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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什海)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事實揭露 揭密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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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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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中國當代作家什海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重逢

1

警察拉開鐵門,我想到了鋃鐺鐵鎖,心開始發顫。

他們把我推進去,鎖上門走了,屋裡黑漆漆的,仿佛屋子也是鐵鑄的。等我漸漸看清屋裡站着幾個人,又猛然想到,他們會不會撲過來揍我?這個想法在我的腦子嗡嗡作響,嘴裡又干又澀,幾乎喘不過氣來。過了好一會,沒人來揍我。我不知道他們在等什麼。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等他們撲過來揍我。

又過了一會,有人說,犯啥事了?

我哆嗦了一下。

偷了?還是奸了?

誰偷了?我是見義勇為。

他們給你發獎狀了?發獎金了?

我楞了一下,不知道該說什麼。

也對啊,他們讓你在這免費吃喝嘛。

我眯着眼看他,他說,你到後面呆着去。

我挪到牢房後面,才看見通鋪上的被子都疊得整整齊齊的,能聞見一股理髮店裡的舊毛巾味。我不知道我該坐在床上,還是坐在地上,索性站着。他們沒理我,挨個坐在床上,低下頭,仿佛他們同時在想一個問題。我看見最後面的鋪位空着,正準備坐在那,剛才跟我說話的那個人挪到我身邊,說,聊聊你的事吧。看見他咄咄逼人又暗含輕蔑,我覺得我不說點什麼,他會喊人來揍我。

我簡單說了說事情經過,那人說,你沒我冤吶。你說我在街上走到好好的,一輛車躥過去,給我濺了一身髒水,我那個火呼啦啦躥起來,攆着車屁股猛追。追了幾分鐘,車堵在街上,我攆上去,讓那貨賠我的衣服,那貨說,你找老天爺去,誰讓他下雨了?我的火一下子躥到腦門了,幾拳就把那貨撂倒了。你說他娘的這事能告到派出所,還是能告到法院?我不捶他,咋能咽不下這口氣?

他看着我,有點興奮,又充滿期待。

我本想聽聽他對我的事有何看法,他沒說,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我又看看其他人,發現他們眼睛暗了,臉色也灰濛濛的,如同霜凍過後的樹葉,就算此刻把他們放出去,他們的眼睛和臉再也無法閃現以前的亮光。

2

我只好四處看看,發現屋子裡有個攝像頭,才明白他們為什麼這麼安靜[。

又過了一會,屋子後面那扇鋼筋網起來的小窗戶,那裡亮堂堂的,如同有人推開了一扇門,大概十幾分鐘吧,那扇門消失了,我才猛然想到,我以為他們把我銬起來,第二天就會搞清誰是誰非,現在看來,我低估了事情嚴重性。

我的脊背猛地躥起一股涼氣,直躥到頭頂,額頭開始出汗,腦子裡迴蕩着一個聲音——你得趕緊找人救你——找誰呢?我首先想到我媽。

說實話,我一直不敢想我媽,好像我不想她,親戚朋友就不知道我被拘留了,現在,我懷疑她不知道我被拘留了,假如她知道這事,會找誰來救我?

思來想去,我姨夫和姨媽相繼去世,她只能找我舅舅。我舅舅沒退休前,我經常見他從皮卡車裡鑽出來,帶頂安全帽,腳上套的東西像個切成兩半的鐵圈,咔嗒咔嗒爬到電線杆上,拿根杆子這戳戳那挑挑,現在,他經常跟一幫老頭老太太在廣場上打太極拳,除此之外,我很難見到他。我表哥在外縣工作,是個小學教師,我表姐也嫁到那,每年正月,我才能見到他倆,他倆肯定沒招。

我爸去世了,我覺得他解脫了,最起碼,這件事沒連累到他。

這讓我有種很奇怪的感覺,好像我突然踩空了。

更緊迫的是,這個事到底有多嚴重?

我四處看看,最後看着那個跟我說話的人。

我想請教一下,你覺得我的事到底有多嚴重?

他看了看我,說,你得問法官。

你意思是說,這事得法院判?有這麼嚴重?

我剛進來時,跟你一樣,覺得屁大點事,呆兩天就出去了,結果前幾天,檢察院批捕了,隨後要過到法院,等法院判了,才能知道我該在這呆多少天。

我的腦子亂鬨鬨的,又知道這於事無補。那個人又說,你曉得這城裡的水有多深?一個蹬三輪的,七拐八拐,就能找到一個牛逼人,敢站出來拿小胳膊跟你的大腿比粗細。我經常聽人說這樣的話,可一遇到事,就忘得一乾二淨了。

那人眯着眼看我,說,你爸媽是幹什麼的?

我知道,我給他說我爸媽是幹什麼的,他會恥笑我,就沒說話,但我心裡清楚,我爸是布袋鎮人,他二十二歲那年,跟他從小玩大的哥們當了個不大不小的官,想辦法把我爸安排在縣城的塑料廠,他在這個廠里遇到我媽。我六歲時,塑料廠倒閉了,我爸媽開了個小店賣菜,我上初中後,他倆又租了棟二層樓,開小旅館。我剛上大二,我爸去世了,我放棄了在大城市發展的想法,畢業後回到縣城,參加公務員考試,沒考上,也沒找到自己想乾的工作,就窩在屋裡看大片,我媽隔幾天進來打掃我的房間,我以為她會罵我,但她從來不罵我,我假裝心安理得地躲在屋裡,繼續跟史泰龍他們手刃歹徒,渾身直哆嗦。等飯熟了,我倆坐在一起吃飯,很少說話,仿佛我倆不論說什麼,都遠不及我爸說的話。

偶爾出外面轉轉,我一直獨來獨往,因為我不喜歡跟來自農村的同學玩,他們要麼說進入體制內的秘訣,要麼說做生意得找什麼樣的靠山,我聽得心裡發涼,感覺自己就是一個沒有什麼門路的人。問題是,我攆那些城裡的同學,他們說的是誰如何從副科升到正科,誰又如何成為處級幹部,我偶爾插句話,他們剛聽兩句就不聽了,專心聽那個極有號召力的同學說話,我才知道,我是個可有可無的人。漸漸的,我出門前要戴副墨鏡,好像戴上它,人活着所必須面對的緊迫事件就失去了那種緊迫感,而一些我喜歡的東西也失去了應有的顏色,不那麼誘人了,就算遇到熟人,就假裝不認識他,他也可以假裝不認識我,感覺很輕鬆。

沒過多久,我無意中發現,我媽每次掃客房裡那些煙頭酒瓶和一團團或干或濕的紙,就會嘟嘟囔囔,我覺得她的腮幫子裡裝的全是口水,說的話如同黑米粥咕嘟嘟冒泡,閃着馬上要打盹的眼光,讓天花板慢慢下墜,舊電器開始生鏽,房間裡散發着舊鞋子味。我開始坐立不安,只能離開小旅館,在街上亂轉。前幾天,我轉到東街,見一輛藍色中巴車站在街邊,它身後是高樓,高樓之上是藍天,藍得既透明又清澈,如同巨大的魚缸,我覺得那輛車剛從魚缸里游出來,站在街邊等我。我什麼也沒想,就坐到那輛車上。車駛出城後,窗外除了樹,就是莊稼,風吹到那,那的綠就泛白。路過布袋鎮時,街兩邊挖出又長又深的溝,路邊堆着磚和土,大卡車開過去,灰塵遮蔽了兩邊的房屋。中巴車停下來,一個老婦人上來後,把一隻腿上綁根布條的雞放在過道上。誰也沒想到,車走着走着,突然來了個急剎車,那隻雞猛地飛起來,撞到一個女孩的臉上,又撲到過道上,羽毛亂飛,突然不見了。那女孩摸了摸臉,半是迷惑半是驚慌,然後開始哭。

有人喊,快把車門打開。

司機剛把車門打開,那雞滾到路上,扇着翅膀。

老婦人只顧攆雞,一直攆到車外,雞扇着翅膀躲她。

有個男人喊,你站住,準備往哪跑?還沒給我們一個交代,就準備跑?那男人這麼一說,人們吵嚷起來,要老婦人賠償精神損失費、誤工費、還要讓她報銷車費。老婦人一臉迷惑,說,你們問我要的是哪門子錢?有人給她講剛才車裡發生的事,老婦人撇了撇了嘴,說,胡說嘛,我的雞綁着呢,咋能飛起來傷人?那男人指着女孩臉上的傷疤,說,這麼多人親眼看見的,你還狡辯?再不承認,我就把你扭到公安局,有人會讓你說清楚的。其他人說,對,就這麼辦。

老婦人翻了翻眼睛說,我剛才睡着了嘛,啥也沒看見吶......

那男人說,你想抵賴,看大家答應不答應?老婦人開始嘟囔,你們放了我,我要趕忙去伺候兒子。她把「兒子」咬得很重,像要咬碎那個字。我正想說點什麼,有個年輕人站出來說,咱們不能這樣干,要索賠,得到法院起訴,把人扣在這,這叫非法拘禁,得坐牢的。那男人說,除非你給我們賠,不然的話,她賠定了。年輕人說,你不要指我。那男人說,你拿不出真金白銀,就別狗拿耗子多管閒事,那涼快那歇着去。年輕人說,你嘴咋這麼髒?那男人說,老子想說啥說啥,你管不着。年輕人扇那男人一記耳光。那男人咿咿呀呀地撲到年輕人身上,想把年輕人抱起來,然後摔在地上。年輕人猛地彎腰下蹲,又穩穩地站在地上。那男人一手按住年輕人的脖子,一手扭住年輕人的胳膊,年輕人哎呀了一聲,眼看要倒在地上。我急忙衝上去,一腳踹到那男人身上,那男人晃了晃,我又踹了一腳,那男人退了幾步,才倒下去。我又攆上去踢那男人的臉。那男人爬起來,滿臉是血,他沒擦,開始打電話,接着叫囂起來,你們等着,有種就等着。

3

在牢里呆了五天,他們把我帶進一間屋子。鐵窗外面坐着兩個人,其中一個人說他是檢察院的,口氣很溫和,問了幾個問題,就走了。

我想問檢察官,這事有多嚴重,又因為我從小到大,只要見穿警服的人,就想躲得遠遠的。沒想到,在布袋鎮,警察會踹開門衝進來。

誰叫常小貴?

誰叫萬宏?

萬宏說,這麼快?

說話間,警察已經把我倆銬起來了。

我大聲喊,我是見義勇為。

萬宏說,就是啊,警察叔叔,你們是不是搞錯了?

警察說,你們要說了算,我們幹嘛來找你們?

警車開出鎮子,我才從猝不及防的、做夢似的感覺里漸漸清醒過來,見萬宏把手銬夾在雙腿間,低下頭,恨不得把頭也夾在褲襠里。我想起他站出來替老太婆說話,包括打人,甚至跟我喝酒,沒慫過。中午喝多了,他還拍着胸脯說,我爸認識很多人,就算警察抓了我倆,馬上就放了。我聽着發動機嗡嗡響,還有輪胎摩擦路面,傳來持續不斷又很有規律的、帶着空曠感的聲音,那是車輪碾着減速帶。路邊時不時出現一大片光伏板,藍幽幽的。有樹的地方就有村莊,白瓷磚一閃而過,又一閃而過,隨後是玉米田。世界還是原來的樣子,我怎麼讓警察逮了?這樣一來,我即將面臨着什麼,是審問?坐牢?然後就不知道後面是什麼了,腦子裡全是些灰濛濛的東西,仿佛有人在我腦子裡點着了一堆濕柴,濃煙滾滾間,火焰「轟」地一聲,爆炸了似的,不但嚇了我一跳,腦子也燃燒起來了。

那人敲詐一個老太婆,我們不應該出手相救嗎?

警察沒理我。

我倆不出面,那老太婆就慘了。

你報警了嗎?

我來不及報警啊。

那人家怎麼知道報警啊?

我感到事情肯定不會像我們想象的那麼簡單,腦子嗡嗡響,額頭的汗流進眼睛,眼睛火辣辣疼,並且越害怕就越憤怒,開始不停地扭手腕,想猛地一下扭斷這副銬住我雙手的東西。警察抓住我的胳膊,看我的眼神像醫生看着病人不停地掙扎,一副見慣不驚的樣子,一副早知道我會面臨什麼結局的樣子。很快,手銬越勒越緊,不但手腕疼,胳膊也越來越麻,手腕也慢慢腫脹起來了。

萬宏猛地抬起頭,說,你安穩點好不好,瞎折騰啥?

你不是說你爸認識很多人嗎,你趕快找你爸啊。

你不要提我爸。萬宏吼道。

我看着萬宏。他看我一眼,又差點把頭夾在褲襠里。我覺得萬宏給我腦袋上澆了一盆涼水,火苗漸漸熄滅了,只剩下失望,還有鄙視,這種令人厭惡的感覺堵在我嗓子裡,我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完了完了。

第二天,警察帶出去一個人,那個人回來後,拿只燒雞,跟我說話的那個人奪走燒雞,撕了個雞腿,才讓其他人挨個撕着吃。我能看出,他們知道自己該吃那個部位。他讓我撕雞,我搖搖頭。那個人吃完雞,坐在我旁邊。

估計檢察院把我的案卷送到法院了,法院也快判了。

我說,你怎麼知道的?

你沒聽說過,公安局是做飯的,檢察院是端飯的,法院是吃飯的?

我搖搖頭,然後跟他們一起陷入沉思。

又過了半個多月,某個律師事務所的律師來找我,問有沒有人打我,身體怎麼樣,我不知道她是什麼意思,沒說話。她直了直腰,說,目前受害人鑑定為輕傷,你的事算刑事案件,已進入司法程序了。我說,他哪受傷了?她說,他鼻樑骨折,下巴有裂縫。她又看了看我,說,民事賠償方面,你準備接受調解,還是等法院判?我腦子嗡地一聲,說,萬宏先動的手。她說,辦案民警找的幾個目擊證人都說受害人沒惹你,你直接衝上去打了受害人,而且萬宏和受害人的口供對你很不利。我說,他欺負一個老太婆就沒事了?她說,不訴不究,你懂嗎?我說,我寧願坐牢,也不賠錢。她說,我建議你把民事了了,不然,以後會很麻煩的。我想不通事情為什麼發展成這個樣子,就說,你們應該去找那個老太太,她能證明我為什麼要打那個人。她說,我知道你會說這個事,來之前就專門問過辦案民警,辦案民警說,他們找過這個老太太,老太太說,我不知道他們為啥打架,再說了,又不是我讓他們打架的。我的腦袋開始嗡嗡響,一口氣堵在嗓子眼裡,好一會兒才緩過勁來。她說,事情就是這個樣子,你要有心理準備,等檢察院批捕了,法院開庭審理的時候,如果我有機會幫到你,肯定會盡全力幫你的。

回到牢房,我一遍一遍地想那個老太太說的話,不由得狠狠踢了一下牆,腳疼得鑽心,屋裡的人都看着我,這讓我有種奇怪的無畏感,覺得此刻見到老太太,我肯定會朝她大吼幾聲,當着她的面廢了我踢人的那隻腳,才能解恨。

等這股怒氣漸漸平息後,我又開始想,到底是鼻樑骨折嚴重,還是下巴裂開嚴重?如果法院判,會判幾年?我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麼不選修法律。

緊接着,我又想到,律師剛才告訴我,民事賠償方面,預計我得賠償四萬左右,我已經坐牢了,為什麼還要出錢?如果一定要賠,家裡有錢嗎?

我記得我上初中時,家裡的抽屜里多是五十或一百的票子,我開始拿五十,慢慢就是一百二百,等到我上高中了,中午在學校吃一頓飯,每月得拿五百,如果箱子裡的錢不夠五百,我爸出去轉一圈回來,把錢塞進我的褲兜,偶爾會多出一百二百。上大學後,我爸媽每次會多給我轉三百五百的。我覺得家裡有個小旅館,基本上不用我怎麼打拚,就能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但是,現在要賠四萬多,我媽有這麼多錢嗎?我覺得我媽有點錢,不然的話,她幹嘛老催我成家?

4

他們再次把我帶出牢房,給我戴上了腳鐐。

走到囚車跟前,我看見萬宏也帶着腳鐐,他恨不得把頭藏進褲襠里。

他們把我們帶進法庭,我赫然見那個男人坐在原告席上,猛然覺得腳鐐聲太響,手銬太亮,耳朵里迴響着比話筒嘯叫還刺耳的聲音,腦海一片空白。等我坐到被告席,才看清那個男人身邊坐着檢察院的人。對面坐兩個人,其中一個是我的律師。我左邊坐着十幾個人,我媽也坐在那裡。她什麼也沒說,只看了我一眼,我兩眼忽然一黑,仿佛我媽突然發出一道強光,刺傷了我的眼睛。我沒敢再看她,耳朵也不響了,感覺既不詫異,也不驚訝,只是很憋屈——我無法替自己的行為辯解,心裡一直很亂。現在,我只能咬咬牙,又定了定神,鼓起勇氣看那個男人,沒想到,他也斜着眼看我,似乎在說,你小子敢打我,我就要整死你。

法官宣布開庭後,檢察院的人開始說話,他們提到原告的名字叫賀家輝,我覺得那人不應該叫這個名字。他們出示了幾個目擊證人的證詞,包括那個老太太的證詞,證人都認為賀家輝沒招惹我,是我衝上去打了賀家輝,檢察院最後認定我犯的是故意傷害罪。接下來,該由雙方律師發言,原告律師說了好一會,歸結起來,就是說,不管賀家輝幹了什麼,該由執法人員來處理,我用暴力解決問題,這種行為嚴重危害了社會安定,她建議法官從重處罰我,警示那些跟我一樣的人,讓他們遵紀守法,讓人民過上幸福的生活。我的律師說,被告認為他是見義勇為,追尋事件的經過,也有這方面的因素,但——我聽到但這個字,突然一陣耳鳴,什麼也聽不見了,只見律師的嘴在動,檢察官的嘴在動,法官的嘴在動。

等那個男人的嘴開始動,我又慢慢恢復了聽覺,發現他在算各種花費,總共算了八萬七千三百多。我覺得他向那個老婦人索要這費那費,就是想要這麼多的錢,他沒有從老婦人那得到這筆錢,是因為我倆打了他,他現在又要從我倆這得到這筆錢,這意味着,我倆打了他,等於我倆幫他實現了這個願望。

幾個工作人員開始審查票據,她們認定了大部分合法票據,又退給他一部分票據,然後又是你方唱罷我登台,直到法官讓我倆做最後陳述,萬宏說他沒有要說的,又把頭垂在褲襠里。我發現很多人在看我,似乎想聽我說點什麼。

看到那些票據,「陰謀」這兩個字突然從腦海里跳出來,就像有人在我耳邊大喊一聲——我急忙抓住那兩個字,感到那兩個字瞬間發出了巨大的熱量,從腰椎傳輸到腦海,腦袋熱烘烘的,緊接着又傳遞到喉嚨,喉嚨開始發乾。

我猛地站起來,看着賀家輝,又看着法官。

這是個陰謀,巨大的陰謀......

法官說,請你就本案做最後陳述。

我說,他欺負一個老太婆,肯定是提起計劃好的,等人鑽進圈套......

我身後發出嗡嗡聲,像飛起一群鳥,在我的腦海里盤旋,漸漸變成嘁嘁喳喳的齧噬聲,仿佛它們想咬斷我的腦神經,讓我的思維出現混亂。

法官說,是你傷害了別人的合法權益,你明白不?

我有證據,他交給你們的票據就是證據,證明他當時明明知道那個老人拿不出那麼多的錢,還步步緊逼,就是想讓人看不慣,跟他鬧事,把事鬧大,他就可以火上澆油,引誘別人打他,他再通過起訴,穩穩得到這筆錢。這是個陰謀,是一個騙局,我們上當受騙了,你們懂法,難道你們也跟着上當受騙?

我的腰椎麻酥酥的。剛說了幾句,腰椎里竄出一陣刺痛感,瞬間控制了我的神經,面部肌肉開始痙攣,渾身發顫,耳朵嗡嗡響,仿佛誰用拳頭一下一下擊打我的腦子,聲音四處迴蕩,我看不見人,只聽見到處都是嗡嗡聲。

陰謀......

我站起來,有人猛地按住我。

圈套......

我再次站起來,又有人按住我。

這時,法官掄起錘子敲了敲。

現在宣布休庭,交合議庭合議。

我的律師站起來說,我認為我的當事人精神有問題,我建議,法院應該把我的當事人帶到醫院檢查一下,如果他精神上有問題,我要依法為他辯護。

對方律師說,這個當事人思維清晰,法院不應採納對方律師的建議。

我的律師說,我的當事人神志不清,我認為他精神上有問題,我強烈要求法院依法給我的當事人指定專業的鑑定機構,為我的當事人進行精鑑定......

她還在說什麼,我已經聽不見她的聲音了,好像有人掄起棍子,敲在我腦袋上,我頭暈目眩,腰椎里再次竄起一陣刺痛感,我不由得想大聲喊,這是一個騙局,他就是個騙子......我看見所有的人都站起來看着我,我也想站起來,卻不知道因為什麼,突然倒在地上,我剛想爬起來,警察已經站在我面前,眼光冷冰冰的,命令我回到座位上。我繼續喊,騙子......騙子......

警察壓住我,我奮力掙扎,又喊又叫,警察抬着我,走到門口,我聽見我媽邊哭邊喊,你們讓我兒把話說完啊......我沒聽清律師和法官說的話。

幾個警察把我塞進車裡,我又蹬又叫,他們把我綁在車上。

你們要把我帶到那?

你別緊張,就是給你做個檢查。

我沒病,檢查什麼?

好好好,你沒病......

他看我一眼,我突然不想掙扎了,因為他不是用看正常人的眼光看我。

走了一個多小時,他們把我抬到屋裡,又把我綁在能推着走的床上,開始給我做各種檢查。檢查完了,一個穿白衣服的人看着片子,又眯着眼看我。

你腦子以前受過傷嗎?比如說摔過,碰過......

我說,我不知道......

那人說,我問你什麼,你就說什麼,你要配合我。

我說,我腦子沒毛病......

他說,那就好,那就好。

我說,我什麼時候能離開這?

那人眯着眼看了看我,又看看四周,說,這有床,有電視,有飲水機,還有專人照顧你,給你洗床單被罩,你住幾天就知道了,住這挺好的。

我覺得他不是醫生,更像個開旅館的,正起勁地給客人介紹房間設備,一副既期待又信心滿滿的樣子。我不知道他憑什麼認為我會喜歡這個地方。

我說,你不用這麼費心了,我肯定沒病。

他說,那不一定,有的病一時半會查不出來。他笑眯眯的。

我想起電影裡的人把槍頂在別人頭上,笑比不笑更可怕,仿佛誰能決定一個人的命運,就是這副表情。我頭皮發麻,急忙說,你是醫生,咋能把沒病的人當成病人呢?那人說,你得在這觀察幾天,我也希望你沒病,健健康康從這裡走出去。正說話間,走廊里躥出一個男孩,還有兩個人追他,男孩邊跑邊尖叫,媽媽......媽媽.......仿佛他的尖叫聲把頭髮吹掉了,只剩下光禿禿的腦袋。我覺得他幹了我想幹的事,只是不知道別人得用多大的力量,才能讓他安靜下來。我沒想到,也就幾秒鐘,他們就把他摁到地上,他的尖叫聲穿牆而去,划過天空,如同鷹抓住一隻鳥騰空而去,鳥發出悽厲的叫聲,人聽到這個聲音,靈魂會出竅。

我腦子和心一陣痙攣,仿佛我即將面臨同樣的命運。

等他們把男孩弄到房子裡,悽厲的聲音逐漸散盡,四周安靜極了。我不知道他們用什麼辦法讓男孩安靜下來的,只是感到這種寂靜十分詭異,需要再來一次,才能確定它意味着什麼。我立即跳起來,衝到門外。他們開始攆我,我邊跑邊喊,你們搞錯了,我不是神經病......他們把我壓到地上,那個醫生不停地說,你別緊張,放鬆,放鬆,我們不會傷害你的。我開始亂踢亂咬,又感到身上某個地方麻酥酥的,像蜜蜂蜇了一下,眼前的白光慢慢擴散,看不到邊界了。

5

到了晚上,遠處的亮光像星星落在地上。

更遠處,兩排紅色指示燈隔一秒閃一下,那是風力發電機上的指示燈。我突然想到,我呆的這個地方,應該離山脈很近,如果從縣城往這走,肯定要路過布袋鎮,照此推測,這是大柳鎮,而且在紅白拉鋸時期,這還是個縣城。

第二天中午時分,我看見那個男孩從房間裡衝出來,邊跑辦喊媽媽,幾個追他的人追到大門口,不追了,站住原地,看着一個老太婆。我剛看到那個老太婆,差點叫出聲,因為那個老太婆正是我在中巴車上遇見的那個老太婆。她忙忙把那個男孩摟進懷裡,那男孩嗚嗚咽咽的,又漸漸安靜了,仿佛他只要鑽進女人的懷抱,才能安靜下來。她倆摟了好長時間,那男孩離開她的懷抱,看見身邊站着人,滿臉驚恐,又急忙鑽進她的懷裡。她朝那幾個人笑了笑,滿臉歉意,然後坐着樹蔭下的鐵凳子上。那男孩緊貼着她坐下來。她從包里掏出吃的,他發出咯咯咯的聲音。她剝開雞蛋,遞到他嘴邊,他吞下雞蛋,伸了伸脖子,她邊給他餵水,邊說着什麼。不一會兒,她牽那男孩的手,走進他的屋裡,男孩嘴裡咕咕噥噥的,像在抗議,又像很恐懼,不想躺在床上。她坐在男孩身邊,摸着男孩的頭,嘴裡哼唧着什麼。那男孩聽見她的聲音,慢慢閉上眼睛,看上去連呼吸也越來越平穩了。我聽見走廊里有人說,真是奇蹟啊,她的話比打針還靈。她望着遠方,好像在看很久很久以前發生的一件事,臉色安詳,更像是釋然之後的慈祥。

等給我送飯的人來了,我說,那個老太太是男孩的什麼人?

送飯人像機器人似的,不說話,只管給我餵飯。

他只要看見老太太,就不犯病了,你們為何不讓他跟老太太回去?

那人看了看我,沒說話。

老太太咋狠心讓兒子呆在這受罪呢?

她不是他娘。那人說完話,四處看了看。

你騙誰啊?

我沒騙你。那人又四處看了看,馬上要走的樣子。

不是他娘,那她幹嘛來看他?你只是睜着眼說瞎話嘛。

他又看了看四周,然後坐下說,七八年前,他從孤兒院跑出來,捅了老太婆的兒子,一刀致命,逮住後發現是個精神病,沒法判死刑,就關在這了。

什麼?他殺了她兒子,她還來看他,你這是在編故事嗎?

他說,我們後來才知道,他當時要殺一個女人,見那女人帶個小孩,正猶豫呢,老太婆的兒子喝得暈暈乎乎的,剛好晃到他眼前,他就捅了他。老太婆得知一個殺了她兒子的人不知道自己殺了人,幾乎天天來看他,每次見到他,她又哭又喊,你別裝瘋賣傻了,你騙得了別人,騙不了我,你殺了人,咋能說你不知道你殺了人?那有殺了人的人不知道自己殺了人啊?我死都不相信你不知道你殺了人。送飯的人說到這,又看了看四周,接着說,天底下的事就這麼怪,你說那男孩見了別人,又是跳又是罵,每次見到她,眼睛直勾勾的,就像中邪了,光知道笑,像見了親娘。老太婆快瘋了。誰能容忍一個殺了自個兒的人不知道自己殺了人?這事擱在誰身上,都會折騰好些年的。老太婆來來去去折騰了好幾年,發現這個人真的不知道自己殺了人,就說,我早都不想活了,但我臨死前要讓你知道,你殺的人是我兒,我才能閉上眼睛,你不知道你殺的人是我兒,我死了閉不是眼啊。從此以後,老太婆每次來,都要給他帶吃的。我現在都不知道老太婆把他當兒了,還是想讓他知道,他殺的人就是她的兒。說完話,那人走了。

剛開始,我有種像什麼東西發泄出去了的快意,接着又有了強烈的願望——我得想辦法見到她,再問問她,我為了幫你,才落到如此下場,你作證時,為什麼不說實話?你有沒有良心?可是,我被人綁在床上,沒法見到她。

等我眼睜睜見她離開這後,心裡的感覺怪怪的,說不清是憤怒還是失望,但這種感覺跟我聽完律師複述她的話之後的感覺不一樣,因為我現在有了一種尖銳的確定感——就算我見了她,說了我想說的話,不管她說什麼,我確定我不想聽她說謝謝,至於我到底想聽她說什麼,這個問題暫時沒有答案。

我開始想另外一個問題,那個孩子為什麼要殺人?

那個人再次給我餵完飯後,我說,你說一個孩子殺了人,誰信?

我幹嘛要騙你?

那你說說,他為什麼要殺人?

他又四處看了看。

聽這的專家說,可能是他母親拋棄了他,他想殺個女人。

我愣住了,想說點什麼又說不出來。

問題是,那這個孩子見到老太太,為什麼那麼親?

那人說,問老天爺吧,天知道是咋回事。

剩下我一個人時,我盯着天花板,一片白光逐漸變大,大到我無法知道它到底有多大,如同白雪覆蓋了大地,有個男孩騎着自行車,車的前輪子先斜着滑出去,人和車倒在地上,男孩慢慢爬起來,推着自行車去學校。接下來,又是個大雪紛飛的夜晚,同學紛紛鑽進停在校門口的車裡,車密密麻麻地擠在一起,在街上慢慢挪動,男孩看着明明滅滅的紅色尾燈,覺得它們跟十字路口的紅燈一樣,一個剛滅,另一個又亮了,似乎在提醒他,在這條路上,這些紅燈會一直會禁止他通行。街邊的樹上堆着雪,樹冠之上,很多窗戶亮着,亮光後面還是亮光,但他知道,那麼多亮光,沒有一個是屬於他的。這種一無所有的感覺給了他一種豁出去走下去、一直走到天邊的勇氣,結果走了很長時間,他才發現,他沿着自家門口的那條街轉了一圈又一圈。等他推開自家的屋門,父母看見他,一點也不驚訝,好像他倆不知道晚上下雪了,好像他就應該在這個時候回來。他感到四周充滿了下墜的力量,必須保持獨來獨往,才能盡全力把自己提到地面上。

再後來,他每天騎着摩托車,穿過車與車之間的縫隙,把很多車甩在後面,就算遇到紅燈,也要穿行到所有轎車和摩托車前面,等綠燈一亮,後面全是摩托的轟鳴聲,他聽着轟鳴聲往前沖,沖在最前面,仿佛身後跟着無數鐵騎。他很迷戀這種感覺,好像他每天出來找工作,其實就是一個藉口,真正的目的是把那些車甩在身後,只剩下他一個人往前沖。這種感覺支撐着他,直到他走上那輛天藍色的中巴車,這種感覺開始蠢蠢欲動,仿佛這種感覺以令人覺醒的方式,讓他意識到,他這種人,想從人群里凸顯出來,就得強硬起來,甚至讓整個人變得鋒利如刀——當他踢另外一個人的臉時,就恍然看見遠處走來一個男孩,捏着刀,漸漸逼近他,那男孩先讓刀尖先進入他的身體,隨後那個男孩也融入其中。

我猛地睜開眼睛,發現那個男孩坐在對面的窗戶後面看着我。

那種感覺像雲層褪去,天空突然展開一覽無餘的鋼藍色。

6

又過了幾天,那男孩再次衝到走廊上大喊大叫,媽媽......媽媽......幾個追他的人剛追到院子,老太婆及時出現了,忙忙摟着那個男孩,兩人再次坐在樹蔭下的長椅上,男孩半躺在她懷裡,腿放在長凳上,又慢慢舒展開來,看上去無比愜意。我開始推測她的想法——她會不會想,他不是兇手,他是我兒?

回想起她對我的態度,我覺得她不可能這麼想的,如果她真這麼想,那得用多大的力量,才能把自己從深淵裡拉出來,平靜地面對自己的仇人?

我繼續看着她,覺得她就一個普普通通的老人,頭髮稀疏,貼在頭皮上,臉黑黝黝的,嘴唇不停地哆嗦着,有那麼一會,我覺得她就是我媽。

這時候,她抬頭望遠方,眼神安詳,更是釋然之後的慈祥。

看到這種眼神,我心裡震了一下,仿佛她用這種眼神告訴我,假如所有的人都不能原諒你,但有個人會原諒你,而且是第一個原諒你的,不需要任何理由,這個人就是母親,就算她這輩子不原諒自己,也會先原諒自己的兒子。

更進一步說,有這種眼神的人,就沒有她不能原諒的事。

照此推測,就算我找到她,不論我說什麼,她都不會生氣的。一個不會生氣的人,就不會讓你強硬起來,你認為對的那些觀點,對她是無效的。想到這,我覺得我能不能原諒她,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還是我,我應該慶幸我還是我,沒有變成我打過的那個人,我用不着鄙視自己。現在,我首先要考慮的是,我何時能離開這個地方,假如離開這,見到我媽,她沒錢賠償,該怎麼辦?

這種感覺很糟糕,就像我得知我爸去世了,呆站在原地,人熙熙攘攘,沒有一個人看我,仿佛這個世上沒我這個人,整個城市也變得冷清起來。回到家,我媽正吃客人吃剩下的外賣,黑髮里夾雜着白髮,看上去是灰濛濛的。她看見我,眼睛亮了,說,你不在,我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你回來了,媽就得把火燒起來,煙也冒起來,讓這個家像個家。想到這,我腦海里迴蕩着一個聲音,你打了人,為什麼要讓個吃剩飯的人替你解決問題?這個人是誰,你知道不知道?

我猛地翻身而起。

你醒了,睡得怎麼樣啊?

我楞了一下,見那個醫生站在我身邊。

他說,你看起來氣色很不錯啊。

我只能看着他。

你做夢了嗎?

做夢?我又愣住了。

能做做夢,也挺好。他笑眯眯的。

我想,他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你哪不舒服,儘管給我說。

我很好,只想回家。

別急,別急,過兩天就讓你回家。

他攥着我的手,我感到那隻手厚實、柔軟、很有力量——我想抽出手,他捏得更緊了,像一副軟手銬,我越想掙脫,它就越柔軟,銬得也越緊了。

他不停地說,放鬆......放鬆......放鬆......

他的臉白晃晃的,逐漸變大,慢慢模糊了。

又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我聽見一個聲音說,跟我來吧......

這個聲音剛消失,我看見我從鐵大門裡出來,遠處的山脈和沙漠之間是延綿幾十里的斜坡,裸露的岩石層上閃着粗糲的紋路,或暗灰色,或褐紅色,緩緩伸到山脈底下,斜坡和沙丘間是泥石流沖刷出的河道,堆些白晃晃的石頭。

我沿着河灘走,黑雲突然高過山頂,像破破爛爛的黑布,呼啦啦升起來。眨眼間,風頭從峽口呼嘯而出,撲到斜坡上,荒草剛低下頭,風已掠過另一個斜坡,沙子夾雜着小石塊打在我身上,隱隱有些疼。我翻卷上衣包住頭,窩在大石頭後,聽着持續不斷的呼嘯聲,懷疑這單調的聲音會讓時間停止,沙暴會一直刮下去,死亡再次貼着地面,看着我慢慢死去。就在這時,我再次聽見那個聲音,你看見我了嗎......這聲音成為離我最近的、唯一能安慰我的聲音,從昏黃而又動盪的世界裡慷慨地凸顯出來,讓四周瞬間安靜下來。我睜開眼,見我媽站在我面前。我說,媽,你怎麼來了?我媽說,我把民事了罷,就去找那個老太婆,她知道我是誰後,說,你坐吧。我看她住的地方,要比她老多了,就說,我一個人呆着無聊,想跟你說說話。她說,話有說完的時候,說來講去,天上下雨地上滑,自己跌倒自己爬。我說,是這個理。我倆坐在院裡曬太陽,影子往右挪挪,又往右挪挪。她說,我老伴沒了,有人說,寧死個當官的爹,不死個會做飯的娘,我兒沒了,有人說,中年喪夫,老年喪子,這種人命太硬,你說我命硬,還是命苦?我說,我老伴也走得早。她呆坐了好一會,說,家裡東西丟了,它還在這個世上,時候沒到,咱看不見它,時候到了,咱就看見它了。我想了想,就來找你了。

我撲上去抱住媽媽,在熟悉的、熱乎乎的氣息里,聞見了淡淡的旅館味。我拚命聞這股味,聞了好久,才鬆開雙臂,扶着我媽爬上沙丘。沙子很軟,會削減了人腿上的力量,我越走腿越軟。我媽走得慢,卻不像我那樣大口大口喘氣,身體素質比我想象的要好很多。我望着地平線,那裡的雲紅彤彤的。雲團之下,大地蒼茫而又遼闊,浮着淡淡的灰黃色。斜坡的曲線又長又舒展,向陽的一面,光線柔和,也越來越薄,近於縹緲了。我知道,陽光已褪去,泥土還亮着。

註:小說刊載於《野草》2023年第3期,由作者授權發布

作家、《江南》編輯周如鋼點評:

由於一場見義勇為,「我」成了拘留所里的嫌疑人,也成為了法庭上的被告,更成為了一個精神病患者。而面對原告要求的賠償,最初「我」見義勇為時的老太太卻再未出現。於是「我」的舉證傾向於空白,沒人可以證明「我」的清白。而在還原事實的過程中,「我」在精神病院裡看到了老太太的出現。老太太每天來看另一個孩子,而那個孩子恰恰是殺死老太太兒子的兇手……

小說希冀將這個兒童殺人犯的曾經與當下進行連接,以此折射出當年的自己。作者善於在一系列時空錯亂中抽絲剝繭,以抵達「殺人者就是自己」的困境和自我救贖,從而真正抵達「自己面對的母親就是老太太」的錯綜之局。因而,無論是在空間上,還是時間的嫁接上,都呈現了一種重逢的怪誕:我似乎看見了曾經的自己,又似乎永遠找不到那個自己。[1]

作者簡介

什海,原名李世海,七零年生,陝西定邊人,寧夏作協會員。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