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ile:严歌苓29.jpg|缩略图|[https://art.163.com/18/1016/09/DU7SUVMV00997VCT.html#from=relevant 严歌苓]]]
'''《卖红苹果的盲女子》'''是当代著名美籍华人作家严歌苓的短篇小说。
==作品欣赏==
才上山时天小晴，三四个弯一转，雾跟稠奶一样。到山顶时天白了，我们的司机常年颠在川藏线上，停下车，他也转颈子看，也说天哪能这样白。女兵都扭着腿跑，一路上没茅房，都说要炸了。跑出里把路，四五个人脱下皮大衣，背靠背站开，两手将大衣撑着，大家轮换，在当中空地上方便。想起藏族女人的大袍子，一蹲一站，挺优美地就解决了。
跑回去，男兵已等烦了，吼我们：跑那么远找抽水马桶呀？！ 车再起动时，一个女人出现在弯子上。“搭个车嘛。”她说。许多藏民不会汉语，但这句都会。她脸不看我们，身子左扭右扭，样子又撒娇又耍赖。一车人都叫停，最后还有人壮了胆说：“这女藏民挺漂亮。” 沿路常见房子前有女人打青棵，打酥油，热了，将袍子全褪下来，胸上两块没形状的东西急着要帮忙一样动。看多了，忘了她们是女人。这女人很不同的。她着件墨绿单袍，不脏成这样大概是翠绿，肩非常薄、削，颈子、下颚都是薄、削。等人走近，她下巴翘起，两手向前探。又有人道破：她是瞎子。
车再起动时，一个女人出现在弯子 我们帮她 上 。“搭个 车 嘛 。 ” 她 说。许多藏民不会汉语，但这句 和一扁桶苹果 都 会 被搁在角落 。她 脸不 看 看里，看看外， 我们 ，身子左扭右扭，样子又撒娇又耍赖。 一车人都 叫停 被她看成了风景。她看上去有二十六七 ， 最后还 所以我们知道她实际上只 有 人壮了胆说：“这 十六七， 女藏 民挺漂亮 人样子准准老她年龄十岁 。 ”
沿路常见房子前有女人打青棵，打酥油，热了，将袍子全褪下来，胸上两块没形状的东西急着要帮忙一样动。看多了，忘了 到雅江兵站 她 们是女人。这女人很不同的。她着件墨绿单袍，不脏成这样大概是翠绿，肩非常薄、削，颈子、下颚都是薄、削。等人 自己 走 近，她下巴翘起，两手向前探。又有人道破：她是瞎子 了 。
我们帮她上车 雅江兵站有两大眼温泉，一说能洗澡，男女兵都“喔！”起来 。 她和一扁桶苹果 进藏脏得人 都 被搁 觉得重。有的兵说他们 在 角 西藏服役几年，脏得一身肥死了，若 落 。她看看里，看看外 颗青棵进肚脐 ， 我们 一 车人都被她看成 定出 了 风景 芽 。 她看上去有二十六七 温泉被兵站拿墙围起 ， 所以我们知道她实际上 又掏了深深两 只 池子，抹了水泥。 有 十六七 军区司令之类的人进藏 ， 女藏人 兵站就拿两池温泉进贡。演出队也受同 样 子准准老她年龄十岁 厚待 。
进浴室见一个光背男子在池子里。男人莽大，下巴快拖 到 雅江 胸口。进来一帮女 兵 站她自己走 ，他慌得将两只高挽的裤腿向下抹，然后裤管就那么拖在水里。他是被派来清除池子上的硫磺渍子的。渍子已叠生重生，色也有致无致地纠纷，出来景泰蓝、唐三彩 了。
雅江兵站有两大眼温泉，一说能洗澡，男女兵都“喔！”起来。进 我们问草坝子上 藏 脏得人都觉得重 民聚着做什么 。 有的兵说 他 们在西藏服役几年，脏得 一 身肥死了 惊 ， 若落颗青棵进肚脐 先看看四周 ， 一定出了芽。温泉被兵站拿墙围起，又掏了深深两只池子，抹了水泥。有军区司令之类 后确信我们问 的 人进藏，兵站就拿两池温泉进贡。演出队也受同样厚待 是他 。
进 “沐…… 浴 室见一个光背男子在池子里 节 。 男人莽大 ”他讲甘肃话 ， 下巴快拖到胸口 脸孔黑得发青 。 进来一帮女兵 藏民的黑 ， 却发紫。 他 慌 牙根是茶色而牙花粉红。他套上池边破 得 将两只 已不成形的军衣，把澡池让给我们了。洗了澡出来是正午，气温 高 挽的裤腿向下抹 了十多度。谁小声叫：“要死喽！……”望过去 ， 然 见澡房 后 裤管 面一大团蒸气，再 就 那么拖在 是成堆黑紫的男人女人身体。淌出澡房的 水 里。他是 被 派 一只临时掘出的大土坑盛住，水已发稠，面上漂着我们一上午洗下 来 清除 的垢，像陈奶上一层薄脂。人满满插了一 池子 上的硫磺渍子 ，男女无别。兵站把温泉变成男女澡堂之前，泉是他们 的。 渍子已叠生重生 那时他们泡洗得宽裕 ， 色 也 有致无致地纠纷，出来景泰蓝、唐三彩了 不洗别人的剩水 。
我们问草坝子上藏民聚着做什么。他一惊，先看看四周，后确信我们问的是他 “还不走哇？！”有人突然想到 。
“沐……浴节 我们又惊恐又快乐地正要逃，看见那美丽的女瞎子远远站着 。 ”他讲甘肃话 她一只袍袖褪掉 ， 脸孔黑 胸掩 得 发青。藏民的黑 很好 ， 却发紫。他牙根是茶色而牙花粉红。他套上池边破得已 不 成形的军衣 露什么 ， 把澡池 却什么都 让 给我们了 人会意得到 。 洗 半扇翘在袍外的肩真的薄极 了 澡出来是正午 ， 气温高 削极 了 十多度 。 谁小声叫： 她一种向往的样子，朝池子 “ 要死喽！…… 看 ” 望过去 。一条围裙铺在地上 ， 见澡房后 上 面 一大团蒸气，再就是成堆黑紫 摆满红 的 男人女人身体 小苹果 。 淌出澡房的水被 她手里拿 一 只临时掘出的大土坑盛住 个 ， 水已发稠，面 舌头往 上 漂着我们 舔 一 上午洗下来的垢 圈 ， 像陈奶上一层薄脂。人满满插了一池子，男女无别。兵站把温泉变成男女澡堂之前，泉是他们的 再拿袍襟摩挲 。那 时他们泡洗得宽裕，也不洗别人 些苹果就这么亮起来 的 剩水 。
“ 到晚上布置舞台，男女兵 还 在偷笑：眼睛都偷占了便宜。兵站有纪律，沐浴节几天谁也 不 走哇？！”有 准往温泉去；那场面，谁看谁负责。藏民自己胡闹自己的，军 人 突然想到 边上站站，他们就不干了。兵站与藏民一直处得不省力 。
我们又惊恐又快乐地正要逃，看见那美丽的女瞎子远远站着。她一只袍袖褪掉，胸掩得很好，不露什么，却什么都让人会意得到。半扇翘在袍外的肩真的薄极了，削极了。她一种向往的样子，朝池子“看”。一条围裙铺在地上，上面摆满红的小苹果。她手里拿一个，舌头往上舔一圈，再拿袍襟摩挲。那些苹果就这么亮起来的。
到晚上布置舞台，男女兵还在偷笑：眼睛都偷占了便宜。兵站有纪律，沐浴节几天谁也不准往温泉去；那场面，谁看谁负责。藏民自己胡闹自己的，军人边上站站，他们就不干了。兵站与藏民一直处得不省力。
化妆前洗脸，甘肃人挑了五六挑热水搁在那里。他蹲下卷烟，一个兵走过来朝他屁股上踢一脚，他没反应。几个兵走过去，将他头上旧塌了沿儿的军帽拉拉歪，半个脸都罩进帽子，他仍抽烟。最后过来一个执勤排长，戴红袖箍，唤小畜一样对他勾勾食指，他一下站起来，腰略哈，缀着两只大手的长臂当郎在身子两边。“唉，又在这儿看什么？”排长说着瞅瞅一群正往脸上抹颜色的女兵，“以前还没看够啊？！”都不懂排长的话。“还不快去挑水！”
化妆前洗脸，甘肃人挑了五六挑热水搁在那里。 他 蹲下卷烟， 哼哼 一 个兵走过来朝他屁股上踢一脚 声 ， 他没反应 脸是除净了表情 。 几个兵走过去，将他头上旧塌 我们全说水太够 了 沿儿的军帽拉拉歪，半个脸都罩进帽子，他仍抽烟 。 最后过来一个执勤 排长 ，戴红袖箍，唤小畜一样 堆笑 对 他勾勾食指，他一下站起来，腰略哈，缀着两只大手的长臂当郎在身子两边。 我们说： “ 唉，又在这儿看什么？”排长说 省 着 瞅瞅一群正往脸上抹颜色的女兵，“以前还没看够啊 它干啥 ？ ！”都不懂排长的话。“还不快 叫他 去 挑水 ！”
他 哼哼一声 将扁担搁在隆起大驼的肩背上 ， 脸是除净了表情。我们全说水太够了 天晃地晃地走去 。排长 堆笑对我们说 冲他背影叹息地轻哼 ：“ 省着它干啥？叫他去 个狗日的 ！”
“怎么有这么老的兵？”我们中有人问。“谁是兵？他是兵？……”排长指指已走远的 他 将扁担搁 。我们从排长嘴里把他的故事听来了。他是西藏平叛时的兵。那时两眼温泉敞开，到时节藏人男女结集 在 隆起大驼的肩背 这里嬉水。甘肃人有天入了瘾一样站在边 上 看 ， 被藏民扭住了，说要打死。兵站讨回他，当年冬 天 晃地晃地 就处理他复员回甘肃。第二年，他却又回来了，人只有一大架子骨头。他家乡饿死许多人，一个家死得就剩他。兵站再也撵他不 走 去 。 排长冲 他 背影叹息地轻哼：“个狗日 拾人穿碎的衣服穿，捞伙房各只锅的渣吃，干人人不干 的 ！”活。
“怎么有这么老的兵？”我们中有人问。“谁是兵？他是兵？……”排长指指已走远的他。 下一天 我们 从排长嘴里把他的故事听来了。他是西藏平叛时的兵。那时两眼温泉敞开 去雅江城逛稀罕 ， 路上见 到 时节藏 盲女子和甘肃 人 男女结集在这里嬉水 。甘肃人 有天入 背着那只扁桶，里面小红苹果还盛得那样满。空 了 瘾一样站在边上看，被藏民扭 手的盲女子扯 住 了 他破军衣后摆 ， 说要打死。兵站讨回 他 步子大 ， 当年冬天就处理 她步子小，怎样也扯不匀。 他 复员回甘肃。第二年 俩不讲话 ，他 却又回来了 俩的话是一答一对出声的笑 ， 人只有一大架 那种完全痴傻的笑。盲女 子 骨 满 头 是花，擂得那么密，穆桂英的冠似的 。 他家乡饿死许多 甘肃 人 ， 胸前荡着 一 个家死得就剩他 只花球 。 兵站再也撵他不走。他拾人穿碎的衣服穿 高原野花都是矮茎，采下来难集成花簇 ， 捞伙房各 只 锅的渣吃，干人人不干的活 能成花球 。
下 一天 晚上结束演出， 我们 约好 去 洗温泉。马上要离开 雅江 城逛稀罕 ， 下个澡到哪儿洗是没数的。去温泉的 路上 见到盲女子和甘肃人。甘肃人背着那只扁桶 ， 里面小红苹果还盛得那 我们贼一 样 满 轻，怕领导阻止 。 空了手的盲 领导教育我们不要歧视藏民，也教育说：藏人会把 女 子扯住他破军衣后摆 兵装进牛皮口袋 ， 他步子大 背到山沟 ， 让 她 步子 养出 小 ，怎样也扯不匀。他俩不讲话，他俩的话是一答一对出声的笑，那种完全痴傻的笑。盲 女 子满头是花，擂得那么密，穆桂英的冠似的。甘肃人胸前荡着一只花球。高原野花都是矮茎，采下 兵 来 难集成花簇，只能成花球 。
一天晚上结束演出，我们约好去洗温泉。马上要离开雅江，下个澡到哪儿洗是没数的。去温泉的路上，我们贼一样轻，怕领导阻止。领导教育我们不要歧视藏民，也教育说：藏人会把女兵装进牛皮口袋，背到山沟，让她养出小女兵来。
温泉地方是个盆地，人上小坡之前看不见它。一上坡顶，它会一下子到鼻子根。快半夜了，夕阳还未消尽，小半个天就有了些烂乎乎的金和红。白天大阵的乌鸦不知去了哪里。白天凶神恶煞的快乐藏民不知去了哪里。
我们中有人悄声抒情：“天好像人民南路！”她被大家笑斥：把什么好看东西都讲成人民南路；你就晓得人民南路！
她说：“我们四川小县分人啊。我晓得人民南路，哪个甘肃大怪可晓得？”
人马上和她：“他大得我恶心！”
“兵站人说，有次运来广柑，他连皮啃，苦惨了。没人告诉他削广柑皮，都背着他削。后来回回分给他广柑，他都让给别人吃。”
没下完坡我们不动了。好在谁都没叫。一般我们中总有个把人在这类场合没出息地尖叫。天发暖地亮。
盲女子站在盛接温泉的坑里，慢慢用双手往身上撩水。她不知道水多浑多脏。一头花丢掉不少，乱七八糟剩一些在不合宜的地方。她胯部也薄、削，水至她大腿根。她屈一回腿，掬一捧水浇在自己身上。这个绝对重复的单调动作使人感到她不在动，她完全是静的、呆的。假如仅仅由她一人构成这场景，谁理它。人诧的是他。他那样一大个，蹲着，也可能跪着。还那样耷拉着巨大的下巴。一动不动，这个绝对僵滞的人形使人感到的是动，那看不见的动才使他的静那么变形。
我们中没人报告这事。都带着疙疙瘩瘩的感觉睡了。近早晨那段，兵站闹得厉害。说是有逮人。逮他。
演出队也开始帮着逮。藏人早对甘肃人与盲女子的接近留心，昨夜全出动了。他当然往兵站跑。兵站不准他躲，怕藏人把兵站踩平了。他跑了。藏人被放进来搜看，兵站也帮他们搜。为使藏人明白他不属于兵站。往小树林搜，惊起一世界乌鸦，淡色的天一下变得麻麻的。他被逮着时两腿被藏民的枪伤了，破军裤红透，粗大的两条腿已让血淌软。
一个藏民和一个兵架着他过来。他并不太害怕，一切都好像还没懂。我们惊慌地发现这地方原来有这么多藏人，像一下子长出来的。人永远不懂这地方的各种潜伏。天热极了，乌鸦呐喊着一蓬一蓬冲上天。
甘肃人被堆在兵站院子里。人群里，美丽的盲女子也把脸朝向地中央淌血的那堆身躯。红苹果还在她身上，红得过了饱和。
军民双方达成协议，将他绑上，送军分区。没人架得动他。车在旁边发动得已烦了。他仰起脸，为自己的笨大着急和惭愧。塞他上车，他呻吟几声“渴”，人都装没听见。
演出队再上路，整个人、车都疲疲沓沓。兵站也阴阴的，怨着什么，为着什么灰着心。
翻山时，下雪了。六月下雪在这里没人感叹。弯子上，又现出她。车慢了，司机等我们拿主意。我们沉默得像一车货。
她追上来几步，车却从她肩旁猛一抽身。扑空的盲女子跌倒了，红苹果全翻在雪地上，红得污了，像雪地溃烂了一片。<ref>[https://www.kanunu8.com/files/writer/8675.html 努努书坊]</ref>
==作者简介==
严歌苓，女，汉族，1957年11月16日生于上海，现为美籍华人，是海外华人作家中最具影响力的作家之一，享誉世界文坛。其以中、英双语创作小说，是中国少数多产、高质、涉猎度广泛的作家。其作品无论是对于东、西方文化[[魅力]]的独特阐释，还是对社会底层人物、边缘人物的关怀以及对历史的重新评价，都[[折射]]出复杂的[[人性]]，哲思和批判意识。代表作品有：[[《小姨多鹤》]]、[[《第九个寡妇》]]、[[《赴宴者》]]、[[《扶桑》]]、[[《穗子物语》]]、[[《天浴》]]、[[《寄居者》]]、[[《金陵十三钗》]]、[[《铁梨花》]]等等。严歌苓身兼好莱坞编剧协会会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和奥斯卡最佳编剧奖评委。其作品被翻译为英、法、日、泰、荷、西等多国文字。<ref>[http://www.gerenjianli.com/mingren/01/2csdmb9nnepsr04.html 名人简历]</re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