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遇(五)(寶棟)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魔遇(五)》是中國當代作家寶棟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魔遇(五)
五
他又端起酒杯,手去拿花生米,但是又停下了,就那麼個樣子,好像定格了一樣。可能他沉入到那段好日子的回憶里去了。我也不打擾他,讓他在回憶里幸福去吧。
過了一陣子,他好像醒了過來,手捏起來花生米,呡了一口酒,咧了一下嘴,把花生米緩慢地放進嘴裡,若有所思的嚼動着。
太陽偏西了一點,正好照在他的黑臉上,眉頭有點發亮,那有些發白的鬍子也有點閃光。一張滄桑的臉,我想,要是我是畫家,把他畫下來,應該是一幅很好的作品。
好一陣子,他從沉思中醒來,看了看我,搖了搖頭。命啊,命啊,像是對我說,又像是自言自語。
後來呢?我沉不住氣了,啟發他。
後來,後來又談了一個。他看着我,苦笑了一下。我不是說了嗎,我這人命里就犯女人,他甚至閃出一絲鬼笑。
貨場的活丟了,就回到了家裡。其實,要是現在這時候,按大家一般的心理,我後來該厚着臉皮去她家裡一趟,就是被她媽數落着打一頓,估計她還是願意跟我。可是,那時候年輕,以為既然她媽打來了,肯定是不願意,也就不敢出頭了。想起來後悔。那女孩不光喜歡我,長得也恬靜,瓜子臉,愛笑,一說話就笑嘻嘻的。一米六七的個子,當時可算是高個子了。我在男人中是高個子,她在女人中是高個子,又那樣喜歡我,你說是吧。不喜歡我她不會那樣邀我出去,並且還繞着彎故意到沙堆上坐着去,說明她心裡早就同意做我老婆了,而且後來還幾乎主動的毫無牴觸的和我幹了那事,把女人最美好的給了我。想起來真是對不起她。不知道她後來過得怎麼樣。說着,他臉色沉重,眼神里沒有光澤,似乎和他的故事一起沉入到過去里去了。
過了一陣子,他又呡了一口酒,接着說,時間長了,也不是事,一家子人呢,還有我閨女,光靠那幾畝薄地不行啊。
又去賣菜。人年輕,只要勤快就行。我就五更天起來,騎着自行車,到二十多里外的蔬菜批發市場去販菜,然後再騎到三十多里的城裡去賣。城裡可以貴點,好掙錢。早起幾個鐘頭,辛苦點,一天可以多掙個十幾二十塊錢。你別看錢少,那時候可不算少。你應該知道,那時候城裡的工人一個月也就是幾十塊錢。
這麼來來回回的多了,一塊幹這個的也就熟了。有個女孩,也天天賣菜,和我一塊走。這時候看,那女孩真不錯,天天起那麼早,還帶那麼多菜,來回幾十里路,真能吃苦。因為我們村莊離得不太遠,也顯得近乎。再就是去城裡上大橋的那段路,騎不上去,得推着上,推着也不輕,我就先上去,然後回來接她。到城裡,也都到鳳凰山下那個市場去賣。那裡是一個早市,上山早練的人,回家捎點菜,來來往往的人倒是不少。
就這樣,日積月累,她感覺我這人不錯,我也覺得她不錯,是個又勤快又能幹又不怕吃苦的女人。模樣也不錯,臉型和我接近,說方吧有點圓,大眼睛,兩條辮子很好看。個子也就是一般女人的個子,一米六左右吧。長得結實,腰不太粗,也不算多苗條。人就是很顧家很能幹的那種,我喜歡。我就有點那個意思了,當然她也有。我們每天都到一個地點集合,一塊去買菜,再一塊去賣菜。來來回回,說說笑笑的,挺好。人家說男女搭配幹活不累,真是不覺得累。有時候她要是有事,一天不見,心裡還很想得慌。
後來,我們兩個心裡就基本上明確了關係。
為了慎重,我還專門算了一回卦。要不我說人就是命呢,就是那次算命我才信的。
那次賣完菜,從市場下山來一點,路邊上圍着一圈人,前面的人蹲着,後面站着。我騎在車子上一看,是擺卦攤的。我就在那裡看,她說家裡有事不能耽擱,就讓她先回去了。
後來,人都走完了。我說給我算一卦。我看人家都是給他兩塊錢,我也拿出兩塊錢來。那人坐在馬紮上,看了看我,點了一支煙,吸上,又看了看我。說,不算。我說咋不算了?累了?他搖搖頭。我納悶了,這算卦掙錢的事,咋就坐着不掙了呢?
本來我不算也可以,我本身就不大信這東西,就是因為和這女孩的事,我想前面兩個女人都這麼走馬燈一樣沒個定局,我心裡不落實,準不準的,算一算也是個參考。他這麼一說不給算,我還犟上了,就要算。我蹲下來,靠着他的卦攤,就我們兩個人。那人大約五十來歲,人長得算乾淨,尖下巴,有點鬍子,看眼神,是個精明人。我說,給我算算,人家兩塊,我給你五塊,我又拿出個五塊的來放在他的卦攤上。他還是不要,我有點想急,這麼大早上的,其實當時快十點了,碰到這麼件事,讓人心裡不舒服,晦氣。他看我有點不耐煩,把煙屁股在地上摁滅。對我說,我不是瞧不起你,想聽實話嗎?我說想聽。他說,實話告訴你,你也別生氣,別看你個子這麼大,頂天立地,你的命不值卦錢。他把五塊錢拿給我,說,給你算,不要錢。我沒接,他就放在了我跟前。他說,不過,我說了你信也罷,不信也罷,不要生氣,就當我沒說,好吧。
我當時有種被侮辱的感覺,人家那幾個人算卦,好的高高興興走了,不好的,悶悶不樂走了,但是都交了兩塊錢的卦錢,他也沒有說不要的。咋到我這裡就不要錢了,我就不值個卦錢了呢?難道我的命連兩塊錢也不值?到這份上了,就說,你說吧。
他又看了看我,那眼神,看得我還真有點心裡發毛。
他說,其實,你一來我就看到你了,因為你比別人高出半頭多。站在這兒時間可不短了。兄弟,別看你手腳粗大,能幹能掙。你是能掙沒錢,有女人沒老婆,有孩子沒後人。我說的沒後人不是孩子沒了,有,讓你搞得和沒有一樣。你不是有個女孩嗎?說到這裡,我心裡一震,他還說得真有點准呢。
他又說,你看你自己,腳與手一樣又大又粗壯,一生勞碌,卻竹籃打水,一場空。
聽他這麼說,我心裡涼了半截。但是還覺得他說得不全對。要是我這事辦得緊的話,說不定我們很快就能結婚了,哪能是「有女人沒老婆」呢。
我耐着性子問他,有破解的法子嗎?他頭貼在抱在膝蓋上的胳膊上,想了一會兒說,除非你把灶門調向東,與太陽的方向一致,再把陽溝里的一塊磚拿掉試試看。
我蹲在那裡對着他愣了一陣子,他也沒再說話,看有人來了,他又說,你也別太當真,信則有,不信則無,別生氣哈兄弟。我把那五塊錢給他,他還是不要。剛來算卦的人還以為我們是熟人,他不好意思要錢呢,我把錢扔在他的攤子上就騎上車子走了。
路上我還在想這事,他說的這卦也不一定準,我人又不壞,咋能會出現他說的那種結局。
回到家裡,去看我家裡的陽溝,就是家裡往外淌水的流水溝,我專門用磚砌的,上面又蓋了一趟磚,流水好着呢,哪裡有磚啊?到了圍牆底下,才看到有塊磚,那是我專門順着流水放的半塊磚,是怕有什麼東西爬進來,把溝洞口弄小點,能是它的事?如果拿了,真有東西爬進來咋辦?也是命里就該有的,我沒有拿它,只把灶門調過來了。
為了辦好我的這件婚事,我還專門找那女孩商量了,說我要去她家裡提親去,她也沒說啥,有點害羞,點頭說行。我們還商量好了日子,六月二十六。不是圖個六六大順嗎。誰知道,這倒霉事從那時就開始了。唉,誰知道是咋的,是不是不該算那一卦了?
看他這麼說着,一點酒意沒有,說的非常條理,也挺有感情的,看來對他交往過的女人,都有感情,都有留戀,都覺得可惜。我想聽下文,就對着感慨發愣的他說,咋着就倒霉了?他看了看我,又扭頭看着遠處。說,是命,是命在主宰着你。
那天我去了,他接着說起來,帶了不少禮,也是和她商量過的。第一次去,就得隆重點,是吧。她爹娘沒說啥,還專門沏的雞蛋茶。農村人,我們那裡興新女婿上門,丈母娘給沏雞蛋茶。如果確定了關係,就是荷包蛋了。按說挺順利的,看她媽那樣子,蠻熱情的,肯定是她跟她娘說過了。
過了一會兒,出事了。她哥回來了,還帶了幾個人,說我肯定是欺負她妹妹了,要不怎麼你自己來,怎麼不請媒人來?我解釋,他們不聽,結果說話間有人動手打了我,然後幾個人都上來了。我不敢還手,只能躲着。不知道哪個往我頭上批了一磚,當時就出血了。她和她娘一邊喊着也都不聽。我一看,好漢抵不過人多,我就貼着牆根站着,隨手抓了個鐵掀,他們這才退回去,我看他們退後了,一轉身跳牆頭出來就跑了。他們還追了一陣子,到村外頭,看我跑遠了,也不追了。
竟然這麼被人打了,我心裡那個窩囊可別提了。
聽說她後來要找我,她哥就是不讓,還把她鎖在屋裡不讓出來。
我的頭包了一個多禮拜才好。
這口氣咽不下啊,一個大男人,就這樣無緣無故的被打了一頓,越想越窩囊,這不成了笑話了嗎,實在越想越不是滋味。
七月十三,我們那裡大集。我去買東西,剛轉了半條街,忽然看到她哥推着自行車過來,旁邊還有她嫂子。他們邊走邊看,沒注意遠處的我。我當時那口氣就上來了,轉身從街邊樹上拽下一個粗樹枝子來。那時候年輕,氣也大,一把就拽下來了,搉斷一截子,拿在手裡,背在身後。等到他們走過來,我從街邊一步跨過去,一手抓住他的車把,後面的棍子就打了上去,就一下子,他倒地下了,腦漿子都出來了。當時她嫂子愣了,然後就是沒有人腔的嚎叫「打死人了,打死人了……」叫去吧,我趁亂就走了。趕集的人都往那邊跑,我就從一條胡同里跑走了。
當時也沒敢回家,跑到山上躲了大半夜,然後就往遠處走,後來走到了榆林火車站,買不起車票啊,就出現了給人換票那回事。
我開始真不咋信算卦,現在不信都不行了,你看看是吧,進了家的女人跑了,眼看就娶進家的老婆,又沒成了。這不是算卦的說的有女人沒老婆嗎?這有能掙錢卻沒錢的說法,也差不多是準的。這輩子錢是掙了不少,年輕時到手就花了。後來掙錢不容易了,掙了也攥不住。我算明白了,人啊,和誰爭都行,就是不能和命爭,那命像圈一樣套着你呢,爭來爭去,還是出不了它的圈,就像如來佛的巴掌,任你怎麼蹦噠,最後還是受他控制,沒跑。[1]
作者簡介
寶棟,高中語文教師,現有一百多篇文章見諸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