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娘在電話那一頭(粟遠和)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春節,娘在電話那一頭》是中國當代作家粟遠和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春節,娘在電話那一頭
這個春節極不尋常,多事的冷雨像添亂的小孩,一直下個不停,陰冷潮濕的天氣,如掛在新年臉上一絲淡淡的愁容。
大街上,一輛掛着疫情防控宣傳牌的白色皮卡,不厭其煩地來回播放疫情防控講話錄音。這些天,縣城各機關單位,小區門口,主要幹道都設立了監測崗,有些小區還發放了「小區出入通行證」,如此森嚴戒備,隱隱透出一絲瘮人的感覺。
從縣疫情防控指揮部下發疫情管控命令以來,我都記不清到底給娘通了多少次電話。而每次我沒說上幾句,娘就在另一端迫不及待地絮叨起家裡的雜事,我只能附和聽她閒聊。有時沒時間了,也就匆匆交代她幾句不要出去串門,注意身體,不要感冒之類的話。平日不善電話閒聊的我,如此一來自己都閒囉嗦,可非常時期,我不得不這樣做。
娘已八十多歲高齡,只是她身體一直很好,讓我們省了不少心。娘年輕時,在生產隊搶工分是一把好手,別看個子精精瘦瘦,可手腳十分麻利,割牛草、摘禾、鏟油茶地,反正手頭上的活娘一般都不會輸給生產隊上的其他婦女。直至現在,娘有時還會拿她當年的利索來說事,說得我們姐弟幾個還真服了她。說實在話,那時要不是娘和爹的攢勁,一家七口,兩個勞力的家或許早就支撐不下去了。多少年來,娘的能幹與勤儉持家讓我們姐弟打心眼裡佩服。特別是爹去世後,對娘的話我們是百依百順服服帖帖,娘自然也接受我們對她的順從,逢人總說我們對她的好。
按原來計劃,大年初一到初四姐弟們都要在家陪娘的。這些年,大家都各忙各的,平常鑼齊鼓不齊,難得在一起陪娘說說話。除夕晚吃了年夜飯,大家圍着娘說着笑着,坐等新年的到來。晚上九點過後,我和妻子、侄兒、侄媳的手機相繼收到單位發來的短信:初一不休息,機關單位工作人員全部開展新冠病毒防控排查。在此之前,我一直關注來自武漢的疫情變化,看來疫情防控已十分嚴峻,疫情就是命令,只能服從。我對娘說:「娘,縣裡通知我們要參加預防流行病防控宣傳,明天都要上班了,等下陪您一起接了新年後就得回縣城,待忙完了我們再回來好好陪您幾天。」「這都還在年三十呀,你們怎麼大年都不休息咯?」「唉,只怪這背時的瘟神。」後面的話娘像是自言自語,卻飽含對兒孫子女的許多憐愛和擔憂。
零點,迎新的鞭炮聲在家家戶戶門前炸響,天空上煙花怒放,璀璨奪目。在濃烈的硝煙味里,我們和娘在跨進新年的第一時間依依惜別,娘執意要送送我們,母意難違,只好由着她。當我走進夜色再回頭看娘時,那瘦小的身軀站在大門外,門前燈籠的光映出娘眼裡含着的淚水,那一刻,娘的淚光如黑夜裡鑲在我心頭一顆永恆閃亮的星。
除夕夜,我們把娘落在老屋,留哥一人陪娘度過這不尋常的年夜。
我的任務是和其它同事負責各野生動物養殖場的疫情防控宣傳,每天都奔波在鄉下。工作之餘,我最惦記的還是孤獨一人在家的娘。其實初二那天,哥返城前也對我講,是不是把娘也接到城裡來?我想,平時娘到城裡最多也只呆幾晚,娘的理由是:「難爬樓梯,天天悶在家裡沒人說話,還是在家裡好,白天可以到鼓樓和一群老人聊天烤火,日子容易打發。」若以往,娘的這些理由可以不採信。但是眼下新冠病毒蔓延時期,鄉下總比城裡流動人口少,病毒感染的可能性也比城裡要小些,再說大姐離家近,可隨時照看娘。哥倆決定,從安全考慮,娘還是留在鄉下老屋,等疫情過後再接她進城。
這段時間,我都是用手機與娘隔空聊天,有時娘還告訴我說,電視新聞里說哪裡哪裡又有染病的,哪裡哪裡又治好了幾人,出門要注意戴口罩,要洗手等等,就像她是一名義務宣傳員似的。或許是被我影響的緣故,娘從十多年前就喜歡看電視新聞。八十多歲的人,眼不花耳不聾,電視裡講的她記得清清楚楚,還時常把知道的新聞拿到鼓樓火堂邊上對人講,其他老人唯有豎耳恭聽,娘很是得意,對看電視新聞更加樂此不疲。對於尚存代溝的當下,娘這個看新聞習慣卻成了她能與兒孫們有話可聊的一門功課。
記得正月十二的早上,還未起床的我突然被電話鈴聲驚醒,我抓過手機一看,是娘打來的。「娘,這麼早什麼事呀?」「兒,你身體好吧。」「娘,我身體好着呢,你這是怎麼啦?」娘說,她昨晚三點多鐘的時候,清晰聽到大門外有我喊她的聲音,後來又悄無聲息,這讓她心裡忐忑不安,擔心我有什麼不測,便天一亮就趕忙給我打來電話詢問。我敢肯定娘說的應該是她在夢裡的事。於是,通過周公解夢我找到了答案,那是做夢者思念兒子的潛意識狀況。那瞬間,我感覺鼻子一酸。雖然說是夢境,但母親對兒的牽掛卻是那樣的真真切切。
我知道,沒人陪伴的娘是孤獨的,而我眼前能做到的就是給她多打幾個電話。
這個春節,許多事都在意料之外,那突然來襲的冠狀肺炎病毒讓人措手不及。從大年初一直到元宵過後,街上行人稀少,本該生意紅火的店面,全都門庭冷落,年前囤積的拜年送禮商品,依然靜靜地擺在顯眼處,只是購買的人少得可憐。街面空蕩蕩,行人清一色地戴着口罩,被掩飾的臉有些難以分辯,以至於新年頭上的寒暄問候也驟然大減。無論城裡鄉下,人們都躲着病魔,不敢相互串門,自覺停止了拜年禮數,停止了觥籌交錯的家庭聚餐。為了阻斷病魔,為了大家的安康,許多常理中的親情聯誼也都被暫時擱置,新年的熱鬧喧囂也無奈地沉寂下來。
道路有些濕滑,我和同事從一個點走向另一個點,一路見不到幾個行人,路旁的小草樹葉被雨水打濕,經風一吹,輕輕地搖動,宛若樸質的村民對我們親切的問候。峭壁上,一株野櫻桃花開正艷,紅紅的花色在這萬簌俱靜的時刻,是那樣的扎眼,那傲立叢中張開的花瓣分明是在向寒流昭示,春天已經來臨。
中午時分,我又習慣性地撥通了娘的手機:「娘,你沒有出門吧。」「沒出門嘞,兒呀,你放心好了,這些天村里也天天有人上門宣傳不許串門,我一人在家烤火看電視,哪裡都不去。」「哦,那就放心了,娘,你千萬不要出去串門咯!」娘平常喜歡人多熱鬧的地方,半個月來沒有出門,心裡肯定像貓抓似的,但這次娘硬是管住了自己的雙腳,規規矩矩地足不出戶,呆在家裡。「娘,您要是想找人說說話,就打我們姐弟和孫子們的電話吧。」我把手機貼在耳旁,想聽娘還有什麼話絮叨,但電話的那一頭,娘含糊不清「哦哦」回應兩聲後,很快就掛斷了。自除夕以來,娘一直沒能跟幾個兒女打個照面,在這清冷的春節,已孤獨這麼久的娘一定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冷雨肆虐大地,隔着縹緲的雨簾,我仿佛看到了娘那堅強的身影。
幾天來,手機里不斷有確診病例逐漸減少,治癒率不斷增多的好消息,這對於我們一線防控排查人員無疑是一種精神鼓舞,若再堅持一段時間,人們儘量減少外出不再添亂,或許趕跑病魔的日子就會早些到來。
惱人的雨又開始飄落下來,點點滴滴打在身上,我想這應該算是春雨了吧。「土膏欲動雨頻催,萬草千花一餉開。」這是春天裡生命的蠢蠢欲動,這是萬物萌發盡顯芬芳的前夕。但等祛除病魔,大地春花爛漫時,我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馬上回家,陪一直在電話那頭等我的娘好好聊聊天。[1]
作者簡介
粟遠和,湖南省通道縣人,中國少數民族作家協會會員,湖南省散文學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