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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頭(李喜春)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事實揭露 揭密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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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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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頭》中國當代作家李喜春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多頭

自從抱着兒子多頭去了一趟縣醫院後,絨絨再也不教他說話了,甚至自己都不大開口。下地幹活時,她在兒子腰裡系一根布條,有時牽在手裡,有時拴在身上。多頭總是很乖的樣子,眉目之間仍像初生嬰兒般柔順痴憨,偶爾高興時,會啊啊呀呀地胡亂喊叫。村裡的婆婆嬸子見了,總要夸一句:「看,多頭長多親!」絨絨勉強回個笑臉,拉着兒子匆匆走開。

多頭的傻,不是徹底的一無所知,他能聽懂簡單的話,比如絨絨說:「去給媽搬個板凳。」他就去找板凳,只是找的時候沒目標,從屋裡找到屋外,得找好幾個來回。看見了,他快快地走過去,搬起板凳,殷殷地送過來。絨絨高興地親他一口,臉上漾着舒心的笑容,心裡便又騰起一絲希望,也許,他只是比別的孩子醒事晚些吧。

絨絨試着放他一個人出去玩。飯做好了,絨絨到巷子裡叫兒子回來吃飯。剛出院門,就見多頭站在泥坑裡,幾個比多頭小的孩子,正爭着往多頭身上抹泥巴,臉上身上糊滿泥巴的多頭嘻嘻地笑着,不躲不閃不擋,那些孩子也撒着歡地笑,像戲弄一隻小貓小狗。

「你們幹啥呢?」絨絨尖叫着奔過去,孩子們一鬨而散。

絨絨四下里瞅瞅,想罵,卻不知道該罵誰,不罵幾句,心裡又咽不下這口氣,她不指名不道姓地罵了一通。巷子裡有幾個閒人,只遠遠地聽着,看着。

再放兒子出去,絨絨手裡拿着活,坐在門前,不時看一眼多頭,再看一眼和他玩耍的夥伴,再沒人敢欺負多頭,他還有了幾個固定的玩伴。

見小夥伴們上學,多頭也跟着往學校跑。

絨絨一遍遍央求老師:「不學習都行,叫他坐到教室後面,你上你的課,不用管他。」

「那哪兒行?他不學習肯定就會搗亂,影響其他孩子上課。」

多頭站在教室門口,高興地手舞足蹈,對着孩子們嘻嘻地笑。

「你看他這樣子,我敢叫他進教室嗎?快把他拉走吧!」

絨絨的臉紅一下,白一下,嘴唇顫了幾顫,還想說什麼,老師轉身進去,關上了教室門。灼熱的陽光照在身上,她卻感到一陣刺骨的涼意從頭頂傳到腳下。在老師眼裡,多頭就是個傻子,無論她怎麼哀求解釋,老師都不會改變這樣的看法,甚至都不願意看多頭一眼。強烈的羞辱感漫上心頭,她一把將蹦着跳着還想往教室里看的多頭扯倒在地,拖出了學校。

多頭聲嘶力竭的哭聲,絨絨的呵斥聲,製造出一片驚天動地的喧鬧,村長跑了過來。

「咋啦,咋啦,出啥事了?」

絨絨閃過一邊,拖着兒子繼續走。

村長疑惑地看了一會兒娘兒倆,忽然醒悟了,轉身朝學校方向走去。

多頭終於搬着板凳去了學校。教室里,他獨自一張小課桌,坐在教室後面的角落裡,和其他同學涇渭分明。上課時,他睡覺,發呆,蔫蔫傻傻的,一聽到下課鈴,立馬來了精神,拎着自己的小板凳,跑到講台上,拿過板擦,呼哧呼哧,滿滿一黑板字,三下五除二就擦完了,然後又抱起板凳,頂着一頭一臉白乎啦啦的粉筆沫,左右搖擺着身子,喜滋滋跑回座位。下午放學,大家爭着搶着跑出教室排隊回家,多頭卻迫不及待提起水桶,到校門外的水渠里拎來半桶水,蹾在地上,笑嘻嘻地看着值日生。

勤勞的多頭成了學校的小蜜蜂,同學們習慣地喊:

「多頭,搬下板凳。」

「多頭,去倒垃圾。」

老師也使喚他:

「多頭,把教室紙片拾了。」

「多頭,去把樹葉掃一掃。」

無論上課下課,有事隨口一喊,多頭跳起來就去了,反正他也不學習

一個下午,老師把絨絨叫到學校

「多頭不能在學校呆了。剛開始小一點還比較聽話比較乖,現在長大了,越來越不安分。下課時,別人玩遊戲,他專門搗亂,不是拽女生辮子,就是扒男生褲子,更可氣的是,還爬上男廁所牆,往女生這邊看,後來,乾脆鑽到女廁所,嚇得女同學不敢進去。」

絨絨剛想開口,老師又說:「已經有好幾個家長找到學校來了,這次就是村長來說也不管用,按年齡,他已經小學畢業了。」

絨絨只好把兒子領回家,但她再也看不住了,除了吃飯睡覺,多頭就在村子裡到處溜達。

多頭發現,村裡的廁所比學校多得多。巷子另一邊,每家每戶一個豬圈一個廁所。他家在巷子西頭,他出門往東,靠着豬圈廁所這邊,邊走邊看,指不定哪會兒就拐進一個廁所,探頭看一下,轉身又出來,有時探探身子就進去了,沒人注意他啥時進去的,啥時出來的。碰上裡面有人,要是男人,他哧溜就跑了,要是女人,他便嘻嘻笑着站在廁所門口,時常嚇得正上廁所的女人驚恐萬狀,一邊吆喝着叫他出去,一邊提起褲子倉皇逃出來。每每這時,多頭都會打了勝仗一樣咧着嘴大笑。弄得那些大姑娘小媳婦,上廁所跟打仗似的,速戰速決,要是時間長,就央求個人替她守着。

「誰去給絨絨說一下,叫她管管她那傻兒子。」

「琴,你平常跟絨絨走得近,你去說吧。」

「哎呀,我咋好意思,我今兒借鋤頭,明兒借鐮刀,絨絨從沒說過一個不,我張不開那嘴。敏敏你會說話,你去。」

「我也沒法張嘴,絨絨她舅跟我舅在一個村,不看僧面看佛面,這話我不能說。叫刁子去。」

「你們都尖得怕得罪人,我不怕得罪人?我不去。叫我說,這事應該村長出頭。」

「對,去找村長。」

村長滿不在乎:「他就是個憨憨,咋跟他計較嘛。再說了,你叫絨絨咋管,腿綁住?還是啥也不干,前後跟着他?」

女人們悻悻地出了村長的院子,嘴上憤憤不平:「吃着碗裡的,還惦記着鍋里的,要不是當個村長,就他那猴樣,給絨絨提鞋人家都不要他!」

女人們嘴裡的「碗」,是住在村子另一頭的寡婦愛愛。愛愛有兩個女兒,娘兒仨就是三朵同品種的花,只不過一朵開得太久,花色有點發暗,還落了塵土,另兩朵則剛剛張開花瓣,鮮嫩水靈。愛愛會打扮,衣服並不花哨,但總是洗得乾乾淨淨,平平展展,頭髮梳得溜光水滑,渾身上下精精幹干,全沒有農村女人常有的邋遢隨意。兩個女兒也比村里其他孩子漂亮乾淨,她們無論是單個還是相跟着走過巷道時,男人用餘光瞟過去,女人則直直地看過去,有誇讚的:「看這女子多排場。」有不屑的:「跟她媽一樣,狐媚子!」

「能咋,命不好。」

「人家命咋不好,沒男人也比你有男人過得好。」

「嘁,她過得再好我也不稀罕。」

「你想稀罕呢,有人家那本事嗎?」

女人們會意地哈哈大笑。

多頭不知啥時踅摸到愛愛家廁所里去了。老二女子飛奔着往廁所去,轉身又跑出來,嚇得哇哇直叫。

第二天,村長來到絨絨家,往炕沿上一坐,從口袋裡掏出煙,點上。

「多頭媽,我今天來是跟你商量一件事,這件事關係到全村人的生活。」

「你說。」絨絨一臉平靜。

村里人給她告多頭狀不是一回兩回了,開始她還一直給人回話道歉,強笑着把人哄得氣消了,打發出門。後來她好話說煩了,笑臉陪夠了,誰再來,她只作沒看見,沒聽見,愛說你說,來人看看無趣,只好訕訕地退了出去。有的人看她這樣,心裡氣不過,面上下不來,嘴裡就不乾不淨說些難聽話,絨絨也不回嘴,慢慢地就沒人尋她了。

多頭驚嚇了愛愛家老二這事,她知道個大概,村長今天來找她,她約莫着,是為這事,心裡先已存了幾分不快。

「絨絨,我知道你一個人難,再帶個傻兒子,更難,所以村里那些女人在我跟前告了多少回狀,我都把她們擋回去了,為啥?還不是體諒你。」

「村長的好我都記着呢。」

「記着就好,記着就好。其實我也不想為難你,只是這回不一樣,愛愛老二你也知道,從小身體不好,愛愛當寶貝疙瘩一樣護着,結果咱多頭把人家嚇得,你是沒見,鑽她媽懷裡不敢見人……」

「你咋知道她不敢見人,還鑽她媽懷裡!你見了?」

村長愣了一下,訕訕一笑:「我昨天正好尋愛愛有事,碰見了。」

「真會碰!那你看着辦,該打該罵,該殺該剮都由你。反正他一個傻子,命不值錢,人家是千金大小姐,不敢叫嚇着了。」

要是愛愛來尋她,她或許會心軟,都是孤兒寡母的,誰不知道誰的艱難呢。但村長單為這事專門來找她,她不願意服軟。

村長眯縫着眼抽完一支煙,在炕沿上狠狠摁滅,站起來。

「你得管管你那傻兒子了,村里女人都不敢上廁所,一天到晚攪得滿村雞犬不寧。」

「他長腿着呢,我咋管?」

「咋管是你的事,你不能影響村里人的正常生活,不能因為你生了個傻兒子,讓大家也跟着受害。」

「那你把他打死吧,打死我也省心了!」

村長抬腿就走,到門口,又轉過身:「你想好,你要老是這態度,以後再有人告狀,咱就得公事公辦了。」

入夜,村莊漸漸安靜下來,人們剛躺下。就聽村西頭傳出悽厲的哀叫、咒罵,棍子落在身上、扔到地上,奔跑、追趕……最後,一個女人絕望悲戚的哭聲刮出院子,刮過巷道,刮到遠處的田野上,在天地間迴旋往復,久久不息。

巷道里不見了多頭的影子。

農閒時,村裡有戶人家給兒子娶媳婦,新娘在城裡呆過,洋氣,是全村第一個穿婚紗的,胸脯誇張地高聳着,白皙的胳膊露在外面,粉嫩的臉龐襯着潔白的婚紗,惹得一村人看西洋景似的圍了一層又一層。誰都沒注意到,多頭站在自家門前的一塊石頭上,伸長脖子往人群里看,嘻嘻笑着,被肉乎乎的臉擠小了的眼睛裡,閃着痴憨而喜悅的光芒。

第二天回門時,新娘子換了身大紅衣服,胳膊上挎着個籃子。這是風俗,回門得帶好吃的回來。快到村口時,她放慢腳步,想看看巷裡人多不多,一會兒有沒有人搶她的籃子,她要不要提前把好吃的撒出去,免得那些毛頭小伙子趁機動手動腳。當她警惕的目光轉到牆角一個廁所邊時,忽然發出一聲驚叫,雙手急忙去捂眼睛,手裡的籃子滾到地上,裡面的東西灑了一地,她轉身就跑,被跟在後邊的新郎攔腰抱住,他一手攬着驚惶不已、又惱又羞的媳婦,一手指着多頭:「傻子,你等着!」

村裡的小伙子們,本來還想攔住新娘逗個樂子開開心,不想讓多頭給攪黃了,一個小伙上前揪着多頭的耳朵,把他從廁所拽出來,多頭掙扎着用手去抓褲子,小伙使勁兒住上一提,就不讓他彎腰,多頭寬大破爛的黑褲子拖在腳底下,赤裸着下身被拉到巷子裡。

幾個人圍住多頭,笑着,罵着,像圍住了一隻走投無路的猴子。多頭不知是害怕還是害羞,一會兒看向這邊,一會兒看向那邊,又似乎感覺到不對,彎腰去拽褲子,但是被一個小伙子用腳踩住了,不讓提就不提了,多頭乖乖地站起來,粗黑的大手無措地遮住又放開,看別人哈哈大笑,他也嘿嘿地笑。

把媳婦送回家,新郎氣勢洶洶趕過來:「走,叫你媽看看,看她多能幹,生個傻子還耍流氓!」

他扯起多頭另一隻耳朵,多頭抻着身子,齜牙咧嘴,殺豬似的嚎叫着。把多頭拽到門口,停下,他高聲大氣地吼道:「把你這傻兒子看牢了,再叫我見他,非騸了他不可。」

絨絨奔出門,撲過去,彎腰提起多頭的褲子,迅速繫上。

剛才那幾個小伙子晃着身子走過來,似是無意,圍成一個半圓,有的手插在褲兜里,有的胳膊抱在胸前。絨絨拉着多頭,想走,他們卻沒有讓路的意思。

「絨絨嬸子,你得想辦法把他圈住,不能再有今天這事了。」

「就是,他在村里張狂不是一天兩天了,有再一再二,沒有再三再四,不能仗着他是傻子,就啥也不跟他計較。」

「關到屋裡,不叫他出來。」

「我看還是拿根繩子把他綁到樹上最保險。」

「不,最好綁到桌子腿上,絨絨嬸子,你家不是有一張八仙桌嗎,那個沉,也大,他就是想跑也弄不出來。」

「你要弄不動我們幫你吧,把他綁住了,你也省心。」

絨絨低頭站在人群中央,耳朵里一片嗡嗡聲,她已經聽不清人們在說什麼,關節突出的手指鷹爪似的攥着兒子的手腕,越攥越緊,多頭被她攥疼了,使勁兒扒拉着母親的手,扭着胳膊想掙脫。絨絨的手像一把鐵鉗子,惱恨,氣憤,羞辱,交織成一股奔突的力量,被迫壓制在體內,她喘着粗氣,牙關緊咬,胸脯劇烈地起伏着,全身都在抖動,她感覺自己的身體隨時都會爆裂,把自己、兒子,連同周圍所有的人都炸飛,炸得四分五裂。

「散了散了,都散了,得理也得饒人吧,不見絨絨恓惶啊。」村長從外圍撥開人群。

「村長,你咋老護着他,他又不是你兒子。」

「我不是護着他,他一個傻子,你們跟他過不去有意思嗎?」

「那你也得考慮考慮村里人,你看他今天把人家新媳婦嚇成啥了。多虧沒出啥事,這要出個事,是你擔待還是他擔待。」

「別說得那麼邪乎,他一個傻子懂啥,不過就是愛胡跑亂鑽嚇唬個人,能把你誰咋的了?」

「村長,那你意思非把誰咋的了才算了事?你要再不管,我們就管了!」

「我管我管,誰說不管了?都散了吧,我跟絨絨說。」

人們這才讓出一條道,絨絨拉着多頭,腳步踉蹌地奔進院子,嘩啦一聲關了院門。

第二天中午,絨絨做了兒子最愛吃的乾麵,多頭一口氣吃了兩大碗,她又端來一碗麵湯,猶猶豫豫地放在桌子上,轉身走到門口,坐在門檻上,神情呆滯,目光迷離,眼睛火燒一般酸脹灼痛,卻沒有半滴眼淚。多頭去端麵湯了,多頭把碗送到嘴邊了,多頭開始喝了......絨絨想喊,卻只是咬了咬牙關,攥緊拳頭,她把攥着的手伸進嘴裡,使勁兒咬住手指,死死盯着兒子。多頭大概吃得太飽,又或者湯有點燙,他吸溜着喝了幾小口,急着出去玩。多頭放下湯碗,剛想起身,又一屁股砸在板凳上,略一頓,猛地跳起來,從絨絨身邊跨出門去,一頭撲在門前的石頭上,哇哇哇地吐起來,剛剛吃進去的麵條和菜葉,白白綠綠吐了一大灘,幾隻正在牆根刨食的雞圍攏過來,爭搶着地上的麵條,不一會兒,這些雞醉漢一樣東倒西歪,撲愣着翅膀一陣抽搐,倒在地上不動了。

「多頭又咋啦?」

「這回不是多頭,是絨絨,想把娃毒死呢。」

「噯喲,嘖嘖嘖,你說這心得多狠,養這麼大了,咋下得去手。」

「就是,傻還不是你自己生的。唉,想想娃也恓惶。」

絨絨家的大門,自此白天晚上都關着,院子裡整天整天悄無聲息。絨絨的臉很快凹了下去,五官像刀削過,嶙峋突出,頭髮剪得短短的,白多黑少,像一叢亂蓬蓬的秋草長在貧瘠的土地上。偶爾見她出來,從巷道經過時,頭始終低垂着,只看腳下的三尺路面。

深黑的窯洞裡,八仙桌下,一根粗麻繩從多頭腰裡繞兩匝,打個死結,另一頭拴在桌腿上,多頭蜷腿縮腳,胸脯壓在膝蓋上,大腦袋垂在膝頭,木頭一樣定定的,眼睛好久都不動一下。

村子裡,人們上地的上地,上學的上學,閒談之間只偶爾有人提到多頭。

一冬無雪,乾冷乾冷的,臘月二十三,陰的厲害,天快黑時開始飄雪花,早起開門一看,雪有半尺厚。絨絨鄰居出來找乾柴禾,發現她家院門大敞,進去一看,炕席冰涼冰涼,絨絨蜷成一疙瘩,身子都硬了。

埋完絨絨,人們才想起多頭,村里村外找了個遍也不見人。絨絨頭七時,親戚們去脫服,才見多頭趴在他媽墳上,身上落了厚厚一層雪。[1]

作者簡介

李喜春,70後,山西省芮城縣人,教師,山西省作協會員。作品發表於《山西文學》《河東文學》《古魏文學》《小眾》微平台等。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