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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妃曲二首
圖片來自搜狐網

明妃曲二首是一組七言古詩,被稱為是詠王昭君最好的詩篇。第一首詩描繪王昭君的美貌,着重寫昭君的風度、情態之美,以及這種美的感染力,並從中宣洩她內心悲苦之情,同時還揭示出其對故國、親人的摯愛之情。第二首詩描寫王昭君入胡及其在胡中的情況與心情,並委曲深入地刻畫昭君心事,突出其民族大義,塑造了一個可悲又可敬的明妃形象。全詩語言矜煉深雅,纏綿婉麗,藝術手法多樣,風格鮮明獨特,在文學史上產生了廣泛影響

原文

王安石〔宋代〕

明妃初出漢宮時,淚濕春風鬢角垂。

低徊顧影無顏色,尚得君王不自持。

歸來卻怪丹青手,入眼平生幾曾有;

意態由來畫不成,當時枉殺毛延壽。

一去心知更不歸,可憐着盡漢宮衣;

寄聲欲問塞南事,只有年年鴻雁飛。

家人萬里傳消息,好在氈城莫相憶;

君不見咫尺長門閉阿嬌,人生失意無南北。


明妃初嫁與胡兒,氈車百兩皆胡姬。

含情慾語獨無處,傳與琵琶心自知。

黃金杆撥春風手,彈看飛鴻勸胡酒。

漢宮侍女暗垂淚,沙上行人卻回首。

漢恩自淺胡恩深,人生樂在相知心。

可憐青冢已蕪沒,尚有哀弦留至今。

譯文

明妃當時初起程出行離別漢宮時,淚濕桃花春風面鬢腳微微亦低垂。

低頭徘徊間姿容暗淡,尚且讓君王的感情都難以控制。

離別歸來卻怪罪丹青畫圖手,美貌如此在眼中平生實未曾見有。

天仙意態由自生畫筆難以描摹成,當時冤枉殺死畫工毛延壽。

從此一離去心知更不能回歸,可憐還不能穿盡漢朝皇城之宮衣。

萬里寄語欲相問塞南遙遠家鄉事,只有年年日日裡眼望鴻雁往南飛。

家人雖然在萬里傳來親人之消息,好好安心在氈城不要常將家相憶。

您還不曾見近在咫尺長門裡幽幽阿嬌被鎖閉,人生如果要失意無分天南和地北。


明妃當初嫁給胡人的時候,身旁上百兩的氈車上乘坐的都是胡人女子。

她多想找個人說話但無處可說,只能把心語寄託於琵琶聲中,心事只有自己知道。

她用能彈出美妙聲音的手撥動黃金做的杆撥,彈起琵琶仰望空中飛鴻勸着胡酒。

隨嫁的漢宮侍女暗中垂淚,行走在大漠上的返國者頻頻回首。

漢朝之恩實在是淺薄啊,胡人之恩還要更深,人生的歡樂在於心與心相知。

可憐王昭君的青冢已經荒蕪埋沒,還是有悲哀的樂曲流傳至今。

賞析

  其一

  梅堯臣、歐陽修對《明妃曲》的和詩皆直斥「漢計拙」,對宋王朝屈辱政策提出批評。王安石則極意刻畫明妃的愛國思鄉的純潔、深厚感情,並有意把這種感情與個人恩怨區別開來,尤為卓見。

  針對當時的社會背景,王安石歌頌明妃的不以恩怨易心,具有現實意義。當時有些人誤解了他的用意,那是由於他用古文筆法寫詩,轉折很多,跳躍很大,而某些人又以政治偏見來看待王安石,甚至惡意羅織之故。清代蔡上翔在《王荊公年譜考略》中千方百計地替王安石辯解,但還未說得透徹。

  明妃是悲劇人物。這個悲劇可以從「入漢宮」時寫起,也可以從「出漢宮」時寫起。而從「出漢宮」時寫起,更能突出「昭君和番」這個主題。王安石從「明妃初出漢宮時」寫起,選材是得當的。

  絕代佳人,離鄉去國,描寫她的容貌愈美,愈能引起人們的同情。《後漢書·南匈奴傳》的記載是:「昭君丰容靚飾,光明漢官,顧影徘徊,竦動左右,帝見大驚。」江淹《恨賦》上也着重寫了她「仰天大息」這一細節。王安石以這些為根據,一面寫她的「淚濕春風」,「徘徊顧影」,着重刻畫她的神態;一面從「君王」眼中,寫出「入眼平生未曾有」,並因此而「不自持」,烘托出明妃容貌動人。所以「意態由來畫不成」一句是對她更進一層的烘托。「意態」不僅是指容貌,還反映了她的心靈。明妃「徘徊顧影無顏色」正是其眷戀故國無限柔情的表現。至於「殺畫師」這件事,出自《西京雜記》。《西京雜記》是小說,事之有無不可知,王安石也不是在考證歷史、評論史實,他只是藉此事來加重描繪明妃的「意態」而已。而且,這些描繪,又都是為明妃的「失意」這一悲劇結局作鋪墊,以加重氣氛。

  上面寫「去時」,下面寫「去後」。對於去後,作者沒有寫「紫台朔漠」的某年某事;而是把數十年間之事,概括為「一去心知更不歸,可憐着盡漢宮衣」。這兩句間,省略了「然而猶且」,意思是說:「明妃心裡明知絕無回到漢宮之望,然而,她仍眷眷於漢,不改漢服。」

  近代學者陳寅恪曾經指出,中國古代所言胡漢之分,實質不在血統而在文化。孔子修《春秋》就是「夷而進於中國則中國之」的。而在歷史上尤其是文學上,用為文化的標誌常常是所謂「衣冠文物」。《左傳》上講「南冠」,《論語》中講「左衽」,後來一直用為文學典故。杜甫寫明妃也是着重寫「環佩空歸月夜魂」,這與王安石寫的「着盡漢宮衣」,實際是同一手法。杜甫、王安石皆設想通過「不改漢服」來表現明妃愛鄉愛國的真摯深厚感情,這種感情既不因在漢「失意」而減弱,更不是出於對皇帝有什麼希冀(已經「心知更不歸」了),不是「爭寵取憐」。因此,感情更為純潔,形象更為高大。接着又補上「寄聲欲問塞南事,只有年年鴻雁飛」,把明妃一心向漢、歷久不渝的心聲,寫到鏤心刻骨。梅堯臣也說「鴻雁為之悲,肝腸為之摧」。王安石寫得比梅堯臣更為生動形象。

  最後,又用「家人萬里傳」來說,以無可奈何之語強為寬解,愈解而愈悲,把悲劇氣氛寫得更加濃厚。更妙的是:筆鋒一帶,又點出了悲劇根源,擴大了悲劇範圍。明妃這一悲劇的起點可敘從「入漢宮」時寫起。漢宮,或者說「長門」,就是《紅樓夢》中賈元春所說的「見不得人的地方」,從陳阿嬌到賈元春,千千萬萬「如花女」,深鎖長閉於其中。以千萬人(有時三千,有時三萬)之青春,供一人之淫慾。宮女之淒涼寂寞,可想而知,而況宮女的失寵與志士的懷才不遇,又有某種情況的類似,所以從司馬相如《長門賦》到劉禹錫的《阿嬌怨》,還有《西宮怨》之類,大都旨寫這一題材,表現出對被侮辱、被損害的廣大宮女的同情,或者抒發出「士不遇」的憤慨。唐人「宮中多少如花女,不嫁單于君不知」,早在王安石之前就描寫過了,只是說得「怨而不怒」;王安石卻多少有點怒了。李壁說:王安石「求出前人所未道」,是符合實際的;至於「不知其言之失」,則是受了王回、范沖等人的影響。王回引孔子說的「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無也」,卻忘了孔子也說過「夷而進於中國則中國之」(《論語》);特別是誤解了「人生失意無南北」一句。王回本是反對王安石變法的人,他以政治偏見來論詩,難以做到公允。

  其二

  首兩句寫明妃(王昭君)嫁胡,胡人以氈車百輛相迎。《詩經》上有「之子于歸,百兩(同『輛』)御(迎接)之」的詩句,可見胡人是以迎接王姬之禮來迎明妃。在通常情況下,禮儀之隆重,反映恩義之深厚,為下文「胡(恩)自深」作了伏筆。其中「皆胡姬」三字,又為下文「含情慾說獨無處」作伏筆。

  關於明妃對此的反應,詩中寫她「含情慾說獨無處,傳與琵琶心自知」。梅堯臣《依韻和原甫昭君辭》中也說:「情語既不通,豈止腸九回?」他們意思是說明妃與胡人言語也不通,談不上「知心」,所以哀而不樂。

  王安石通過在詩中突出一個細節描繪來表現明妃的「哀」情:明妃一面手彈琵琶以「勸胡」飲酒,一面眼「看飛鴻」,心向「塞南」。通過這一細節,巧妙地刻畫了明妃內心的矛盾與痛苦。接着,他又用明妃所彈的琵琶音調,感動得「漢宮侍女暗垂淚,沙上行人卻回首」,聽者被感動到這個地步,則彈者之內心痛苦自不待言。「哀弦」之哀,是從聽者的反應中寫出的。

  前面是明妃入胡及其在胡中的情況與心情的描寫;末四句則是進一步加以分析、議論。這四句分為三層:第一層是「漢恩自淺胡自深」——明妃在漢為禁閉於長門中的宮女,又被當作禮物送去「和番」,所以「漢恩」是「淺」的;胡人對她以「百輛」相迎,「恩」禮相對較「深」。這句講的是事實。第二層講「人生樂在相知心」,這是講人之常情。如果按此常情,明妃在胡就應該樂而不哀了。然而事實卻不是這樣。這就接入第三層:明妃在胡不樂而哀,其「哀弦」尚「留至今」,當時之哀可想而知。明妃之心之所以與常情不同,是因為她深明大義,不以個人恩怨得失改變心意,而況胡人也並非「知心」。四句分三層,中有兩個轉折,有一個矛盾,只有把其中曲折、跳宕理清,才能看出王安石的「用意深」及其「眼孔心胸大」處(方東樹《昭昧詹言》)。南宋初,范沖「對高宗論此詩,直斥為壞人心術,無父無君」(李壁註解中的話,此據《唐宋詩舉要》轉引),完全是沒有懂得此詩。范沖是范祖禹之子,范祖禹是一貫反對新法的人,挾嫌攻擊,更不足據。其實王安石這樣描寫明妃,這樣委曲深入地刻畫明妃心事,用以突出民族大義,恰恰是可以「正人心,厚風俗」的,在當時是針對施宜生、張元之流而發的,對後人也有教育意義。

  《明妃曲二首》體現出王安石注意刻畫人物的特點,從描繪人物「意態」,到解剖人物心理,有渲染,有烘托,有細節描寫,相當於是把寫小說的一些手法用入詩中。而在「用筆布置逆順」及「章法疏密伸縮裁剪」等方面,則又是把韓愈、柳宗元等古文家的技法用來寫詩。這樣,就使詩歌的藝術手法更加多樣化,詩歌的表現能力更強。由於兩者結合得較好,故雖以文為詩,而形象性並不因之減弱,此詩末四句以形象來進行議論,即其明證。王安石既以小說手法與古文筆法來寫詩,讀者也就應以讀小說、讀古文之法來讀它,才能讀懂詩。

評論

  說來有趣,昭君出塞,是喜劇還是悲劇,歷來就有兩種不同的看法,唱對台戲的不僅杜甫和王安石而已。

  昭君墓周圍有很多詩碣,其中一首詩碣刻的詩是:閨閣堪垂世,明妃冠漢宮。一身歸朔漢,萬里靖兵戎。若以功名論,幾與衛霍同。人皆悲遠嫁,我獨羨遭逢。縱使承恩寵,焉能保始終。至今青冢在,絕域賦秋風。「衛霍」即漢朝的名將衛青和霍去病,詩人把王昭君與「衛霍」相提並論,對她可說是高度讚揚了。不過詩中雖沒明言,但顯而易見,詩人筆下的王昭君是抱着「自我犧牲」的精神和番的。是則在昭君的「得意」(詩人「我獨羨遭逢」的「得意」)中也還有怨在。

  近人郁達夫也有一首詠王昭君的詩,命意和此詩相類。郁詩道:馬上琵琶出塞吟,和戎端的愛君深。當年若賄毛延壽,哪得詩人說到今。

  寫王昭君是抱着「愛君」(漢元帝)之心,為保主上江山而去「和戎」。就命意和技巧來說,這首詩都不能算是佳作。不過這是郁達夫的「少作」,他寫這首詩時,只有18歲。

  王安石《明妃曲》在藝術上頗堪注意之處,是對王昭君形象的刻畫。第一部分中描繪王昭君的美貌,不在其面容、體態上窮盡筆力,而是着重寫昭君的風度、情態之美,以及這種美得感染力,並從中宣洩她內心悲苦之情。這樣就寫出了呼吸可聞、音容畢現的活生生古代美女形象。第二部分,着重寫王昭君的內心情感。前人於此,往往以抒寫昭君的哀情、怨情和渲染悲劇氣氛為重點,而此詩除描寫其身世可悲之外,還揭示出她對故國、親人的摯愛之情,與推己及人的善良心腸。這樣的王昭君,就不惟可悲,而且可敬。

創作背景

  這組詩作於嘉祐四年(1059),王安石奏《上仁宗皇帝言事書》之後。北宋時,遼國、西夏「交侵,歲幣百萬」(趙翼《廿二史札記》)。自景祐以來,「西(夏)事尤棘」。詩人們借漢言宋,想到明妃。王安石的《明妃曲二首》就是在這種社會背景下創作的。

簡析

  《明妃曲二首》是一組七言古詩,被稱為是詠王昭君最好的詩篇。第一首詩描繪王昭君的美貌,着重寫昭君的風度、情態之美,以及這種美的感染力,並從中宣洩她內心悲苦之情,同時還揭示出其對故國、親人的摯愛之情。第二首詩描寫王昭君入胡及其在胡中的情況與心情,並委曲深入地刻畫昭君心事,突出其民族大義,塑造了一個可悲又可敬的明妃形象。全詩語言矜煉深雅,纏綿婉麗,藝術手法多樣,風格鮮明獨特,在文學史上產生了廣泛影響。

王安石

王安石(1021年12月18日-1086年5月21日),字介甫,號半山,諡文,封荊國公。世人又稱王荊公。漢族,北宋撫州臨川人(今江西省撫州市臨川區鄧家巷人),中國北宋著名政治家、思想家、文學家、改革家,唐宋八大家之一。歐陽修稱讚王安石:「翰林風月三千首,吏部文章二百年。老去自憐心尚在,後來誰與子爭先。」傳世文集有《王臨川集》、《臨川集拾遺》等。其詩文各體兼擅,詞雖不多,但亦擅長,且有名作《桂枝香》等。而王荊公最得世人共傳之詩句莫過於《泊船瓜洲》中的「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1]

參考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