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剛高中記憶(龐全林)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金剛高中記憶》是中國當代作家龐全林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金剛高中記憶
金剛高中在金剛街上,離我家裡把地。
師專畢業後,西平高中的葉校長,把我的名字列在了他要的畢業人員名單中。葉校長是金剛高中的老校長,早在六十年代初,他就是金剛高中的前身西平八中的校長。我教過他的三個孩子,七十年代,他長期在我們村蹲點駐隊,我上開封師院的中文函授,是他指點的。他調到西平高中後,知道我師專畢業,想讓我跟着他。可我為了那幾畝責任田,提前讓泌陽的同學,給在我們縣當文教局副局長的老鄉寫了一封信,幫我進了金剛高中,辜負了老校長的一片心。
學校離家近,一天三頓飯可以回家吃,不搭學校的伙,能省下伙食費。學校給分了一間住房,晚上住校。星期六下午和星期天,可以回家幹活。和我一起從師專回來的幾個同學也是這樣。我們剛分配,工資只有四十幾元,學校領導也給予方便。加上家裡每年養一頭豬和地里的收入,第三年,我把殘破得經不起風雨的三間草屋,換成了磚瓦房。第四年,又蓋了三間東屋,還拉起了磚院牆。這是我進金剛高中得到的最大實惠。
我到金剛高中的時候,學校已經開始走下坡路。上學年有四個畢業班,三理一文,理科還有一個重點班。據說學生的實力還不錯,校長在學生會上,宣布考上二十個的目標。可重點班的班主任,天天注重抓衛生得先進什麼的,在班裡好弄一些雜事,結果一個也沒有考上,升學率出現了白板。學生們已趨向進城,成績比較好點的復讀生去了西平高中,畢業班只剩下了一文一理。
誰都知道,高考拼的是學生的實力。老師的努力和學生的基礎是相輔相成的。校長讓我當畢業班文科班的班主任,我不敢接,校長不依,我答應了。可我萬沒想到,他讓我教歷史。我非常吃驚,說:「我學的中文,歷史我教不了。」他說:「文史不分家。」他告訴我,歷史老師調走了,歷史沒有人教,學校不缺語文,缺歷史,讓我看咋辦。我這個人向來好說話,考慮到學校的難處,只好答應了。
我上初中時就喜歡歷史,教初中時也教過歷史,平時也讀了一些歷史書,教中國史應該沒有多大問題,古代世界史也熟悉一些,可近代史沒有多少基礎,我的壓力很大。我講課從來都是以學生認可為標準。力爭學生喜歡聽,如果弄不好,讓學生從講台上攆下來怎麼辦,又是畢業班,人家要上大學。
教歷史跟教語文不一樣,教語文手不離課本,教歷史不能拿着課本念。備課時把課文參考資料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有把握記住為止。第一節課,我非常擔心,可由於準備得充足,課備得熟,一堂時間,課本放在講桌上,沒有看一眼,講着配合着板書,不時還加一些啟發式的提問,進行得比較順利,學生表情沒有什麼異常,自己覺得也滿意。
講世界近代史的時候,雖然已經積累了一些經驗,但自己畢竟基礎差。內容多,時間、地點、人物、事件,要都記得很準確,講得很熟練,確實很難。課我都是提前三天備出來,以便在走路,吃飯或入睡前再反覆醞釀。這一關總算讓我突破了。
那時候高考實行預選,我們學校就預選上文科班一個學生。對他仍然按課表上課,各科老師就給他一個人講。我是班主任,論到上歷史課了,哪裡涼快我倆上哪去,找個地方坐下來,他看書,有問題就提出來。我指導他注重哪些歷史事件,一個一個背下來。我參加高考時,有一道歷史題大題,我猜中了,考前我反覆地背。教學生我借鑑了這個經驗。學校有一個冰棒廠,有時我就到那裡拿兩根冰棍,吃着學着。參加高考,他的分數進了專科錄取線,被駐馬店師專錄取。而且他的歷史成績全縣平均分是第一,給學校爭了一面錦旗,給我爭了一張獎狀。很出我的意外。
第二學年,學校領導變動,校長和教導主任被調走,原來教語文的當了教導主任。我趁機找他,請求恢復我的中文專業,教語文。他答應了,但有一個條件,我必須給他找一位歷史老師。我有一個下屆師專同學學的是歷史,被分配到了重渠初中,家在黃莊。一天下午,我打着傘冒雨到他家,請他去金剛高中,他有些不大樂意,說離家遠。我給他講了教高中比教初中的好處,生拉硬拽,總算讓他同意了。可他已經報了到,讓我去見他的校長,說自己不好開口。我和他找到校長,說了許多好話,請他幫個忙,救救急,校長勉強同意了。
從此,我回到了本行,教兩個畢業班的語文,擔文科班班主任。
有一年,我的班裡只有十三個學生。進班,心裡有點涼。我馬上採取措施,一個人坐一張桌子,桌子排兩行放在教室中間,兩桌之間留人行道。這樣學生都可以從正面看黑板,教室又不顯得空落,又便於老師來回輔導。在老師會上,有人玩笑說,咱帶的是研究生班。大家一致主張,越是人少越得抓緊,不能讓學生鬆勁,早晚自習輔導要採取更積極的措施,因材施教,把班裡的學習氣氛搞得濃濃的。語文課我讓學生多讀多背,作文一周寫一篇,篇篇都精批細改,評講時能記住每個學生文章的內容,指導有針對性,有好文章了在班裡讀。那年高考,有兩個同學進了專科分數線,與我進校前四個畢業班沒考上一個比,算是打了一個小勝仗。
我第一年當文科班班主任的時候,班長很喜歡接近我,經常到我家去玩。有一次晚飯後,我倆一起回學校的路上,他給我說他上學期犯了一個大錯誤,憋在心裡好長時間了,想對我說說。他一說,我吃了一驚,這件事我進學校後有所耳聞,當時轟動了整個學校,但沒有查出是誰幹的。我安慰他說:「你能給我說,這說明你相信老師,也說明你認識到自己錯了,事情已經過去,我決不告訴任何人。你要放下包袱,努力學習,把班級工作搞好。你還小,人生道路還很長,以後一定要嚴格要求自己,在任何情況下都不做壞事。」他很聽話,幫助我把班裡管理得順順噹噹。他雖然沒有考上學,但後來參加了專業自學考試,工作有成績,當上了縣某單位的辦公室主任。我在縣城楊莊高中教師之家時,他常常去看望我。
有一個和我同村的學生,初中時我教他考上了省重點楊莊高中,八一年,我們同時參加高考,化學他考了九十一分,其它科也不錯,就是英語太差,落選了。我畢業後進金剛高中,他在這裡復讀,三年都沒考上,他泄勁了,開學沒有到校。我到他家動員他,復讀了一年沒考上,又不幹了,我又去找他。他家條件不好,兩個哥哥已經結婚另住,父母年紀已大,住三間草屋。我給他母親說,他只要堅持就一定能考上,考不上學,說實話,成家都是一個問題。這個學生嘴有點笨,長的也不俊。我給他發了狠話:「你必須去上學,要不上,你以後別再見我。」我給學校請求,免了他的學雜費,當時每期雜費是五元。功夫不負有心人,他上了八年高中,參加了六次高考,終於被駐馬店師專錄取。畢業後回母校教了幾年,後來我又幫他進了楊莊高中。
當時的學生全部住校,除了附近的都在學校伙上吃飯。可我們班的班長卻在中午和晚上回家吃飯。他家離學校五里多路,一放學,他就往家跑。我問他為啥不在學校吃,他笑笑,說回家也一樣。我看他的身體有些瘦,面帶菜色,明顯營養不足。有一天下午,我騎車去了他家。兩間東屋,草房,土牆,連一塊磚根腳也沒有。他的父母都在家,我進屋,他們連個招呼都不會打。當間一隻板凳,還是三條腿,家徒四壁。我從屋裡出來,當院一個用玉米杆搭的窩棚,地面挖有一尺多深,裡邊鋪着麥秸,放一卷被子,一盞煤油燈,幾本書。是我的學生星期天學習和住的地方。我流淚了。我的學生,領着一班同學日夜拼搏的班長,竟如此窮苦!經鄰居介紹,知道他兄妹三個,妹妹雖然成績很好,但初中沒上到頭就不上了。哥哥出外打工,他靠哥哥打工上學。我回校找到了校長,學校每月給了他三元錢助學金,並免交學雜費。他考上了駐馬店師專,現在在城裡教書。
有一年大年初一晚上,我班的一個學生領着理科班的一個同學到我家,理科班的這個學生要求轉到我的班,我感到很意外。問他為什麼,他說他的物理從來沒有考過五十分,再學也不會提高,上理科考學根本沒有希望。他是理科班的團支部書記,我教他語文,語文成績不錯,英語是文理兩班第一。我說剩幾個月的時間轉科,歷史地理兩門再補恐怕來不及了。他說地理現在就能考七十分,剩一門歷史,擠時間多讀多背,一定能趕上。看他說得有道理,我想他基礎學科都比較好,拿下一門歷史應該不成問題。況且他是一個很努力的學生,就答應了。只是要求他必須跟他的班主任說好。開學前,我把這件事給其他任課教師說了,沒有一個贊成。數學老師跟這個學生一個村,還是本家,我和他具體分析了情況,他也很猶疑,沒有表示支持。開學第一天,這個學生搬着課本,挪進了我的班。我以為他跟班主任說好了,就給他找了個位坐下來。上課間操的時候,他站在了我們班的隊列里。誰知他的班主任滿臉通紅地大聲喊着他的名字,讓他回班,他堅持不動。班主任連聲喊,驚得教導主任也過來了,教導主任問了問情況,也喝止他在文科班。他急了,一跺腳,說:「我不上了!」一陣風跑回家了。下了課間操,我找到了教導主任,說這個學生你也了解,語數外成績都可以,只是物理太差,他自己說再學也不會提高了,在理科考學無望,學文科只差一門歷史,只要多讀多背就能有大的提高,這樣就有考上學的可能。你不讓他進文科,他不上了,我們豈不少考上一個學生。況且我們缺好苗,比他有希望的學生也不多,教導主任同意了。我立馬去了他家,他家離學校很近,他正在家裡哭,說:「我不上了,我去別的學校上。」我告訴他學校同意他進文科班,不能去別的學校,這裡的環境熟悉了,再換地方,更耽誤時間。他進班後,學習非常專注,坐在位上一動也不動。上廁所,跑步,回家吃飯,跑步,跑着唱着,精神抖擻。高考他進了專科線,但報了河南省外貿學校。畢業的時候,他給我寫信,是留鄭州還是回駐馬店,徵求我的意見,因為他父母和未婚妻都在駐馬店。我回信說,必須留在鄭州,留鄭州進退都有路,在鄭州發展好了,什麼事情都好辦。結果,他留在了鄭州,從事外貿事業,發展很快,十幾年前就有了自己的進行對外貿易的專用飛機了。
有一年高考後的一天下午,我在學校接到了我班一個學生的通知書,他家是二郎鄉的,離學校十多里遠,無法聯繫。這是他日思夜盼的,比什麼都重要,不能耽擱,我決定送到他家去。當時正下着雨,教導主任和幾個老師認為我沒有必要去。我把褲腿一卷,打了一把黃油布傘,出發了。出校門不到一里路,雨突然下大了。白幢子大雨,鋪天蓋地,傾盆而下,四周頓時灰茫茫一片,幾步之外,什麼也看不見,耳邊雨聲如濤,轟轟作響,傘雖大,也擋不住兇猛的雨道,不一會兒腰以下的衣服全濕透了,但我根本沒有想到往回返。腳下濁水橫流,淹沒了道路,我趟着水,摸索着往前走,路上一個人也沒有。過鐵路的時候,生怕有火車過來,小心翼翼地。走到將近一半路,雨稍小了些,離學生的村莊不遠的時候,雨漸漸地停了。我到他家,他正和他的父親用盆子從屋裡往外倒水。我告訴他師專的錄取通知書下來了。我的到來,讓學生感到突然,他一聽,站在我的面前,眼圈紅了。
我教過的這些個學生,是我在金剛高中那幾年最大的精神收穫。[1]
作者簡介
龐全林,退休教師,在《奔流》等刊物發表作品多篇,出版散文集《新竹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