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語(李錫文)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山語》是中國當代作家李錫文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山語
小洋樓與供銷油子
一
天津市大理道上的那幢4層「陳年老樓」,便是我上班之後工作和生活的落腳地,也是我的戶口所在地,那戶口一直延續了近20年才遷出。樓的外觀是淺灰色的,內部房間高大,木地板踩上去「噔噔」作響,有的地板因年久損壞不得不更新,卻找不到同樣的材料;高高的門窗,也是那樣的典雅,據說用的是「菲律賓木」(菲律賓木好多種呢,我是分不清的),多少年了還會散發出淡淡的香氣。並不大的院,到處都是盛開的鮮花,高高的外牆上爬滿綠藤,這有限的空間里,總是呈現出緊湊而盎然的景致。
這小洋樓,聽單位的老人們說,是某軍閥姨太太的宅邸,但具體細節不詳。為了弄清楚它的來歷,2016年3月我通過天津市五大道保護風貌建築辦公室,聯繫到赫赫有名的學者金彭育先生。金彭育,是天津歷史風貌建築保護專家,央視專題片《五大道》的特邀嘉賓。電話中,金彭育教授對五大道里的一宅一路了如指掌,如數家珍,我說一定要去重慶道70號「風貌辦」拜訪先生。金先生熱情地介紹道:小洋樓一般都是二三層,大理道那幢四層樓算是比較大也比較高的「高層」了。此地不少的建築出自天津著名的建築設計師、奧地利人羅爾夫·蓋苓(1884-1952)之手,具體到這幢樓是否由羅爾夫設計,尚待考證;但可以肯定的是,這幢建於上個世紀二三十年代的洋樓,解放前是曹錕之女曹士英長期在此居住。
曹錕(1862.12.12~1938.5.17),字仲珊,直隸天津人,北洋時期直系軍閥首領、中華民國第五任大總統,並於去世之後的1938年6月14日被追授國民革命軍一級陸軍上將。天津大理道和常德道上,橫向從桂林路到南海路一帶,過去有多處房產屬於曹氏家族。曹錕有一妻三妾,育有三子四女,其中曹士英是他的四女兒,四姨太劉氏所生。曹錕遺有《中華民國憲法》手寫本等重要文物,《中華民國憲法》是1923年10月10日曹錕任中華民國總統時頒行的,是中國第一部正式的憲法,是近代中國政治制度發展的重要見證,被稱為「曹錕憲法」。該部憲法長11.9米,寬0.93米,黃綾質地、墨書楷體,共有13章141條。其內容強調國家統一、國家主權屬於全體國民等。曹錕去世後,這件文物保存在其女兒曹士英手中。1984年曹士英病危時,將文物轉給了曹錕嫡孫曹繼信(曹繼信曾任天津市政協港澳委員),並囑道:在適當的時候,將這一珍貴文物交給國家。2006年2月12日,曹繼信先生向天津文物部門捐獻了《中華民國憲法》手寫本,時任市政協領導宋平順、葉厚榮等見證了這一時刻。文物專家鑑定認為,該文物流傳有序,品相完整,特點鮮明,具有很高的歷史價值。而關於曹士英的其他社會活動,尤其她在大理道居住期間的生活情景,史料並無太多記載,「風貌辦」的同志也未能介紹更多細節。
二
60多年前,隨着我解放大軍接管天津,曹家小姐隨着曹氏大家族,遷出了大理道的這座樓房。隨後,便是「主人翁」的進駐——它是一個行政事業單位,職工稱之為「華北辦事處」。
民國風雲人物的餘威,還有曹氏家族的人丁興旺(據了解曹錕後代如今已有二三百人,散居於天津、香港、台灣及國外),並沒有給「接盤」的主人翁們帶來持久的好運;相反,這幢樓里卻依然醞釀着一幕幕的是非風雲。
「華北辦事處」後來改稱「天津公司」,是個國家部委直屬單位、央企集團的二級公司。實行市場經濟之後,我所在的這個天津公司一度對外擴張的勢頭很猛,報表顯示,1991年僅本部的經營額就達到18億元。那幾年,公司到處考察投資,我也隨着領導去過二連浩特、汕頭南澳島、廣西北海等地考察,只因條件不符而未決。
經濟過熱時期,公司領導的頭腦更是發燒,在市內市外、境內境外大量設立分公司和辦事處。決策上和經營上的接連失誤,造成惡果:經過幾年的熱鬧之後,這些公司除了在塘沽的單位之外多數血本無歸,只好「鳴金收兵」。本部的業務部門,在經過了若干年的「輝煌」之後,也陷入虧損的泥潭。
過去全民炒鋼材的時候,公司跟得很緊,比如有三個專業部門幾年內貿然調進了十幾萬噸的鋼材,結果市場形勢大變,價格不斷跳水,於是一下虧了4000多萬。鋼材如此虧損,其他的部門和品種也是如出一轍。有的暫時形勢好些,不久便歸於一路。
虧有虧的「道理」。國企,是老百姓心中的一座山,在另一些人眼裡,同樣也是「山」——那是一座吃不完挖不盡的大山,滿足私慾的大山。隨着經營的發展,由一批挖山之人所演繹的「故事」,也是越來越離奇。 三
公司牌子大,職工底氣足。哪怕一個普通幹部,出來進去的,似乎也很威風。我們這些毛頭小伙,經常跟領導去京阜外大街的部里要計劃指標,總是美滋滋的。去外地省市廳局,也是代表部里去落實任務。地方單位,不在話下,有點飄飄然不知道北了。有個姜辰,他有一句「豪言」:「讓我的產品占領『三北』市場!」「三北」是東北、華北、西北,那時的領導就想,中信、五礦這些商界巨頭能做到的,咱為什麼不能?在專業進口物資上,我們是為數不多的可以跟中信「媲美」的單位之一,於是深信不疑,產品能夠「覆蓋三北」。
興盛時期他那部門真是「顧客盈門」,應接不暇。大邱莊堯舜公司派人常駐市內來「疏通關係」大批量訂貨,相聲演員唐傑忠等演藝界人士前來尋求合作,名人李素文來做客尋找商機(曾任全國人大副委員長的李此時是瀋陽市輕工局供銷公司的經理),港商日商美商洽談進出口和投資,各地用戶車載見面禮紛至沓來,黑龍江省某罐頭廠每年千里迢迢拉一車的罐頭、凍肉前來進貢……有時辦公室內坐不下,許多客人乾脆搬凳子坐在樓道里,排隊等候談合同辦手續。
此時的姜辰,幾乎就是橫着走路。
市場就像小孩子的臉,說變就變。1990年代之初,經濟過熱的毛病已經顯出端倪。
姜經理分管的業務一連幾年都在下滑,但他依然故我地堅持「擴張」,他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這個時候就是看誰挺得住」,天哪,都三年了還挺到何時? 他總是笑嘻嘻,眼睛眯成了一條縫,而些許的陰鷙,使人捉摸不透。見識過社會上的「供銷油子」不?既稱「油子」,就有別於營銷人員的那種熱情和誠實,而是滿身的油滑,叫你抓不住。有人戲稱:「他一眨眼會把你的錢變沒了!」人們以為是玩笑話。
果然不假。他承包一個單位,幾年來向領導匯報總是成績大大的,盈利多少。後來按照規矩,財務審計部門進駐那個單位,第一次檢查,熱情招待之下,沒發現問題;第二次進駐結果亦然,公司換了帶隊人員去檢查,終於發現:那裡原來不僅賬目混亂,而且隱瞞着巨額虧損。姜辰真的把錢給「變」沒了。有多人反映:此人其實一直在利用國企的資金,給自己鋪路子做業務!
你別不服這些「供銷油子」,那些年他們不少人靠着偷梁換柱,玩魔術般的一下變成了「暴發戶」。過去是「農本商末」,商人地位卑賤,掙個小錢活命,如今可是改朝換代、世道大變了,商人暴發戶成了爺。
我還想起了兩個人——袁某和李元奎。
辦公樓里通常比較靜的,而人們經常聽見樓道里袁某爽快的說話聲。
「您好!」年過50的袁某,總是精精神神的,他有個好習慣,見了誰都是大聲地打個招呼。
敢抓敢管也善於洞察人情的劉總卻評價此人說:「典型的表面精啊!」
的確生活中有不少這樣的膚淺之人:沒等你說話他啥都懂了,等你說完了其實他一句沒明白。
袁某喜歡「惹惹」,表面什麼都懂得,但就是深入不進去,有時是帶着情緒工作的。情緒?沒錯,此人文革中曾多次參與揪斗和毆打某老首長並造成對方終生殘疾,在整黨中受到了處分,表面服氣,但秉性未改。在膨脹的經濟形勢下,他分管某個品種,「惹惹」中一進一銷造成重大欠款和虧損。那次劉總一連問了他3個業務問題,沒有一個回答得上來。之後劉總問道:
「明知對方負債纍纍沒有償還能力,為什麼還要給他發貨?」
袁某辯解:「是老關係了,以為……沒事呢。」
走出總經理室,一臉鐵青的袁某咬牙切齒地說:「老總這是拿着槍逼着我們做業務呢!」
袁某作為一個真正拿過槍的人,肆意發泄,卻沒本事「消滅」虧欠,做個真正的軍人。
有一位叫李元奎的,張口就是「嘛玩意兒你老」,帶着齒音的「口條」,也算逗樂。有時上班懷揣着個蟈蟈,怕領導發現,蟈蟈叫的時候找個理由趕緊躲開。他跟圈裡的人很熟,過去計劃經濟時期當大爺慣了,出門愛充「大已巴鷹」(天津話,指「大尾巴鷹」),自信滿滿的樣子。那幾年他盲目進貨,造成積壓滯銷;後來又盲目發貨,造成300多萬元的外欠款無法收回。此君心裡裝得下事情,虧本了上推下卸,甩手有一套,把領導急得夠嗆,李元奎卻依然漫不經心。想必是內心也不甘,但要是自家丟了錢那會急死,也不至於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固執還有些自傲,群眾說:「都做成真這樣了還翹尾巴啊!」說實話別看李元奎牛氣,裝橫還行,往好處說,就不是幹這個的料兒。
有一次,李元奎出差去了欠款的外地客戶那。
「大老遠來了,喝點啥?」客戶把他請進了酒店。
「嘛都行,我是來要欠款的,總不能白來一趟!」
酒過三巡,一切妥當。次日他帶回來8萬元的貨款。真的沒「白去一趟」。
再去,依舊好吃好喝好招待。但真的叫你「白來一趟」了。幾百萬的虧損和欠款,至今還趴在賬上。
虧了公家,李元奎並未有絲毫愧意,反而背地裡張狂地說:「我只要個人不多拿,虧幾百萬也沒事!」 這裡說的「不多拿」,是不貪不占的意思。這是一種並不奇怪的邏輯。
個人不拿?後來人們發現,那欠款戶們早就是李元奎的至交好友,至今仍有往來。這桌下的故事你我不知,精彩段子紛紛隨風而去了。[1]
作者簡介
李錫文,60後,大學畢業於80後。中國散文學會會員、天津市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