節里,池水一定是沒有這樣的純潔的。你看,那池塘邊的垂柳正在臨鏡看着自己修長的剛綻出新綠的枝條入了神呢。

車在一處拐彎的上坡處停下來了。

我們,唐先生的一屆一屆的學生們,從天南地北趕來。在這清明時節,懷着對他的無比緬懷之情,低着頭,手持黃的白的菊花,沿着蜿蜒的鋪着水泥的狹長山路緩緩前行。大家都不說話了,在山林間低着頭慢慢地移步。山間有高大的松樹,嶙峋的虬枝上長滿了細長而密積的松針,在人的頭頂上遮天蓋日的。少有的空隙處,可看見陰天裡遠的高空格外的蒼白,像是學生們的沉重心情。老了的松針慢慢在春天裡變黃了,浸着雨又變成了深褐色,偶爾有幾根悄悄從樹頂落了下來,無聲地落到了我們的肩膀上。想伸手去捏掉,它們又滑了下去,落在山間紅褐的泥土裡。落葉也要歸根,先生一輩子在長沙、在外地奔忙,為了他鍾愛的事業奮鬥一生,所建的功勳在後輩們眼裡足可以與學校後那麓山齊高。勞累了一輩子,奉獻了一輩子,終於停了下來,長眠在這片養育着他的熟悉的土地上。不時有鞭炮炸響,墓前整齊地排放着弟子們敬獻的素菊。大家默默低下頭去,雙手合十行深深地鞠躬禮,人群里,有女同志發出了低低的啜泣。

下得山來,碰到了株洲以前的同學,相互招呼着。說着久別重逢的話,臨別了,說,一起走,往長沙再聚一聚。同學向前走了兩步,又停住,嘴囁嚅了一下,說了聲,還是下次再相見。

下次相見,下次是何次,只怕又會等到雲長水遠了吧。 [1]

作者簡介

匡列輝,湖南師範大學中文系本科,中國社科院博士。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