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聊李漁⑧(張奎高)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閒聊李漁⑧》是中國當代作家張奎高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閒聊李漁⑧
(上接連載九)
(六)文化巨匠,集三十八家於一身
37、工藝美術家
所謂工藝美術一詞,起源於上世紀二十年代。此前,叫做「百工」。工藝品是指以手工藝技巧製成的與實用相結合併有欣賞價值的物品。隨着時代的發展,工藝美術已不局限於手工藝,而是與機器工業,甚至於大工業、信息技術、數字化相結合,將實用品藝術化,或藝術品實用化。
林語堂在著名的《生活的藝術》一書中這樣評價李漁:「他極富創作思想,對每一件東西都有新穎的議論。他所製作的器具中,有許多為今人所用……他那部討論生活藝術的書(《閒情偶記》)雖不很為人知道,但初學畫家所用、奉為圭臬的《芥子園畫譜》,則極為著名……他是 一個劇作家、音樂家、享樂家、服裝設計家、美容專家和兼業餘發明家,真所謂多才多藝。」
說李漁是工藝美術家,不僅他手巧,能自己動手造園、製造生活用品且講究精美。更重要的是他在工藝美術思想上的創新理論和真知灼見。
李漁的工藝美學思想突出表現在「心為上」、「用為先」、「貴機變」 等三個方面。
(1)「心為上」的工藝審美視角
中國哲學講究「萬物皆備於我」的心覺式宇宙情懷,以心觀物,也是中國文人達道的基本方法。《閒情偶寄》閒情緣心,由心而發,隨心而寄。所以於工藝美術審美上他亦是從「心」出發,主要表現在「性情」、「情趣」和自我經驗上。
這裡「性情」指的是,在觀察事物並給予評論時按照自己真實的情感,而刪去自己的偽感情達到完全自我地釋放內心之真。這在他纖細生活日用上最為明顯,每一件細小的物品都有新穎的議論,並表達出至情至性的生活態度。
「情趣」主要是指李漁的工藝美術之美的論述都是圍繞自我而悅心,舒服自己的心靈。他從「我」的審美趣味出發,強調生活日用要講求陶情養性和自我實現相結合,這就又給情趣加了另一層生活藝術美。他自己寫道:命童子裁紙數幅,以為畫之頭尾,及左右鑲邊,頭尾貼於窗之上下,鑲邊貼於兩旁,儼然畫堂一幅。而但虛其中,非虛其中,欲以屋後之上代之也。坐而觀之,則窗非窗也,畫也。山非屋後之山,即畫上之上也。不覺狂笑失聲。其悅心的「情趣」躍然紙上。除此李漁的很多論述都是從自我經驗出發,力求新鮮有趣,而進行感情表達,這也是其「心為上」的論據之一。所以他的很多觀點,作為休閒觀賞之說則無不可,但若句句當作金科玉律,也是要不得的。
李漁自製竹節卷
(2)「用為先」的工藝審美觀
李漁在《閒情偶寄》中雖大談特談閒情,但其與一般教人玩物喪志、崇尚奢華之書是有明顯區別的。通覽全書,作者緊緊地扣住了一個「用字為中心,首先,李漁認為,工藝美術品是人類生存必需的物質產品:「人無貴賤,家無貧富,飲食器皿,皆所必須。」其重要的價值是「訊其適應與否」。所以李漁提出「計萬全而籌盡適」,「是天生此物,以備此用」。譬如住宅與廚房,用途不同,功能迥異,「居室無論精粗,總以能避風雨為貴」,「造櫥立櫃,無他智巧,總以多容善納為貴」,道出了它們之間的個體差異,以期各得其所、各自為用。李漁提倡實用主義的權宜構思,即「須用相體裁衣之法,配而用之」。他反對那種天馬行空般的高遠立意,炮製以「法」而不為「法」的適應原則,而嚮往「天巧人工俱有所用」。
李漁設計的暖椅
推而研之,李漁的「用」可以從兩方面觀之,第一就是把「用」落腳於生活的細節,「一事有一事之需,一物備一物之用」,進行以小見大的論述。其二就是他「制體宜堅」的概念的提出,把「用」上升到了一個理論的高度。他說:「窗欞以明透為先,欄杆以玲瓏為主。然此皆屬第二義,其首重者,止在一字之堅,堅而後論工拙。」 「李漁認為窗欞和欄杆的造型問題不是第一位的,最重要的是'堅』,即結實、耐用和實用,符合功能要求。'堅而後論工拙』是李漁設計思想的核心。」
可以看到李漁對「用」的「堅」是倍崇之至的,不僅僅是提出這種理論,李漁還用他的實踐來證明自己的思想,他自己親自設計的暖椅、燈燭、箋簡,堪稱設計典範。
(3)「貴機變」的工藝審美論
「機變」是李漁工藝審美的聰明別致之處,更是他的可愛之處, 在關於詞曲的論述中他說「機者,傳奇之精神」,沒有了「機」便「有生形而無生氣」,「變」就是「通變」也就是對「新奇」的追求。從工藝美術角度,主要表現在因地制宜、借景營造、力求創新三個方面。
在因地制宜中談到居室,李漁從本體經驗出發,堅持民用居室必須與人的實際生活相對應,即「夫房舍與人,欲其相稱」。在《閒情偶寄》居室部里,他明確把「取景在借」作為重要的一部分,在開篇中寫道:「開窗莫妙於借景,而借景之法,予能得其三昧。」看看李漁自己得意的小船:「坐於其中,則兩岸之湖光山色、寺觀浮屠、雲煙竹樹以及往來之樵人牧豎、醉翁游女,連人帶馬,盡於便面之中。做我天然圖畫,且又時時變幻。不為一定之形,非特舟行之際搖一櫓、變一象,撐一篙、換一景。即系纜時,風搖水動,亦刻刻異形。是一日之內,現出百千萬幅佳山佳水,總以便面收之。」只有具備真性情和情趣而又聰明的人才會想到如此的創意了。
李漁性情不喜雷同,其舉手投足、字裡行間,透出一股以變為核心、以新奇為目的的工藝美學傾向。在當時建築上乃至整個手工藝界籠罩着濃郁的泥古之風及因循守舊的氛圍,李漁鑒此表露出針砭時弊的憤懣情緒。「事事皆仿明園,纖毫不謬,噫!陋矣!」所以說李漁在自己的生活中總是以「新」為美的,其審美視角最富有個性的東 西也便在這力主通變的「新」中得以展現。
李漁尺幅偏面窗
林語堂說:「大匠能與人規矩不能與人巧。李笠翁乃欲於規矩之外更與人巧。」李漁不僅是大匠,他不僅從實用美的高度研究制定出工藝生產的規矩和制度,他以身作則地教會人們如何巧用規矩,在生活美學的眾多領域,都堪稱古來第一人。即使今天看來,他在工藝美術諸多領域裡獨出心裁、新穎別致的見解,也有很強的借鑑意義。
故,李漁的出現,在中國工藝美學史上的意義是深遠的。
李漁的故事
1、
李漁評宜興紫砂
在當今中國人的眼裡,宜興紫砂成了身份和品位的標誌,成了居家或饋贈不可或缺的寵兒。在紫砂界(其実不僅僅紫砂界,凡古玩、收藏舉國如是),更是充滿了無處不在的玄而又玄的道理、古而又怪的言語、極而又過的艷辭,似乎紫砂茶具成了要不是出土文物亦或天宮神品、仙品,弄得神秘莫測、身價倍增。
我想,作為本質上就是一種日用品的紫砂茶具,我們有沒有更恰當、更通俗的語言去評說呢?看看那些空穴來風、讓人摸不着頭腦的評說,我往往會問:是我們的文人在貶值?還是我們的紫砂藝術在貶值?我想,當一味地、無原則地推崇某人某作品時,我們該不該學學前人的淡定?想想前人的務實?看看他們對紫砂荼具的評價,對於我們這些現代人是否會有啟發呢?
就以李漁為例,一個被譽為工藝美術家的文人、一個市民作家,他對宜興紫砂茶具就有過不少理性實用、中肯精當的論述。
他在《閒情偶寄》論「茶具」時說道:「茗注莫妙於砂壺,砂壺之精者,又莫過於陽羨,是人而知之矣。然寶之過情,使與金銀比值, 無乃仲尼不為之已甚乎!置物但取其適用,何必幽渺其說,必至理窮義盡而後止哉!」
誠哉斯言!
如果將陽羨紫砂看成比金銀還貴重,就有些過分了!構置物品,只是看其適用與否,何必弄些神乎其神、高深莫測的理論讓人一頭霧水呢?
李漁所謂:「置物但取其適用,何必幽渺其說?」而「必至理窮義盡」,評價一種工藝美術品,畢竟不同於純粹的「先鋒藝術」,其適用性必須是作者、玩家考慮的首要標準。紫砂藝術,除了造型、神態之外,最重要的是其功用。我想,我們用更實用、更通俗的標準或語言來論說紫砂藝術,紫砂的藝術價值並不會因之而降低,而是恰恰相反。
在李漁一貫的美術「實用主義」思想指導下,他對茶壺好壞的評價也顯得非常簡單。他說:"凡制茗壺,其嘴務直。購者亦然。一曲便可憂,再曲則稱棄物矣。蓋貯茶之物與貯酒不同,酒無渣滓,一斟即出,其嘴之曲直可以不論。茶則有體之物也,星星之葉,入水即成大片,斟瀉之時,纖毫入嘴,則塞而不流。啜茗快事,斟之不出,大覺悶人,直則保無是患矣。即有時閉塞,亦可疏通,不似武夷九曲之難力導也。「對茶事來說,壺嘴直」,能暢流,就可以了。茶壺在這裡,或者說在李漁心目中,又恢復到泡茶這一種功用上來了,其他的東西或許真不重要,最多只能算是一種「附加值」。
在對「貯茗之瓶」的評說上,更是一樣地「實用」到底。所謂:「貯茗之瓶,止宜用錫,無論磁銅等器,性不相能,即以金銀作供,寶之適以崇之耳」。其好壞,關鍵在瓶體不漏,蓋子嚴實。一則「稍有滲漏,即加補苴,以其為貯茶貯酒而設,漏即無所用之矣」,一則 「以封蓋不固,氣味難藏,凡收藏香美之物,其加嚴處全在封口,封口不密,與露處同,吾笑世上茶瓶之蓋必用雙層,此制始於何人?可謂七竅俱蒙者矣!」
世間好東西太多,人們究竟如何選擇?當你不是專家、尚不「痴迷」時,李漁的「簡單而實用」的鑑別標準,還真是一個好得無法再好的辦法。[1]
作者簡介
張奎高,1950年生,江蘇如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