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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簪秋葉滿頭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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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簪秋葉滿頭歸》中國當代作家楊秀廷的散文。

作品欣賞

又簪秋葉滿頭歸

律變新秋,清風似雨。秋天的第一縷微涼跋涉過酷熱的夏季,抵達我的心間,那種清逸、平和、優雅、安靜,在山野開始泛化的秋色中慢慢襯墊出層次斑駁的韻味。新秋的美就這樣坐實在季節的枝頭上。

農曆丁酉年閏六月,就像釀一壇老酒花去了雙倍的發酵時間,暑熱的天氣將夏天慵懶的情緒拉得長長的,以至於立秋到來了,人們仿佛還沉浸在從日子的縫隙間溢出的酒香里渾然不覺。雖然這個秋天的來臨,有些許夏天以強弩之末不肯拱讓季節的味道。秋天還是真真實實地到來了。

立秋,《月令七十二候集解》說:「秋,揪也,物於此而揪斂也」。古人把立秋當作夏秋之交的重要時刻,一直很重視這個節氣。宋時立秋這天皇宮內要把栽在盆里的梧桐移入殿內,等到「立秋」時辰一到,太史官便高聲奏道:「秋來了。」奏畢,梧桐應聲落下一兩片葉子,以寓報秋之意。秋天的氣息其實來自鄉野,皇庭相府里梧桐飄落的,只是歷史景深中寒涼的片片落葉。

時間的靈魂在節氣里清醒着,在萬物更迭中看見過往和未來。立秋不僅意味着禾穀開始成熟,還打開了一個人與自然心脈溝通的場域。「故人千萬里,新蟬三兩聲」,無論是春華秋實的四季輪迴,還是在山重水複柳暗花明的漫漫人生旅途上,秋天總是帶着幾分期許、幾分惆悵,於俗常間,沉落進歲月和旅人的行囊中。

立秋的日子,「涼風至,白露降,寒蟬鳴」,我又走進清水江畔大山深處的文斗苗寨,參加「三區」人才支持計劃文物管理培訓,同時為錦屏縣教育系統「木商文化尋訪之旅」體驗團做解說服務,心情自然像文斗苗寨古樹上白鷺的歡鳴般躍動。近二十年裡,緣於工作上的便利,我到這個古老的山寨探訪,已經不下百次。每次來,我都要去看看那些古樹、古碑、古井、古街、古民居,還有徜徉在古樹上的雲朵,也要去聽聽鳥聲、水聲、風聲、雨聲和唱進人的骨頭裡的山歌,聽聽只有在那個寂境中才能聽到的歲月剝落老去的聲音。

文斗苗寨是一個以樹為魂的村莊。整個村寨一派古木蔥蘢,木樓隱藏其間。整潔古樸的青石板道長五公里多。茂林修竹、古樹、古道路、古寨門、木質吊腳樓以及寨邊的層層梯田,有機融為一體,構成獨特的山地園林景觀。編纂於明萬曆年間的文斗《姜氏族譜》載:「文斗在元時叢林茂密,古木蔭稠,虎豹踞為巢,日月穿不透,誠為深山菁野之地。」三百年前,人們就運用規約的形式,營林護綠,「蓄禁林木,壯麗山川」,保護人居環境,以超越時代的智慧和膽識,書寫了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環保佳話。在文斗苗寨,一個男孩出生後,要寄拜一株古樹「認樹娘」;一個女孩呱呱墜地,父母就要栽下一片「十八杉」,待女兒出嫁時用於置辦嫁妝。孩童在成長的歲月里,不僅要栽植「夥伴樹」,還要祭拜「樹娘」。而每年農曆的二月初二,是文斗的「敬樹節」。在這個古老的村落里,如果有古樹折斷或倒下,村民會帶上香燭,像送別一個老人遠行一樣虔心祈禱。人們藉助這些樹木,向塵世伸展出溫暖的觸角,把對生命和愛的憧憬,託付在綠色的希望中。

山里人認為,一草一木皆有靈性,一枝一葉都值得呵護景仰。人類享用的一切皆為自然所賜,取用應有節有制。這份由族群價值觀凝聚而成的「精神道統」,潛移默化為大山深處生態群落藉以自立和繁衍的生態自覺。

文斗人以愛山、親水、護樹的情懷,崇尚自然,親近自然,演繹着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環保佳話。這種精神滋養,這份道德傳承,有一個共同的源頭,那就是人們對世間萬物的敬畏、友善和內心的持守。

文斗苗寨是中國傳統村落、中國景觀村落、中國少數民族特色村寨,被列為中國第一批綠色村莊,已進入中國世界文化遺產預備名單,是一個「看得見歷史的村寨」。村在畫中,家在林中,望山見水,鄉愁可寄。二O一四年八月五日,年屆古稀的著名作家梁衡先生到文斗苗寨尋訪古樹,一進入文斗,他就被環抱村寨的古樹群迷住了,紅豆杉、楠木、銀杏、楓、樟等古樹,蒼勁挺拔,鬱鬱蔥蔥。每經過一群古樹,他都要駐足仰望,一棵一棵地點數有多少株,是哪些樹種,並記在本子上。在一株四個成年人方能合抱的紅豆杉古樹下,他久久凝望着這株卓然遺世的樹中君子,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只見他迅速在筆記本上寫下幾行字,然後走過去,張開雙臂,擁抱這株見證了大山千年風雨的古樹。梁衡先生在他的《敬畏草木》中說:「草木才是這大千世界真正的主人,而人只不過是一種短暫的浮游生物。在大災大難面前,人類的生命遠不及草木強大。」

梁衡先生走在文斗苗寨的「紅豆杉小道」上時,不由感慨「真是一種奢侈的享受」。他深情地說:「文斗是我看過的國內既有深厚人文價值,又有原生態山水的最好的山寨。我千里迢迢來文斗拜訪古樹,值得。」並欣然為文斗苗寨題詞——「美景泰斗」。在文斗苗寨,我有幸為梁衡先生當導遊,他對這片山水的愛意深深感動了我。

「雲天收夏色,木葉動秋聲。」初秋的文斗,清風滿懷,木香盈袖,情懷與歲月一道葳蕤。秋聲、秋色似乎蓄謀已久,清潤的空氣,翠綠的山色,悅耳的鳥鳴,秋雨中的池塘……不容我揀選和分辨,不斷爭奪我的感官。這種爭奪,對我來說,賦予了我在一種濃烈的儀式感中蔓生而出的親近感、辛福感。

人生匆忙,人們難免陷入冗務或羈絆而忽略了季節的變換,那些被季節撂荒的鄉愁,蓬勃了年年歲歲,也凋零了物是人非。而文斗漸起的秋意,卻在一茬茬、一年年的更迭中,充盈了我的心靈世界、生活景觀,也不斷擴張着我的想象力。

我又一次跟着滿頭白髮的文斗鄉賢姜高松先生,往村頭的古碑林走去。那裡的十多通清代碑刻,總是牽引着我們的腳步,其中,一通是刊立與清代乾隆三十八年、有「民族環保第一碑」稱譽的「六禁碑」,另一通是被專家學者稱為「西南少數民族地區古代婚姻法」的乾隆五十六年的「婚俗改革碑」,這些碑刻的內容,既體現了對人本的關懷,又通達了對自然的融入,是構建文斗這個「禮法村寨」的文化基因和社會基因。

姜高松先生已是八十四歲高齡,依然步履沉穩,笑聲朗朗。他自稱為「鄉村裡的高齡導遊」,鄉親們則敬稱他是「白髮志願者」。他已經在村里為遊客作義務解說數百次,不辭忙碌並樂享其中。當今時代,有一種正在被愈來愈多的人所接受的觀點認為,人與自然的和諧相處能夠提升人的幸福指數,先進的生態觀,能帶來心靈的安寧和人生的幸福。我以為,幸福在於生命的單純和精神的豐富,幸福不僅是世俗的,也是精神的,更是道德的。因為幸福本無形,卻在愛,在心,在持守。

姜高松先生退休後歸居文斗的二十餘年裡,我幾乎每次跟着媒體記者或專家學者到文斗苗寨,都要勞煩於他。來來往往中,我們自然成了忘年之交。他整理的文集《文斗苗寨》、民間傳說故事和抄錄的碑文、契約文書,不僅引我入迷,還為我推開了另一扇觀察鄉村的窗口,給我了許多教益。這也是我一次又一次樂於往返文斗的因由之一。

舉目所望,文斗苗寨有山皆綠,有水皆清,我們的面前,是一道林木簇擁的風景,一條青石鋪墁的石板街,從吊腳樓旁一直延伸進季節深處。文斗下寨魁星塘旁的小山嶺上,有一株千年銀杏樹,樹高二十多米,胸圍九米多。清朝咸豐年間古樹因寨火殃及,把樹從地面以上根部直到樹尖燒成空洞,樹幹空成三足鼎立狀,內空直徑二點五米,可放一張小四方桌,容七八人圍坐喝茶聊天。古銀杏雖累遭雷擊火燒,雨打風折,仍枝葉繁茂,果實纍纍。樹上掛着一塊國家林業局頒發的木製牌子,上面寫着:「中華人文古樹」。站在樹下,看流雲和飛鳥從樹梢上掠過,梁衡先生說過的那句話又迴響在耳邊:「你要能讀懂一棵古樹,就得俯下身子去吻它的根,那根里浸泡着先人的血淚;你要能讀懂一棵古樹,就得仰起頭去看它頭上的天,那天空有無言的悲歡。」我想,如果我在一千年前來到這裡,這棵樹已經綠葉婆娑,勁節直拔,在而今的相逢里,銀杏樹一定還會記得那時的風雨雲霓,還有與它並立仰望蒼穹的那個人,當然,我是多麼希望銀杏樹還會記得,我喜歡它美好、吉祥的模樣,前緣投契,我曾經在它的身上找到了遙遠的寄託與安頓。

六百多年前,文斗苗寨的前人篳路藍縷,「相土嘗水,象天法地」,落居鳳尾坡上,畲土為田,繁衍人煙。到明代萬曆年間,文斗人即已掌握了「開坎砌田,挖山栽杉」的山田互補、林糧間作的農林結合生產方式。「靠山吃山,吃山養山」,已經成為當地人的生存之道。經由幾百年的傳承演進,特別是清水江木材時代經濟文化浪潮的洗禮,文斗積澱了厚重的人文底色。

文斗苗寨地形為高山峽谷地帶,村寨四周梯田成片,構成一幅山水田園人居和諧共生的美麗畫卷,具有顯著的農耕聚落特徵,延續着自然經濟形態和傳統農耕文化背景下的鄉村生活。村中木樓依山而建,或吊腳或平底,鱗次櫛比,村頭寨尾、房前屋後,銀杏、紅豆杉、楠木等古樹名木眾多。寨腳是依山而造的層層梯田,從三板溪電站湖區碼頭沿着青石板古道步行幾百米即進入苗寨。整個村寨被參天古樹環抱,清一色的木質吊腳樓掩映在翠竹和古木叢中,縱橫交錯的石板路串起一幢幢木樓。山、水、田、林、路、宅融為一體,構成高山園林的獨特景觀。當地氣候溫和,雨量充沛,土壤肥沃,適宜於農作物的生長,盛產杉、松,有着豐富的林業資源和良好的生態環境。

徜徉於文斗蔥綠的山色中,我不由想起二十年前到錦屏縣隆里古城考察的同濟大學建築與城市規劃學院教授阮儀三先生,他帶領弟子走遍了中國一百個古城、古鎮、古村,他後來主編的四卷本調研合集《遺珠拾粹:中國古城古鎮古村踏察》,是兩百個古城、古鎮、古村的歷史縮影。他認為,這樣的探訪和記錄,既是一場廣袤大地上的文化行走,更是對文化根脈的致敬。他說:「鄉愁,鄉愁,鄉要在,才能有愁;鄉不在了,哪裡來的鄉愁……現在人們常說的『鄉愁』,就是人們對過去生活痕跡的追尋和對消逝了的場景的懷念。」

在文斗苗寨,那山、那水、那樹、那人,收納起長長歲月生枝長葉的故事,呵護這個看得見鄉愁的古村落。鄉村文化的守護者姜高松先生、走遍祖國河山尋訪古樹的梁衡先生、傾情鼓呼保護古城古鎮古村的阮儀三先生,三位長者的情懷、善念,傳遞着生命的力量與溫度,他們的人生故事告訴我們,來路與遠方都值得眷顧。

來文斗的次數多了,我的心念里也就移栽進來幾棵樹,布上了一行行的新綠。我已經習慣了把山裡的花草樹木、春耕夏耘秋收冬藏當作書本,也把村寨里的木樓、山腰上的稻田和天上的雲彩當成書本,慢慢讀。

人生難得聽秋聲。秋風裊裊,落葉輕舞,秋風、秋陽、秋山、秋語,撲面入懷的,是美和怡然,投射到我心幕上的,是天、地、人、歷史、人文構成的另一種風景,我不由放慢腳步,在心底輕輕吟誦:莫道歲深山寂寥,又簪秋葉滿頭歸…… [1]

作者簡介

楊秀廷,貴州省錦屏縣委政研室原主任,貴州省作協會員,2022年加入中國作家協會,魯迅文學院第二期少數民族文學創作培訓班學員。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