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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似曾相識燕歸來》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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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毛的作品

語言特徵:機智、詼諧、樸素的散文話語。自然、清新、樸素 ,具有天然去雕飾之美。不但生動而且富有個性。

在內容上,她的創作題材廣泛多樣、結構自由靈活、抒寫真實感受之外,它還是一種生命紀實。三毛的散文有一種探索的意味在裡面,探索生命以內的東西 。

三毛的作品很特別的一個特點就是它是遊記而非遊記體,是敘事而非小說體,是抒情而非詩歌體,是隨感而非日記體,這就是後來傳說的 三毛體了。

結構特徵也很特別的,是遊記而非遊記體,是敘事而非小說體,是抒情而非詩歌體,是隨感而非日記體。[1]

原文

  ——迷航之三

  維也納飛馬德里的班機在巴塞羅納的機場停了下來。由此已是進入西班牙的國境了。

  離開我的第二祖國不過幾個月,乍聽鄉音恍如隔世,千山萬水的奔回來,卻已是無家可歸。好一場不見痕跡的滄桑啊!繁忙的機場人來人往,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歸程,而我,是不急着走的了。

  「這麼重的箱子,裡面裝了些什麼東西呀?」

  海關人員那麼親切的笑迎着。

  「頭髮卷。」我說。

  「好,頭髮捲去馬德里,你可以登機了。」

  「請別轉我的箱子,我不走的。」

  「可是你是來這裡驗關的,才飛了一半呢!」

  旁邊一個航空公司的職員大吃一驚,他正在發國內航線的登機證。

  「臨時改了主意,箱子要寄關了,我去換票……」

  馬德里是不去的好,能賴幾天也是幾天,那兒沒有真正盼着我的人。

  中途下機不會嚇着誰,除了自己之外。

  終於,我丟掉了那沉沉的行李,雙後空空的走出了黃昏的機場。

  沒有做什麼不好的事情,心裡卻夾着那麼巨大的驚惶。自由了!我自由嗎?為什麼完全自由的感覺使人乍然失重。一輛計程車停在面前,我跨了進去。

  「去夢特里,請你!」

  「你可別說,坐飛機就是專誠來逛遊樂園的吧?」司機唬的一下轉過身來問我。

  哪裡曉得來巴塞羅納為的是什麼,原先的行程里並沒有這一站。我不過是逃下來了而已。

  我坐在遊樂場的條凳上,旋轉木馬在眼前一圈又一圈的晃過。一個金髮小男孩神情嚴肅的抱着一匹發亮的黑馬盯住我出神。

  偶爾有不認識的人,在飄着節日氣氛的音樂里探我:「一個人來的?要不要一起去逛?」

  「不是一個人呢?」我說。

  「可是你是一個人嘛!」

  「我先生結伴來的。」我又說。

  黃昏盡了,豪華的黑夜漫住五光十色的世界。

  此時的遊樂場裡,紅男綠女,擠擠攘攘,華燈初上,一片歌舞昇平。

  半山上彩色繽紛。說不盡的太平盛世,看不及的繁華夜景,還有那些大聲播放着的,聽不完的一條又一條啊浪漫溫的歌!

  我置身在這樣歡樂的夜裡,心中突然漲滿了無由的幸福。遺忘吧!將我的心從不肯釋放的悲苦裡逃出來一次吧!那怕是幾分鐘也好。

  快樂是那麼的陌生而遙遠,快樂是禁地,生死之後,找不到進去的鑰匙。

  在高高的雲天吊車上,我啃着一大團粉紅色的棉花糖,吹着令人瑟瑟發拌的冷風,手指繞着一雙欲飛的黃氣球,身邊的位子沒有坐着什麼人。

  不知為何便這樣的快樂,瘋狂的快樂起來。

  腳下巴塞羅納的一片燈海是千萬雙眼睛,冷冷的對着我一眨又一眨。

  今天不回家,永遠不回家了。

  公寓走廊上的燈光那麼的黯淡,電鈴在寂寂的夜裡響得使人心驚。門還沒有開,裡面緩緩走來的腳步聲卻使我的胃緊張得抽痛起來。

  「誰?」是婆婆的聲音。

  「Echo!」

  婆婆急急的開着層層下鎖的厚門,在幽暗的光線下,穿黑衣的她震驚的望着我,好似看見一個墳里出來的人一般。「馬利亞媽媽!」我撲了上去,緊緊的抱住她,眼裡湧出了淚。

  「噢!噢!我的孩子!我孤伶伶的孩子!」婆婆叫了起來,夾着突然而來的嗚咽。

  「什麼時候來馬德里的?嚇死人啊!也不通知的。」「沒有收到我的明信片?」

  「明信片是翡冷翠的,說在瑞士,郵票又是奧地利的,我們那裡弄得懂是怎麼回事,還是叫卡門看了才分出三個地方來的!」

  「我在巴塞羅納!」

  「要死羅!到了西班牙怎麼先跑去了別的地方?電話也不來一個!」婆婆又叫起來。

  我將袖子擦擦眼睛,把箱子用力提了進門。

  「睡荷西老房間?」我問。

  「睡伊絲帖的好了,她搬去跟卡門住了。」

  在妹妹的房內我放下了箱子。

  「爸爸睡了?」我輕輕的問。

  「在飯間呢!」婆婆仍然有些淚濕,下巴往吃飯間抬了一下。

  我大步向飯廳走去,正中的吊燈沒有打開,一盞落地燈靜靜黃黃的照着放滿盆景的房間。電視開着,公公,穿了一件黑色的毛衣背着我坐在椅子上。

  我輕輕的走上去,蹲在公公的膝蓋邊,仰起頭來喊他:「爸爸!」

  公公好似睡着了,突然驚醒,觸到我放在他膝上的手便喊了起來:「誰?是誰?」

  「是我,Echo!」

  「誰嘛!誰嘛!」公公緊張了,一面喊一面用力推開我。「你媳婦!」我笑望他,摸摸他的白髮。

  「Echo!啊!啊!Echo!」

  公公幾乎撞翻了椅子,將我抱住,一下子老淚縱橫。「爸爸,忍耐,不要哭,我們忍耐,好不好?」我喊了起來。

  我拉着公公在飯廳的舊沙發上坐下來,雙臂仍是繞着他。

  「叫我怎麼忍?兒子這樣死的,叫我怎麼忍——」說着這話,公公抓住我的黑衣號啕大哭。

  能哭,對活着的人總是好事。

  我拉過婆婆的手帕來替公公擦眼淚,又是親了他一下,什麼話也不說。

  「還沒吃飯吧!」婆婆強打起精神往廚房走去。「不用麻煩,只要一杯熱茶,自己去弄。先給爸爸平靜下來。」我輕輕的對婆婆說。

  「你怎麼那麼瘦!」公公摸摸我手臂喃喃的說。「沒有瘦。」我對公公微笑,再親了他一下。

  放下了公公,跟在婆婆後面去廚房翻柜子。

  「找什麼?茶葉在桌上呢。」婆婆說。

  「有沒有波雷奧?」我捂着胃。

  「又要吃草藥?胃不好?」婆婆問。

  我靠在婆婆的肩上不響。

  「住多久?」婆婆問。

  「一星期。」我說。

  「去打電話。」她推推我。

  「快十點了,打給誰嘛!」我嘆了口氣。

  「哥哥姐姐他們總是要去拜訪的,你去約時間。」婆婆緩緩的說。

  「我不!要看,叫他們來看我!」我說。

  門上有鑰匙轉動的聲音,婆婆微笑了,說:「卡門和伊絲帖說是要來的,給你一打岔我倒是忘了。」

  走廊上傳來零亂的腳步聲,燈一盞一盞的被打開,兩張如花般艷麗的笑臉探在廚房門口,氣氛便完全不同了。

  「呀——」妹妹尖叫起來,撲上來抱住我打轉。姐姐卡門驚在門邊,笑說:「嗄!也有記得回來的一天!」接着她張開了手臂將我也環了過去。

  「這麼晚了才來!」我說。

  「我們在看戲呢!剛剛演完。」妹妹興高采烈的喊着。

  荷西過世後我沒有見過妹妹,當時她在希臘,她回馬德里時,我已在台灣了。

  「你還是很好看!」妹妹對我凝視了半晌大叫着又撲上來。我笑着,眼睛卻是濕了。

  「好,Echo來了,我每天回家來陪三件黑衣服吃飯。媽媽,你答不答應呀?」妹妹又嚷了起來。

  「我叫她去看其他的哥哥姐姐呢?」婆婆說。

  「啊!去你的!要看,叫有車的回來,Echo不去轉公共汽車。」

  「餵!吃飯!吃飯!餓壞了。」卡門叫着,一下將冰箱裡的東西全攤了出來。

  「我不吃!」我說。

  「不吃殺了你!」妹妹又嚷。

  公公聽見聲音擠了過來,妹妹走過順手摸了一下爸爸的臉:「好小孩,你媳婦回來該高興了吧!」

  我們全都笑了,我這一笑,妹妹卻砰一下沖開浴室的門在裡面哭了起來。

  妹妹一把將浴室的門關上,拉了我進去,低低的說:「你怎麼還穿得烏鴉一樣的,荷西不喜歡的。」

  「也有穿紅的,不常穿是真的。」我說。

  「我們什麼時候才能講話?」她緊張的又問。

  「這裡不行,去卡門家再說。」我答應她。

  「不洗澡就出來嘛!」卡門打了一下門又走了。「Echo,記住,我愛你!」妹妹鄭重其事的對我講着。二十二歲的她有着荷西一式一樣的微笑。

  我也愛你,伊絲帖!荷西的手足里我最愛你。

  「明天我排一整天的戲,不能陪你!」卡門咽着食物說。她是越來越美了。

  「演瘋了,最好班也不上了,天天舞台上去混!」婆婆笑說。

  「你明天做什麼?」卡門又問。

  「不出去,在家跟爸爸媽媽!」我說。

  「我們要去望彌撒的。」婆婆說。

  「我跟你去。」我說。

  「你去什麼?Echo,你不必理媽媽的嘛!」妹妹又叫起來。「我自己要去的。」我說。

  「什麼時候那麼虔誠了?」卡門問。

  我笑着,也不答。

  「Echo是基督教,也望彌撒嗎?」婆婆問。「我去坐坐!」我說。

  吃完了晚飯我拿出禮物來分給各人。

  卡門及伊絲帖很快的便走了,家中未婚的還有哥哥夏米葉,都不與父母同住了。

  我去了睡房鋪床,婆婆跟了進來。

  「又買表給我,其實去年我才買了一隻新的嘛!荷西葬禮完了就去買的,你忘記了?」

  「再給你一個,樣式不同。」我說。

  沒有,我沒有忘,這樣的事情很難忘記。

  「你——以後不會來馬德里長住吧?」婆婆突然問。「不會。」我停了鋪床,有些驚訝她語氣中的那份擔心。「那幢迦納利群島的房子——你是永遠住下去的羅?當初是多少錢買下的也沒告訴過我們。」

  「目前講這些都還太早。」我嘆了口氣。

  「是這樣的,如果你活着,住在房子裡面,我們是不會來趕你的,可是一旦你想賣,那就要得我們同意了,法律怎麼定的想來你也知道了。」婆婆緩緩的又說。

  「法律上一半歸你們呀!」我說。

  「所以說,我們也不是不講理,一切照法院的說法辦吧!我知道荷西賺很多錢——」

  「媽媽,晚安吧!我胃痛呢!」我打斷了她的話,眼淚沖了出來。

  不能再講了,荷西的靈魂聽了要不安的。

  「唉!你不肯面對現實。好了,晚安了,明天別忘了早起望彌撒!」婆婆將臉湊上來給我親了一下。

  「媽媽,明天要是我起不來,請你叫我噢!」我說。終於安靜下來了,全然的安靜了。

  我換了睡袍,鎖上房門,熄了燈,將百葉窗卷上,推開了向着後馬路的大窗。

  微涼的空氣一下子吹散了旅途的疲勞,不知名的一棵棵巨樹在空中散布着有若雪花一般的白色飛絮,路燈下的黑夜又仿佛一片迷鎊飛雪,都已經快五月了。

  我將頭髮打散,趴在窗台上,公寓共用的後院已經成林。我看見十三年前的荷西、卡門、瑪努埃、克勞弟奧、毛烏里、我,還有小小的伊絲帖在樹下無聲無影的追逐。

  ——進來!荷西!不要猶豫,我們只在這兒歇幾天,便一同去島上了。

  ——來!沒有別人,只有我們了。

  夢中,我看見荷西變成了一個七歲的小孩子,手中捧着一本用完了的練習簿。

  「媽媽!再不買新本子老師要打了,我沒有練習簿——」「誰叫你寫得那麼快的!」婆婆不理。

  「功課很多!」小孩子說。

  「向你爸爸去要。」媽媽板着臉。[2]

三毛的生平

三毛,1943-1991,原名陳平,祖籍浙江舟山,出生於四川重慶,後旅居台灣。著有散文、小說集《撒哈拉的故事》、《哭泣的駱駝》、《雨季不再來》、《溫柔的夜》、《夢裡花落知多少》、《背影》、《我的寶貝》等十餘種。三毛散文取材廣泛,不少散文充滿異國情調,文筆樸素浪漫而又獨具神韻,表達了作者熱愛人類、熱愛生命和大自然的情懷。

三毛生性浪漫,三歲時讀張樂平《三毛流浪記》,印象極深,後遂以「三毛」為筆名。為了追尋心中的那棵「橄欖樹」,她踏遍萬水千山。然而,無論是異國都市的生活情調,還是天涯海角奇風異俗,都不能消解她深埋於心中的中國情結。儘管她嫁給了一個深眼高鼻的洋人,但她仍是一個完整的東方女性。

三毛從來不刻意追求某一種技巧和風格,一切都顯得平實與自然。然而在她信筆揮灑之中,卻又蘊涵無限,這也許是一種更高的技巧風格吧。    有讀者認為「流浪」才是她的真正的名字,無論是她遺留下來的眾多作品、她的遊歷和她心靈情感的轉折,都是充滿一點點浪跡天涯的意味。[3]

參考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