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橋有意(孫駿毅)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古橋有意》是中國當代作家孫駿毅的散文。
作品欣賞
古橋有意
以山塘河為經,縱橫交錯的河流織成一張經緯交錯的網,覆蓋整個虎丘地區。
住在山塘時,我就喜歡在河邊走走,橋上坐坐。我在橋上看船上人,船上人看橋上的我,相看兩不厭,是一個美妙的瞬間。
水多,橋就多。那些苔色斑駁的石橋或呈拱形或成平形,都以其婀娜多姿的風采,眾星拱月般烘托着山塘佳景。古橋有意,流水無情,它沉默無語地坐了千年,橋面上碾過的輪轍印似乎還在說着當年的車來人往,光滑如玉的石欄杆則記住了那些名人觸摸過的手溫。
傳說明初大臣劉伯溫為破風水,沿山塘河安放七隻石狸,故又有「七狸山塘」一說。2006年,這七隻石狸從東到西依次置於橋首:山塘橋的美仁狸、通貴橋的通貴狸、星橋的文星狸、彩雲橋的彩雲狸、普濟橋的白公狸、望山橋的海涌狸、西山廟橋的分水狸。
唐代中期先後任蘇州「詩刺史」韋應物、白居易、劉禹錫緩步從橋上走過去了。
北宋詩、書、畫三絕大家蘇東坡談笑間從橋上走過去了。
南宋「中興四大詩人」之一的石湖居士范成大瀟灑自在地從橋上走過去了。
明代被譽為「吳中四才子」的唐伯虎、祝枝山相攜從橋上走過去了。
明末通俗文學大家馮夢龍捋着鬍鬚淡然一笑從橋上走過去了。
白公橋,始建於唐長慶六年(827),志載為白居易率人所建,當時俚人還叫它「蓮香橋」,是山塘河上最古老的橋。據說白居易十分喜歡荷花,在蘇州府衙的庭院裡,就有一缸白蓮。每年農曆六月廿四,俗稱荷花生日,滿缸荷花開得正盛。白居易深吸幾口滿帶荷香的新鮮空氣,半躺在竹榻上,手裡還抓着一把酒壺,荷香加美酒,竟然感到幾分醉意,一身倦意也跟着湧上來,很快睡着了。
1962年版的《唐代傳奇故事》中說,白居易曾夢見白蓮中鑽出許多胖乎乎的小孩,白生生、粉嘟嘟的小臉天真地笑着,身上繫着綠色肚兜,揚着嫩嫩的胖胳膊,小手裡都攥着圓圓的蓮蓬,淘氣地四下揚灑着。只見一顆顆青嫩的蓮子,像雨點兒一般,從蓮蓬中滾落下來,落得滿地都是。白居易伸出手去,打算抱起一個小孩,誰想踩到地上的蓮子,一下子滑倒了!頓時驚醒,原是南柯一夢。第二天一大早,有個正在山塘治河的農夫氣喘吁吁地跑來稟報:「刺史大人,昨天夜裡,虎丘白公橋堍下了一場奇雨!這些天,大夥都叫雨水給下怕了,可誰曾想.昨天夜裡從天下掉下來的不是雨水,而是翡翠一般的蓮子。有那膽大的剝開一顆嘗嘗,甜滋滋、涼噝噝,既解渴,又充飢,真是好東西!」說着從懷裡掏出一把蓮子給白居易瞧。
白居易心中一驚,想天下真有這等奇事?怪不得我昨夜夢到荷花缸里跑出許多小孩,滿天潑灑蓮子呢!想到這兒,他便欣然理髯,笑眯眯地對農夫說:「既是上天賜予蘇州的寶物,不妨把它種起來才好。」從此,山塘周邊的河流、池塘里栽種蓮藕的越來越多,鄉人有用蓮子泡酒的,酒氣中自有一股清冽的蓮香。後來白居易離開蘇州時,把白花藕的種子帶到老家洛陽種植,還特意寫詩一首紀念這段奇遇:
吳中白藕洛中栽,莫戀江南花懶開。
萬里攜歸爾知否?紅蕉朱槿不將來。
鄉民為紀念白居易率民造橋的功績,一時把白公橋就叫做「蓮香橋」。
橫跨山塘河支流的青山橋、綠水橋是兩座最具詩意的古橋。綠水有情繞山行,青山着意化為橋。青山橋建於宋代,清同治五年重修,為單孔石板石欄平橋,寬3.1米,長3.5米,是虎丘古橋中的小家碧玉。明代文人陳基《青山橋即事》:
兩情如水水相環,柳外春橈數往還。
招手渡頭人不見,二分新月近青山。
綠水橋是與青山橋毗鄰的姐妹橋,於明萬曆二年重建,也是單孔石板石欄平橋。清代文人任兆麟有《過綠水橋》詩讚:
花事晴暄綠水橋,畫樓紅袖倚吹簫。
春風不管離人恨,依舊青青到柳條。
斟酌橋畔舊時風景尤佳,憑欄遠眺,虎丘滿目蒼翠,綠水蜿蜒。橋東堍是花園弄,「其地多藝花人所居,遍地種桂,高下林立,花時,人至其間,香沁肺俯,如行天香深處。」橋西堍便是塔影園,後改建為白居易祠、李鴻章祠,內有假山園池。從《姑蘇繁華圖》上看,斟酌橋又高又美,如虹影半垂,與頤和園中的玉帶橋相仿佛。
月圓上燈時,良辰美景夜,人們喜歡在橋邊酒樓里品茗賞曲,臨風把酒。「斟酌」一詞的本意就是飲酒。清代這裡有著名的三山館、山景園、聚景園,不但布置精雅,疏泉疊石,頗具園林之勝。現在到豪華酒樓就餐前,先端上一杯香茗,開此風氣的大約就是一個世紀前坐落在斟酌橋堍的酒樓、飯莊。
據清代《桐橋倚棹錄》記載的一張聚景園的菜單,所列各類江南菜餚竟達150種之多,既有魚蟹蝦蚌等時令水鮮,又有「水八仙」之譽的水鄉素食,僅蘇式點心就有26種,即使與現代豪華飯莊相比也毫不遜色。
斟酌橋有橋聯:「鶴市人家通一水,虎丘花舫聚三汊。」當時在橋下有畫舫雲集,畫舫大多到東山浜,各擇柳蔭深處停泊。那些富商大賈,文人雅士在船上飲酒聽曲。傍晚時分,暑炎漸退,於是船上點起串串紅燈,接二連三地穿過斟酌橋,來到寬闊的山塘河上,迎着習習涼風,悠悠地向野芳浜搖去,留給斟酌橋無數的吟詠:
斟酌橋頭花草香,畫船載酒醉斜陽。
橋邊水作鵝黃色,也逐笙歌過半塘。
半塘春水綠如澠,贏得橋留斟酌名。
橋外酒帘輕揚處,畫船簫鼓正酣聲。
清代詩人、畫家張船山晚年寓居在青山橋與斟酌橋之間的幾間老屋裡,自詡「樂天天隨鄰屋」,隔三岔五就與好友石韞玉、孫星衍等品酒和詩,嘉慶十九年(1814)的初春時病逝於此。當時的大詩人吳錫麒《哭張船山》:「卻思斟酌橋邊水,嗚咽還應到九原」、「如此驚才僅中壽,問天何苦更生才!」
橋依青山綠水,街有亭台樓閣。明清時,山塘西端的幾座古橋邊排滿了酒肆、茶樓、飯莊、旅舍、賭局、妓館,往來的客商到山塘街上來採辦貨品,常常就居住在這裡。城裡的達官貴人、公子哥兒也到這裡來尋歡作樂。每每暮色降臨,橋上橋下車來轎往,熙熙攘攘,燈紅酒綠。
不知道那燈影照不到的河邊,有沒有半夜凍死的餓鬼?
清光緒三年(1877)的元宵節,這裡照例舉辦一年一度的燈會。文人墨客、公子小姐、平民百姓都聚集到斟酌橋邊的酒樓、茶肆里來賞花燈、猜謎語、對春聯。這是山塘市民的狂歡節之一。
紅絲繩上懸一上聯:
塔影萬點,青山綠水可斟酌。
能對出下聯者,可得到5兩紋銀。一時,觀者如雲。讀書人搖頭晃腦,揣摩再三,還是不得要領;平民百姓你一句我一句,也說不出個所以然。正在燈會快要結束時,來了一位在野芳浜花船上燒船菜的船娘,她對着上聯沉思了一會兒,下聯脫口而出:
彩雲半塘,普濟引恩推白公。
眾人齊稱「妙」,5兩紋銀歸船娘所有。
原來這副絕對中的「塔影、萬點、青山、綠水、斟酌、彩雲、半塘、普濟、引恩、白公」都是虎丘山下大大小小古橋的名字,船娘長年累月忙碌于山塘河上,對每一座橋都瞭然於心呼之欲出。
普濟橋是山塘所有古橋中最大的一座。位於虎丘以東,原怡賢寺南,跨山塘河。原為木板橋,明弘治七年(1494)由市民周方等募資改建為三孔拱形石級橋。清乾隆五十八年(1793)和道光二十年(1840)分別重建。東側橋柱鐫聯「東望鴻城(蘇州),水繞山塘七里;西瞻虎阜,雲藏塔影立孤峰」;西側橋柱鐫聯「北繞山塘,水澤往來通陸墓;南臨路軌,雲車咫尺到梁溪(無錫)」。1986年,蘇州市府撥款20萬將普濟橋落地大修,易以柱石,加固橋體,重砌橋欄,復其舊觀。同時,在橋的西側建紫藤花廊和煙水亭、木蘭亭。當春風吹面不寒時,遊人佇足橋上或倚欄小憩,可見橋兩邊柳色如煙、桃色如火,河上舟楫往返,黑白相間的江南民居錯落有致,大有「我看橋上人,橋上人看我」的詩意。
但像普濟橋這樣幸運的並不多。《桐橋倚棹錄》中就有記載的南宋單孔拱形桐橋在1963年被拆除,橋堍原有的觀音閣就藏在民宅里;《姑蘇志》中記載「唐刺史白居易建」的白公橋在1977年被拆毀,片石無存;素有「還是秋來可憐月,照人獨上彩雲橋」的北宋古橋彩雲橋,在1975年被改建成鋼筋混凝土平板橋;銀杏橋、東莊橋則早已灰飛煙滅。還有的古橋因為改建或擴建,變成了古不古、洋不洋的東西,這是城市化進程中最令人痛心的缺憾。
古橋初始設計在於承載車馬人畜,難以負荷現代載重車輛,橋面和橋墩等部位由於直接承壓,多是受損較為嚴重的部分。喪失交通功能的古橋缺乏必要的養護維修,加上流水沖刷、污水浸潤、橋體上攀附的植物,都會威脅橋體結構的穩定性。更為致命的是城市建設對古橋存續的影響,所謂「修舊如新」的拆建也常致古橋於尷尬境地。2013年《中國古橋現狀調查報告》中分析了城市化進程中對古橋的毀壞觸目驚心,掠奪式的開發使許多千年古橋岌岌可危。列入全國文保名錄的古橋有758座,基本保存完好;列入省級文保名錄的古橋約為2647座,保存完好的不到1/5,已被拆毀的有3/5,還有1/5已屬危橋;列入市級文保名錄的古橋約為27820座,絕大部分已經拆毀。
山塘街區散落的古橋應該說還是幸運的,老祖宗留下來的這一條小巧玲瓏的古橋鏈雖然已經斷裂不可復原了,但殘存的古橋還殘存着。以對待文物「修舊如舊」的務實態度逐步修復殘存的古橋,而不是讓這些詩情畫意般的橋名委屈地躲在線裝的古籍里,它是古城保護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其所承擔的城市責任委實不輕。
多年以後,當我們回到山塘的時候,都希望能夠看到小時候玩耍過的地方還遺留着什麼東西。如果這些東西沒有了,我們會有一種失落感,我們和原來的故鄉就缺少了溝通的紐帶。不忘這個「溝通的紐帶」,願古橋仍在,登橋遠眺,仍足以看得見山,望得見水,記得住鄉愁。
我在河岸上緩緩西行,一座座古橋向我走來,又悄悄離去。作為一個後來者,我真想輕輕撫摸一下黃石橋欄,輕輕說一聲:百年千年,風裡雨里,你沉默無語地坐在河上,承載着東來西去的人流,你的情感至今讓我感動不已! [1]
作者簡介
孫駿毅,江蘇作協會員,蘇州姑蘇區作協副主席。著有散文集《深宅薔薇花》《黑白情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