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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杏 銀杏(朱智紅)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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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杏 銀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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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杏 銀杏》中國當代作家朱智紅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銀杏 銀杏

如果時間能夠逆轉,她想她永遠也不會忘記那個夜晚。那個夜晚是一條分水嶺,從此音容渺茫,山也迢迢,水也迢迢。那個深秋的夜晚,銀色的月光照耀着院落里高高的銀杏樹,樹影婆裟。而於燈影憧憧中,他旋風般的出現在她面前,她的驚喜還來不及鋪展,幾個時辰後,在激烈的爭吵聲中他又旋風般地絕塵而去。

她有些恍惚,很迷惑似的。外面的風聲很緊,那是1947年,空氣中瀰漫着戰爭的氣味,激進而革命的標語氣吞山河。她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在她的世界裡,只有那些藥草花。那些綺麗繽紛藥草花。她和她男人在小城開了一間中草藥鋪,在兵慌馬亂中慘澹經營着,鋪是他們的立身之本。1956年公私合營,經營了半輩子的中草藥鋪被充公。時代像一騎奔騰而過的駿馬,總會踏碎一些小草和細花,她不幸成了那小草和細花。她是個逃跑主義者,只想過些安穩的日子。遠離時代的是是非非。她躲到鄉下,想與政治絕緣,但因家中還有的幾畝三分地,又被扣上了一頂地主的帽子。她不懂那些政治,但政治總是找到她。每次運動的浪潮席捲而來的時候,她總是被首當其衝地調查。遭遇各方求證。

「來,說說你那大兒子的情況」。她回答說「我不知道」。他們窮根究底地問她,「是不是去台灣了?」她回答「我真不知道他在哪兒」。他曖昧懸疑的身份使她飽受質疑,遍嘗關押之苦。她孤弱無助,連自已都保護不了,還能維護什麼?當再次被提問時,她發了毒誓。她說:「他失蹤了」。後來她指天劃地絕望透頂地說:「他死了」。她下了定論,後來又被提問過幾次,便沒人再去深究她。也的確沒有任何蛛絲螞跡有與海外聯繫叛國的證據。她說他死了,逃離了那些隨時從天而降的麻煩。只是內心倍受煎熬。她覺得犯了天忌,回到家中猛抽自已的耳光。絕望無比神經質似的痛哭。自我救贖似的,在屋前栽了兩棵銀杏樹,它們比肩而立,金黃色的樹葉,嘩嘩作響,像是她和他的私語。她對着銀杏樹喃喃自語:「兒子啊,只要娘不死,你就是活着的。」失去了自已的土地,沒了中藥鋪。她變成了一名純粹的農婦。茬茬相接的農事,像鐮刀划過麥忙時輕快地飛舞,有些密密麻麻,應接不暇。許多的時候,她就坐在銀杏樹下,摘菜浣洗,陽光透過樹葉、樹枝、樹幹撒下道道明亮的光線點亮着她的心情,演繹着她對於他的一切的想像。幾十年的風雨時光,她彷佛一直與他同在,那故事裡的一地斑斕,枯黃了已不再年輕的風華。

他永遠也不會忘記那個夜晚,如果時間能夠逆轉,他想他會用心去記憶那個瞬間,記憶一下她的容顏,那個他生活了十幾年的中藥鋪經年瀰漫着一股中草藥味道。1947年,世象紛亂,當時在廈門,去台決心已定,他想與父母作最後的告別。在那個秋月朗朗的夜晚,他畢生都沒想到:今生今世與至親的訣別,終結於一場驚濤駭浪的爭吵。

許多年後隔着千重山萬重水,他仍然能嗅到那股氣息,那是一股中藥的氣息。是他從小所浸染的中醫的氛圍。父親和她管理着中藥鋪。父親把脈開方,她曬藥,抓藥。父親是個中醫,卻總像個詩人。把脈小鎮人生,其中庸之道,在藥理醫理間陸續進來,在望聞問切間陸續出去。用一些草木之本救助一些草木之人。有錢的人,花錢買藥;沒錢的人,免費送藥。無論誰來了,都是客人,都是主顧,都懷着說不清的苦楚。既然同為草木,就不能舍義取利,漠視任何一位同類的病體。平民平價的中藥鋪——集納百草,頤養百姓,良好的口碑讓中藥鋪生意興隆。父親坐堂把脈之餘,手裡便拿着一根尺子。七歲的他誠惶誠恐地站在父親面前,盡心竭力地背「心肝居左,肺脾居右,緊與命門,居兩尺部。魂魄穀神,皆見寸口,左主司官,右主司府。」 那些「陰陽五行八卦」的醫理、那些「沉浮遲滑數虛微芤弦」的脈理,年幼的他如何能懂?背不下來那些章節,手上便會有父親戒尺光臨。曲尺的櫃檯後面她的眉頭會微微皺一下。他的目光越過母親的清秀面龐看到滿牆的小抽屜,人參,天冬,當歸,銀杏......那裡有父親戒尺下的詩意解釋,瀰漫的百草芬芳里暗藏玄機。那其中,有風雨,有天地,有陰陽,有君臣,有甘苦,有邪正…在手掌的疼痛中想像百草們在陽光下開滿艷麗的花朵,構築一個個祛病驅邪的生命精靈。

許多年後在他工作的台北公立醫院的藥房裡,滿眼儘是白花花的西藥,他知道那只不過是些分子結構而已。他還是懷想着中藥。每一道中藥它們都有自已的模樣。每一味中藥都有自已靈魂,那種暗紅色的液體幾乎成了他生命中的原色,那是他靈魂的根。

長成了十八歲的青年,他發覺一直籠罩在一種暗紅色的壓抑中,暗紅色的家具,暗紅色盛放草藥的小抽屜,暗紅色的戒尺,暗紅色的藥草,暗紅色的中藥汁,父親的嚴厲的目光也濡染成一種暗紅色,連母親的衣服似乎也一直是那種暗紅。他痛恨父親的嚴苛高壓,感念母親的溫柔慈良。當一名中藥鋪掌柜遠不是他的夢想和方向。外面的世界很遼闊,外面的世界亮堂堂,在一個月明星稀的夜晚,他義無反顧地不辭而別消失在茫茫夜色中。那一切像一道深深的傷痕烙刻在她的心中,她記得那一年是1938年,他18歲。柔嫩的下巴上剛長出一些毛絨絨的鬍鬚。

許多年後在台北街頭,總會有某個剎那,望見某個似曾相識的背影,想起她而潸然淚下,他想起那些中草藥,想起台北商場裡那些精美包裝的阿膠鹿茸人參蟲草無論包裝得多麼富麗堂皇,他知道它也不過是一味中藥而已。

中藥,中藥,中國的藥。《黃帝內經》。《本草綱目》。海那邊。大陸。鄉愁。母親。親人......幾十年來,這些詞語在他心中糾結着,在情感里煎熬着,濃釅成了一種再也化不開的苦痛。

記憶碎片

海峽兩岸,一衣帶水,他與她,近40年的音訊全無。1979年以後,兩岸關係從隔絕走向鬆動、緩和。1982年一封揉捏得皺巴巴的信件輾轉到她的手裡,她驚懼地看着那封信,一切都像是虛幻的。她說:不,不,不可能。滿頁繁體的正楷字寫不盡所有的離愁別緒繾綣鄉愁,捧着那封信,她在銀杏樹下哭了許久。隨後的通郵中,她知道他兒孫繞膝,享受天倫。在那些微微發黃的像冊里,無論是黑白的還是彩色的,一段段的記錄他成長的歷史,他家庭的幸福。隨後的通郵中,他知道他走後,家中又添了一女丁,那是他從不知悉的最小的妹妹。家中有十個兄弟姐妹了,父親已於1964年病故。幾十年間有兩個妹妹因為疾病相繼辭世。。。1985年國慶,她已行至人生的終點,她彌留之際捧着他的相片卻口不能言,有風從廊檐下呼嘯而過,銀杏樹葉嘩啦作響,帶走了她最後的生命燭光。

1990年春天,他從香港輾轉回到大陸,回到故土小鎮祭祖。這是他少年時生長的小城,處處是春花的氣息。他走在陌生的街頭,尋找着童年時的回憶,他牙齒緊閉,一言不發,他的眼睛認真地一點點尋找着,從一處地址到另一處地址。在他的內心,一定有許多成長的秘密,這秘密也總是和一定的具體場所有關。再剛強的記憶,如果沒有具體實物鈎沉,總會逐漸淡化和失落的,他一定是在尋找中藥鋪的陳跡。是否又墜入那暗紅色的夢境之中?夢境中病人的咳,總像一縷沉香,起於此,止於彼......這裡有他少年的勇,十幾歲的叛逆痴狂,幾十年過去了,或喜或悲,或成或敗,或大起大落,或拈花微笑......母親,母親,我回來了推開鄉下的院落門扉,院蕪。籬散。人去......他一眼就看見了迎風而立的兩株銀杏樹。這是春天,濃密的樹葉嘩嘩直響,竟彷佛暗合着他的心境,有一種隆重悼亡的氣息。

母親,母親......站在她的墳前,他無語凝噎。她是他一生最徹骨的疼痛和愛,現在竟變得若一副中藥般溫柔。此去經年,應是良辰美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離人的淚,早已經淹沒了一江春水。這個沉默的年已古稀的男人突然間嚎啕大哭。「後來啊,鄉愁,是一方矮矮的墳墓,我在外頭,母親在裡頭......」鄉愁已解,卻已物是人非,相隔兩重天......

記憶是什麼?碎片。經過濾化留下的一些碎片,斷續,無章,交織。她是我的外祖母,他是我的大舅,這是真實的存在,卻又如夢似幻像一段傳奇,幾十年的歷史風雨穿越我的目光,吹落了滿地金黃色的銀杏葉,而於霜染故鄉時那位總是枯坐於斑瀾樹葉中沉默無語老婦人的形象一直在腦海中揮之不去。無論是記憶,還是曾經記憶過的,總會離開。我只能記下這個傳奇,藉以記錄一個滄桑的時代,在紙片上留下家族記憶中的她與他。 [1]

作者簡介

朱智紅 , 女,《梅柳文藝》編輯。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