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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鳳英
著名晉劇表演藝術家
出生 1921年
國籍 中國
知名作品 《拾玉鐲》
《打金枝》
《小宴》
《黃鶴樓》
《蝴蝶杯》。

郭鳳英[1](guofengying) (1921年-2005年5月1日),,藝名十一生,山西榆次市人。著名晉劇表演藝術家,晉劇郭派小生創始人(晉劇五大流派之一),國家一級演員。中國戲劇家協會會員,山西分會二、三、四屆理事;山西省文學藝術界聯合會三、四屆委員。現任山西省戲曲學校名譽校長。1932年從藝,學晉劇小生。

學藝 經歷

「萬盞燈」榆次收徒

久別故鄉的人,對童年在故鄉的經歷更有着特殊的記憶。在上世紀二十年代那種苦難歲月里,郭鳳英同志的故鄉給她心靈之中留下的卻是傷疤和淚痕。

郭鳳英於1921年的農曆二月初二日,降生於榆次西郊的郭家堡村。二月二,龍抬頭,在這個吉祥日子裡出生的姑娘,並沒能給這個貧苦農家增添一絲生氣和歡樂。父母雙親和二叔、三叔,租種着十畝薄田,沒明沒夜的死受,常常是吃了上頓沒下頓。趕她六歲那年,土地被村長家收走了,生計無着,走投無路,父親整天愁眉苦臉,蹲在院裡唉聲嘆氣。還是母親剛強一些,鄉里無路城裡找,毅然領她們去投奔榆次城內的姥爺家。姥姥早死了,姥爺給人家看大門,舅舅常年在外趕大車,寄人籬下,哪有他們一家的容身之地呢?但是,父母已橫了心,反正村里城裡都是苦,既然出來,就不回去了。於是一家三口人便在榆次北門內的東湖井賃了間又窄又暗的破屋住下了。父親起早搭黑的去車站上扛麻袋,連雙鞋也穿不起,終日光着腳板奔波,沉重的貨物把腰壓成了一張弓。母親很勤巧,包攬了裁縫鋪的不少雜活,一有空還去棧房給旅客拆洗被褥,漿洗衣衫。不久,給財主家看大門的姥爺,因挨打受氣病故了,舅舅又流落外鄉,不落不明,家中要啥沒啥,只好草草掩埋。之後,郭鳳英每當遇見到長鬍子討飯的老漢時,就好像見到了她那苦命的姥爺,禁不住雙目淚下。

郭鳳英的二叔吹得一口好嗩吶,再苦再累,他也是那樣樂呵呵的。方圓農村誰家辦紅白喜事,他總是樂於幫忙吹打。回來時也總帶點好吃的東西,抱起鳳英來給她吃。當她家移居榆次城內東湖井之後,這位二叔已成了四鄉流浪的吹鼓手,隔上幾天就背着他的搭褳進城給鳳英送點好吃的。二叔很疼她,她耳邊也常常迴響着二叔那清脆的嗩吶聲和爽朗的笑聲。這可能是鳳英迷戀民間藝術的啟蒙吧。

在郭鳳英家住的大雜院裡,住着一戶在北門外搭棚賣飯的河北人。老漢叫劉順堂,他有兩個女兒,大女兒叫劉春鳳,比鳳英大四歲;小女兒叫劉改鳳,比鳳英小一歲。她們都是童年的好友。白天她們一塊去灰渣坡揀爛炭,拾磁花碗片兒玩耍,晚上她們擠在一塊睡。她們的大雜院,離維新舞台很近,這是榆次城內的一家大戲院,著名戲班常來演出。她和改鳳兒常常趁開戲前「迎大令」(奏樂迎接維持秩序的警方人員入場)時,溜進去悄悄扒在台前欄杆下面,混在那些賣瓜子、水果的窮孩子當中看戲,在這裡既看得真,又聽得清。有時還用指頭打濕台邊窗隔上的麻紙,弄個小洞偷看演員們化妝。這家戲院一唱戲,她們總要想法溜進去看個夠。像大牛牛反串的《取成都》、筱桂林的《掃地掛畫》、劉少珍的《辛安驛》以及丁果仙、丁巧雲、王桂香、蓋天紅、明月生、楊彩霞等名家的表演,都給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特別是三兒生與筱桂桃演《少華山》時的「烤火」,真使她入了迷。她們邊看邊記,心領神會,兩個八、九歲的娃娃,看過幾次,竟能把「烤火」的動作和戲詞大都記下。這段戲,她和改鳳常在炕頭上「排練」,改鳳扮尹璧蓮,鳳英扮倪俊,把手巾扎在手腕上當水袖擺弄,一招一式,反覆推敲,深夜不眠惓。

光在維新舞台看戲還不滿足,鳳英還常常纏着媽媽領她去附近的廟會上看戲。在廟會上看戲,不用買票,又紅火熱鬧。戲場很大,各種熟食小吃都有,偶爾媽媽能給她買幾個元宵吃,就高興得又蹦又跳。有錢人在看台上看,在轎車上看,而她們常常擠在廟檐下的台階上,看不見就細心聽,特別是夜深後聽得非常真切。像榆次城的南關、西馬道、南馬道以及城郊的六堡、趙村等地逢會唱戲,鳳英都要爭着去看。像二牛牛的《澆花》(《陰陽河》中的一段)、《坐樓》,陳桂蓮的《送燈》,水上漂(王玉山,北路名旦)的《對銀杯》,以及蓋天紅、秋富生的優美的亂彈唱段,都常常使她這個不滿十歲的娃娃流連忘返。古老的傳統戲曲藝術占據了鳳英幼小的心靈,使她陶醉和迷戀。

在那苦難的歲月,唱戲也是窮人的一條求生之路。當鳳英十歲那年,同院的劉家大爺把一個打蓮花落討飯的流浪晉劇藝人請到家裡教他的兩個女兒唱戲,鳳英是當然的旁聽生,每天就和她們混在一塊學。冬天,劉家又另請了一位在壽陽一帶頗有名聲的叫四保旦(大名王英錦)的師傅,讓春鳳和改鳳正式拜師學藝了。這一來鳳英可就着了急,每天在家哭鬧着要拜師傅。父母親終於答應了,於是請人給四保旦寫了文約。文約上寫着「學徒七年,前五年跟師,師傅管吃,父母管穿,後二年謝師,掙下錢與師傅三七分成」等等。但是文約上還明確寫着像「投河跳井、車壓馬踏、水淹河漂、狼吃狗啃、疾病死亡,師傅概不負責」這類令人心碎的詞兒,所以文約寫成之後,全家人不由得抱頭痛哭一場。從此,鳳英就跟着四保旦師傅去了劉家吃住,與劉家姐妹,還有一個叫張海蓮的師姐一起,正式開始了梨園生涯。當時晉劇界專門培養娃娃的科班就剩下太原新城的一個了。大多藝徒都是跟師傅隨團學戲。這幾個女孩,在天不明時,還沒等師傅起床,就迫不及待的去練早功了,鳳英一邊踢腿,一邊翻來覆去地哼着《揀柴》中「羞答答出門來將頭低下」那四句亂彈。她也不明白那是什麼意思,老是把「羞答答」唱成個「小刀刀」。師傅則把主要精力花在春鳳和海蓮兩個年齡大點的師姐身上,天天帶她們喊嗓子,給她倆說戲、排戲。而鳳英總是穿着爛鞋片,披着破衣衫,在冰天雪地里踢來踢去,喊來喊去。也不知是她生就的骨架柔軟,還是蒼天不負用功人,結果一冬天就把腿練軟了。這是她拜師學藝後的第一個收穫。

在機械似的踢腿中,不知不覺熬過了學藝之後的第一個嚴冬,盼來了932年的春節。「爆竹聲中一歲除」,時光對窮孩子並不例外,鳳英,居然十一歲了。像她這麼大的有錢人家的娃娃們,正在穿紅掛綠、歡天喜地的慶賀新年。而他們師徒四人,卻在收拾着破爛的行裝,準備去外地謀求新的一年中的生活。正月初二的一大早,他們便搭火車趕往陽泉。第一次坐火車的娃娃們,乘着這個龐然大物風馳電掣,真比在家過年還開心。還沒等坐夠,便到了陽泉車站。下了車連飯也沒顧得吃,就匆忙趕往小陽泉一個山莊的班主家裡。

這家班主是一位藝名叫「五月鮮」的老藝人。聽師傅說,他當年曾在北京唱紅過,他給西太后唱《蘆花》時,懷裡抱的「洋娃娃」還能發出嬰兒似的哭聲,而今他雖然「告老還鄉」,但他兒子還仍在北京有名的戲班裡拉胡琴。於是,這個白髮蒼蒼的「五月鮮」,使這幾個土頭土腦的娃娃肅然起敬,感到能跟師傅來到他主持的戲班實是幸運。這一年,戲班的名角有吉生子,他藝名叫高蘭英,這個藝名,真使鳳英莫名其妙,後來才知他演《五嶽圖》中的灶王奶奶出了名,因為據說灶王奶奶名叫「高蘭英」。再下來就是有名的二花臉崬喜兒師傅等人。崬喜兒與鳳英的師傅演《採花砸澗》(《春秋配》的一折),他扮的侯上官,從兩張疊起的桌子上翻下跟頭來,還能用屁股在台上轉幾圈。師傅的蹺功也很過硬,聽人們說,他專門在冰凌地里練蹺功,足尖上的功夫就好像現在表演的冰上芭蕾舞那樣。鳳英還很佩服師傅的《殺狗》,一招一式把個焦氏刻畫得活龍活現,果真名不虛傳。

這個由二三十人組成的小戲班子,成天在山村、坑口流動賣藝,掙的是最末一等戲班的錢,而付出的勞動卻異常艱辛。他們三天倒換一個台口,常常連夜翻山越嶺奔波四五十里趕台口。當時平川區的大戲班趕台時,名演員坐轎車。山區小戲班的名演員大都有自備的小毛驢,鞍馬裝飾得很漂亮,別是一番風貌。而不論大小戲班的一般演員和藝徒們,趕台都是步行。年老的背個稍馬兒,柱個棍子趕路,實在走不動的勉強可爬一下箱車。有一次趕台時,鳳英實在走不動了,就扒在牲口屁股上,結果一打盹摔了下來,跌得她幾天不能動彈。他們這個小戲班靠着幾頭駱駝馱戲箱,所以當地人們稱之為「駱駝班」。

小戲迷刻苦學藝

為了能讓師姐們現學現演,便於掙錢糊口,師傅把心血大都花在兩個師姐身上。鳳英的個子小,嗓子又不好,常常把不住調門,再加上臉型包起頭來不好看,所以師傅也顧不得在她身上下功夫。她每天的任務仍是踢腿、喊嗓子。演出時扮個無名無姓的彩女或者兵丁,上來下去跑跑流場。但鳳英卻很珍惜每一個出台的機會。一開頭跑兵時,她是排在最後邊跟着跑,但她跑得特別認真,哪怕就只有一個動作,也要用心作出個樣子來,所以不幾天便從排尾兵升成了排頭兵,接着又由排頭的大兵,熬成了能單個登場露一手的小兵。特別是在師傅給師姐們排戲時,這個機會她總是不肯放過,每次都是混在一旁用心自學。師姐們怎麼比劃,她也怎麼比劃,師姐們如何念、唱,她也如何念、唱,師姐們不練了,她還在獨自揣摩、練習。結果,師姐們學會了什麼,她也就學會了什麼。有一次演《翠屏山》,缺一個扮鶯兒的角色,師傅很着急,她就硬叫師傅給她化妝起來扮鶯兒。她第一次扮演這麼一個有名無姓的劇中人,演出效果卻出乎意料。師傅見她還行,從此,一些雜七雜八的次要角色,不論什麼行當,都放心的讓她去演了。比如《狐狸緣》中的三姑姑、《下四川》中的三花臉、《五雷陣》中的備馬生、《對菱花》中的丁郎、《遺翠花》中的小姐等,她都能圓滿地演下來。並且格外賣力,就是搬腿、劈叉,她也非要讓觀眾叫了好不可。師傅對這個剛學戲不到一年的娃娃,雖然改變了一點看法,但由於出戲心切,仍是給師姐們排旦角戲。鳳英毫無怨意,仍然是在一邊混着自學。師傅見她老是混着自學,總是點頭笑着說:「看咱這位混場的相公又來了。」

有一次,師母來看望師傅,見鳳英破鞋亂襪,衣衫襤褸,大熱天還換不了季,特地多住了幾天,給她縫了一身土布藍印花單衣,還給她做了一雙很耐穿的牛鼻鼻灑鞋。鳳英穿上新衣新鞋,踢腿、演戲勁頭就更足了。

1933年壽陽城隍廟的五月古會,非常熱鬧。幾天來,戲場的觀眾總是滿滿的。這一年,他們師徒住的是壽陽閻家的戲班。主要演員有駱駝紅(鬚生),蝦米紅(鬚生),賈二娃(旦),蒲州生(生),小保成(丑)等人。這時,她的兩位師姐已經能頂上事了,師傅擔任戲班的承事(分管業務的領導),也就不多粉墨登場了。師傅剛給改鳳妹妹排好了《殺府》,是演列國時伍子胥殺府別家出逃的那段故事。《殺府》的戲牌早已掛出,但到快開演時,小改鳳鬧起脾氣來,說啥也不去化妝,師傅好說歹說也不肯。於是,鳳英又自告奮勇,要求頂替改鳳。師傅對她扮演這個鬚生主角,很不放心。把臉一沉,嚴肅地說:「你給我砸了鍋,我可非打你不可!」鳳英一邊向師傅下着保證,一邊匆匆扮起妝來。兩位師姐一個扮伍夫人,一個扮漁婆。郭鳳英這個伍子胥,一亮相倒還有點派頭,結果演到緊要關頭,到拔劍殺妻時,不料忘記了佩劍,霎時手足無措。但她稍一鎮定,連忙把拔劍殺妻改為拳打足踢,惹得台下哄然大笑。幸好師傅悄悄給把寶劍遞過來,才使這場戲湊合演下來。這次演出,雖然露了破綻,但她們畢竟是幾個剛學戲的娃娃,又加上表演得很認真賣力,觀眾也能諒解,總的說效果還好。等回到後台,師傅先朝她笑了笑,接着嚴厲地批評了她。通過這次教訓,在她以後的舞台生活中,類似這樣由於粗心大意而發生的演出事故,幾乎沒有再發生過。還有一次是因為她個子小,而大刀杆子過長,揮舞不開,不慎將刀閃落台下;再有一次,乃是因臨時頂替別人扮演《淮都關》的西宮,把「頭戴上美翠冠雙鳳齊」唱成了「頭戴下美翠冠雙鳳齊」。這僅有的幾次表演失誤,至今仍牢牢銘刻在她的心底。

雖說舊戲班是穿百家衣、吃百家飯、吃哄神哄鬼的飯,但受凍挨餓,他們卻習以為常了。這樣,胃痛病便成了老一輩戲曲演員們常見的職業病。常年起早摸黑跋山涉水,走村串鄉,趕台時往往一天也吃不上一頓飯。河裡洗臉廟裡睡,風餐露宿,年長日久,所以大多人都鬧下了胃病。鳳英的胃病,就是從小這樣鬧下的。

說起忍飢挨餓來,最難熬的要算是「困月子」。每年的夏收和三秋大忙季節,農民們無暇看戲,戲班沒台口,只好暫時停演,把箱子垛起來。這樣的月份,就叫「困月子」。郭鳳英學戲後的第二年,就曾被困在壽陽的一個破廟裡。他們一天只能喝到兩次野菜湯。有一次餓得實在受不了,就跑到很遠的山坡上揀回來一點山藥蛋,燒了一會兒就急着往嘴裡塞,師傅看見後連忙制止住,告她們說那麼熱吃山藥蛋,最傷嗓子,吃時要先掰開,等熱氣放了後,再吃才行。師傅這一經驗之談,她一直恪守至今。

困了一個多月,好容易盼來了一台戲,而鳳英卻因受涼發起了高燒。晚上,師傅他們都忙着演戲去了,剩她獨自一人,躺在破廟裡,左思右想,輾轉反側。西風拍打着窗紙,黃豆大的麻油燈頭一閃一閃的,顯得格外的陰森可怕。她抬頭向四周一望,一尊尊奇形怪狀的泥像好似都在瞪着她,不由得毛骨悚然。她盼啊,盼啊,只盼着師傅他們進廟的腳步聲……

鑼鼓一響,到底不一樣了。第二天她們居然吃到了用胡麻油炒的蘿蔔菜和金黃的小米飯。可是臨開飯時,師傅又囑咐她們這些餓怕了的娃娃,叫她們千萬不敢吃得過飽,以免傷了身子。

藝徒生活縱然如此艱辛,但「小戲迷」郭鳳英迷上了這一行。再苦再累也忍受得了。時光飛快地流逝,而她學藝心切,刻苦勤奮,所以在技藝上的長進,大大跑到了時光的前頭。

十一生初露頭角

通過近兩年的觀察和考核,師傅依據她的特點,終於決定教她小生戲了。冬天散班後,師傅就給她排了《別母》、《戲叔》和《射戟》。接着,師傅就四處串聯,準備自立班社。春節後,點炮紅(鬚生)、李鳳鳴(老生)、劉懷喜(武旦)等師傅,先後都來了,還帶有他們的徒弟們,共有四十多個人。師傅們盼着這個戲班子興旺昌盛,就叫了個「興盛班」。但這仍是個以娃娃們占大多數的娃娃班。戲班一天三開場,三天一台要演三本六回十二出,而這四十多個人辛苦三天,才只能掙到四十塊錢,仍然是最下等戲班的待遇。當時一般藝人們都很希望能多加演幾個劇目,因為加演劇目的收入是按人頭均分,不分主角配角,人人有份。所以一般演員和勤雜工對主要演員大都很敬重。大家也都盼着能多加演幾齣戲。當時的艱苦生活,絲毫沒有影響到郭鳳英對晉劇藝術的酷愛和追求。這一年,幾乎大小劇目中的文武小生全由她擔任了。以前師傅給她排過的幾齣戲都是功架子戲,在唱腔上沒顧上好好教她。所以在演出中,郭鳳英儘量發揮表演上的特長,藉以彌補其唱腔上的不足。事業對於每個有志者來說,都是「喜則愛、愛則鑽、鑽則成」。經過一段實踐,她的生角戲大有長進了。除師傅重點指教過的那幾個戲外,像《女寫狀》中的趙寵,《鋒劍頭》中的陳伯玉,也是走到哪裡紅到哪裡。其實這些都是看下別人的後,現排現演的。此外像《雙鎖山》中的高君寶、《破洪州》中的楊宗保、《打金枝》中的郭曖、《盤河》中的趙雲等小生角色以及《忠保國》中的楊滿堂、《桑園會》中的秋胡、《淮都關》中的大王、《折桂斧》中的二生等其他角色,無論主次,她都認真對待。就是連日趕台,一天吃不上一口飯,她也是一到台口就先咬住牙,抖擻精神,披掛上場。

師徒們挨凍受餓,不辭勞苦,想「興盛」,盼「興盛」,可「興盛」談何容易!

1934年春夏之交,師傅終於帶領他們下山了。並且要進榆次城,在一家戲園子裡演出。這對於一個幾年沒回過故鄉見到父母親的小娃娃來說,真是一樁天大的喜事。

當時榆次城內有兩家戲園,一個是北門外的維新舞台,這家大戲園,他們這類小戲班是根本去不了的。他們將去演出的戲園,實際上是在樹林街的樹叢之中新搭的一個席棚子。即便進這樣的席棚演出,這個小戲班也還是頭一次。

趕到榆次城後,四保旦師傅立即去拜見戲園的管事人,徵詢了上演的場次和劇目後,管事人就要動筆寫戲報了。頭一場戲當然離不了郭鳳英的《小別母》。按照常規,在劇名之上都要寫明主演者的姓名。於是,戲園管事人便向師傅問道:「你那演《小別母》的徒弟叫什麼名字呢?」師傅眼含熱淚,為難地低下了頭……

因為前幾個月他們還在山區演出時,郭家堡村姓郭的村長,就曾逼着鳳英的三叔去戲班裡往回要她。村長說什麼「郭門祖墳里長了蟲蟲,出下了個唱戲的,她要唱戲,就不要姓他郭家的郭字。要想姓郭,就別想唱戲,馬上老老實實回村里當童養媳婦!」她三叔向師傅把村長這番話一講,師傅果斷地說:「回去告訴村長,唱戲也是人幹的事,一不偷二不搶,憑自己的苦掙飯吃,沒有什麼不光彩的。至於要人的事麼——」師傅邊說邊掏出文約給她三叔看,「這事說到紙上,說不到紙下。現在娃娃還沒出徒,就屬我管,誰也管不着。」……後來,村長見沒有把鳳英這個學戲的娃娃弄回村里來,就把她那又回村里種了地的父親,趕出了村子。父親因為她學戲,被趕在野地里看菜的窩棚中住,又凍又潮,得下一身疥瘡,幾乎送了命。這都全是為她學唱戲所受的害。

師傅面對戲報上的《小別母》三個字,感到在榆次要寫「郭鳳英」這個名字非惹禍不可。於是,十分為難的向戲園子管事人說:「先生,俺這小徒弟命苦,可憐至今還沒有個名字。」管事人稍加思索後問道:「她是幾歲上出台的呢?」師傅說:「十一歲」。於是管事先生就在《小別母》的上面大大的寫上了「十一生」三個字。

「十一生」這個名字,像長了翅膀,迅速傳開。每到一個新台口,人們都說是「十一生」的戲來了。其實,郭鳳英才是一十三周歲的娃娃。他們戲班的戲價很低,三天九場仍然只掙四十個大洋,只有「字號班」的五分之一。但他們在演出中卻特別出力,觀眾很叫好,所以晉中平川大小村鎮還是爭着寫他們的戲。一台接着一台,常常是沒有一點喘息的空兒。有一次郭鳳英在清源演《淮都關》,一亮相就叫了好,散戲之後,觀眾依然圍觀不散。在太谷演揀柴》時,也是如此。這並不是因為她演得怎麼好,主要是觀眾見她年紀小,個子也小,喜怒哀樂、眉眼開竅,一舉一動、節奏感強,唱做念打、捨得賣力。就是因為這些,觀眾才喜愛她,歡迎她。但鳳英毫無得意之感,而是愈演愈加勤奮、認真了。有一次在榆次演「開光」戲(給新建廟宇的神像舉行慶祝儀式),天不明他們就宰雞灑血,鳴鑼放炮,串演吉慶戲,為神靈「開光」而慶賀,一直演到中午以後。演什麼戲全是村長拿上戲單挑選。而這個村長偏不顧人的死活,專挑鳳英主演的戲,從清早到晌午,郭鳳英一連就演了十二出。其中,光《射戟》就反覆演了三遍。她又飢又累,好容易唱完了,而觀眾依然是圍觀不散。師傅見她過度勞累,很是心疼,便向觀眾拱揖求告:「俺徒弟從天不明唱到晌午過了,讓她歇一歇吃點飯吧,看把俺徒弟累成了啥樣子!」

由於過度勞累,她的嗓子曾嘶啞過兩次。一次是因為唱戲用力過度,而另一次則是因為餓過了頭後,又在吃飽飯後演重功戲而飽足了的。他們終日勞辛,照舊是吃不飽肚子。有時師傅見她餓得難受,偶而給買來個燒餅,她也感到是極大的滿足了。至於戲場上到處擺着的那些瓜果桃李,對她們來說,真如同水月鏡花,整年也難得吃上一口。

這年冬天散班之後,師傅把段玉明、郭紅梅、張海玲和郭鳳英這些娃娃們,還有無家可歸的劉懷喜師傅及賬房先生等人,領到榆次永康鎮寄住。她們幾個女娃娃,仍是三更睡下五更起,剛睡上一會兒,凍醒了就穿好衣裳再睡,單等師傅一叫,好馬上出外練功,那才真叫「披星戴月」。對着明月練身影,能夠自己糾正自己的毛病。她們幾個娃娃一會兒踢腿,一會兒揉腿,拿上白櫟杆子練習耍大刀,揀上根小棍棍跑趟馬,數九寒天,汗流滿面,苦練不輟。師傅還抓緊這個機會,給鳳英排了《琥珀珠》(《土祖廟》的本戲),給海玲排了出《百花亭》,之後,就又匆匆忙忙外出串聯組班了。她們的早功,就由劉懷喜師傅指導。懷喜師傅對鳳英是格外的關照,練完早功,同倌們都吃飯去了,懷喜師傅又接着單獨指導她,讓她背靠牆根站着,在耳邊各釘一個帶鈎的大鐵釘,然後把她的一條腿再齊耳吊起捆在鐵釘上。吊上一刻功夫放下後,又麻又痛,動彈不得,好像就不是自己的腿了。劉師傅還要讓她再立刻把腿踢開,以防結下筋圪塔。就這樣,左腿右腿輪換着吊,每天都要額外多練兩個小時,風雪無阻,一直練了一冬。真是一分辛苦一分才。經過永康鎮一冬天吊腿,給郭鳳英的腿功打下了堅實的基礎。她日後在演《獅子樓》、《翠屏山》、《戰宛城》、《萬花樓》這些武戲時,能夠翻撲滾跌,腰腿自如,其中就有着劉懷喜師傅所付出的一份心血。

鳳英有位師姐,出徒之後另住了一家戲班,並能獨當一面登台演出。她懷上孩子後,肚子一天天大起來,但全家老小仍要靠她掙錢糊口,所以也考慮不了許多,仍是一天三場,照常演出。結果在一次散了夜戲之後的趕台途中,流產在途中,一路流血不止,等趕到新台口,就只剩下一口氣了。但是她演戲的戲報已經預先貼出,按照常例,不准臨時更改。承事向該村村長社首再三請求換戲,他們不搭理,並且蠻橫地說,就是不能唱戲也得拖到台上讓看一看。萬般無奈,她們只得把這位昏迷不醒的師姐背在台上坐了一會兒,結果回到後台,師姐就咽氣了。隨戲班給師姐做飯的老母親悲痛欲絕,又氣又憤,又深感此後孤苦無依,無法活命,便在那前台的一片鼓樂聲中,悄悄溜到村後,投井而死。

在那萬惡的舊社會,類似這樣因病不能登台而硬把演員拖到台上去的事例很多。據說在民國十年,曾紅極一時的蒲州演員萬人迷(福元子)在徐溝農村唱戲時,就是身帶重病,硬被逼着登台,結果《斷橋》的一句介板沒唱完,就跌倒在台上,含恨而死。那時候藝人的命,真是比紙還薄。「台上戴的王帽,台下餓的鬼叫;天天紅火熱鬧,兩頭(指生和死)不見鼓樂。」這幾句梨園諺語,一點也不假。直至如今,郭鳳英每當憶起這位師姐之死的慘狀,仍是潸然淚下。老前輩扶掖新秀

《小別母》這齣戲是郭鳳英的啟蒙劇目。師傅打的硬,摳的細,演出時,她的情緒能發揮出來,有強烈的氣氛和準確的節奏。這齣啟蒙戲的基礎打好了,對排演其他劇目都有很多好處。那時候,她的思想也很單純,初生牛犢不怕虎,該哭就哭,該笑就笑,師傅怎麼要求她就怎麼演,出了台敢於放手去做戲,如入無人之境。這齣戲學成以後,不知演過了多少遍,千錘百鍊,後來成了她的代表劇目。

當時,師傅為了使她們幾個娃娃多長點見識,開開眼界,曾趁冬天散班之後,領她們去太原新華茶園臨時參加演出。這是郭鳳英第一次去太原演戲。太原城晉劇界名流雲集,各戲院實力都很雄厚。所以這幾個女孩子對首次太原之行,深感又喜又驚。果然不出所料,去新華茶園後的頭一個晚場演出前,就聽說三兒生、丁果仙等名家要來看鳳英的戲了。她暗自下了決心,一定要用心演好,莫辜負師傅的教導與各位名家的期望。臨出場,她悄悄往台下一看,果然三兒生、丁果仙、丁巧雲、十三旦(任玉珍)等都已坐在包廂里等待着。她好似一個初登考場的小學生,全神貫注於角色之中,終於圓滿地演完了《小別母》及《土祖廟》。演完後,三兒生、丁果仙等,對她的表演都表示滿意,並對她進行了熱情的鼓勵,同時也指出一些不足之處。丁果仙想收她為過門徒弟,四保旦師傅見丁果仙只比鳳英大十來歲,應屬於同輩人,沒有答應。三兒生這天很高興,他極力稱讚四保旦師傅教出了個好徒弟,說鳳英日後能成個角兒。並指出石恩別母下場時,要哭着下場,一邊說還一邊親自作了示範,並答應以後抽空再具體指撥她。從此後,鳳英再演《小別母》時,在母子分離時就照着三兒生的指點,演得更細了,這樣更加突出了母子們生離死別的悲痛心情。直到現在,她演石恩最後的下場時,仍然是照着當年三兒生教的路子演。

「二抱班」是指在娃娃班之後、在字號班(高級劇團)之下的中等一級水平的晉劇班社。郭鳳英15歲那年,終於隨師傅加入了這樣一個陣營較強的表演團體。這個二抱班是榆次城內一家姓董的組織的。當時的藝人們大都沒有固定的演出班子,常常是自由結合,一年或幾年就換一個班子,而每新組合一個戲班,也就隨之改換一批劇目。幸好當時的劇目多用官對子、官詩、官亂彈,表演上高度程式化,所以每湊成一個新班子以後,大夥在一塊稍微湊一湊,就能很快上演。榆次董家這個二抱班,在正式開業之前就曾約請了說書紅(高文翰,榆次人,著名鬚生)、自來香(高根海,筱香玉、高瑞林之父,喬玉仙公公)、明亮生(著名生角)等為他董家的董小樓、董翠紅、筱桂花(王愛愛奶奶)青年演員們預先加工排練了劇目。所以,這個班的青年演員實力較強。小生有董小樓、郭鳳英,鬚生有段玉明、董翠紅,旦角有筱桂花和郭紅梅,花臉有王銀柱和虎兒,丑角有小保成。年齡都在十五、六歲至二十來歲,精力充沛,陣營齊全,唱到哪裡紅到哪裡。從太谷城的「開市戲」(商業系統春節後慶祝開市營業的娛樂活動)唱起,一個廟會接一個廟會,一連唱了好幾個月。每天早、午、晚三開戲,但在三開戲之前,他們每天都堅持着三次練功。在這期間,郭鳳英的戲除《別母》、《鬧樓》等劇目外,像晉劇傳統名劇中的《富貴圖》、《日月圖》、《美人圖》、《八義圖》中的倪俊、湯子彥、重耳、趙武等小生角色,均由她扮演。另外像《翠屏山》的海和尚、《斬子》中的八千歲等雜角,她也經常扮演。同時,她和筱桂花還經常配演一些像《錯中錯》、《戲叔》、《寫狀》之類的生旦小戲。筱桂花也很會做戲,她倆一度曾配合得很好。每天三出台、三練功,因勞累過度,使鳳英長起了痄腮,脖子腫得與頭一樣粗,只有在這種情況下,她才勉強休息了兩天。

郭鳳英拜師學藝數年來,從來沒有機會帶樂調過嗓子。師傅只注重教她表演,在唱腔上,她仍然基礎較差。不久,他們這個二抱班裡新來了說書紅的大徒弟劉桂英,她是個唱青衣的。戲班裡新排了一出《天河配》,由劉桂英反串小生角色——牛郎。演出真使郭鳳英出乎意料,劉桂英的牛郎一上場,那一板亂彈,滿腔滿調,台下一句一叫好,唱得真過癮。郭鳳英自打學戲以來,還是頭一回欣賞這樣的「金嗓子」。劉桂英唱的是一口秋富生的亂彈,秋富生的《花亭會》、《雙鎖山》,她小時候都看過,嗓音清亮悅耳,委婉纏綿。因此,榆次一帶也有稱他為「娃娃生」的。他善於用高腔行韻,與三兒生的激昂奔放的格調另是一個路子。這路唱法很適用於女演男的生角演唱,當年秋富生紅就紅在他的獨特亂彈上。鳳英對他的唱法已有深刻印象,至今她唱的介板仍是從秋富生那裡學來的。

聽了劉桂英學秋富生的這板亂彈,當時對郭鳳英啟發很大,她感到人家桂英反串小生都能唱這麼好,而自己是專工小生的,在唱腔上卻不如人家,那怎麼行呢?至此,她暗下決心,苦練唱腔,先從秋富生的亂彈學起,再結合上三兒生的唱法,根據自己的嗓子條件,決心闖過亂彈關,克服在唱腔方面的不足。師傅看出了她的心思以後,對她大力支持。曾專門領她去太原拜訪了大珠珠大爺,請他給郭鳳英排了小生唱工戲《汲水》。

農閒期一過,難熬的困月子又接踵而來了。他們聽說河北省井陘一帶煤礦工人很多,晉劇在那裡也有群眾基礎,所以他們的戲班就乘小火車過了娘子關,到了井陘礦區。剛去時,演出還可以,郭鳳英與張海玲演的帶「三拉堂」的《女寫狀》,曾紅火了幾天。但是沒過多久,演出就困難了,因為光晉中一帶就有好幾個劇團擠到了那裡。當時平定縣有個很過硬的戲班子也在那裡演出,離他們只十幾里地。名小生陳春生和名丑角「山藥蛋」,也都在那個戲班裡。因此,他們被臨時困在井陘。無戲可演,晚上他們就圍着賬房先生,讓他給講故事。老先生的岳飛傳講得很好,聽得十分入迷。所以後來她演岳飛戲時,就比較容易進入角色了。這是後話。在白天,他們就相跟上去看平定戲班的戲。陳春生在《打黃蓋》中扮演的周瑜,山藥蛋在《火攻計·盜書》中扮演的蔣干,果真各有千秋,名不虛傳。不幸的是他們戲班的一個跑彩女的男孩子,在去看戲時貪圖省事,扒上了拉煤的小火車,跳車時衣服被掛住,把一條胳膊給壓掉了。藝人們一不唱戲,連鍋都揭不開,哪有錢治病。結果這個孩子回家後不久就死了。

在井陘困了幾天,他們又聽說石家莊的山西買賣人多,就又繼續東進。到了石家莊,他們在一座席棚子裡演唱,更是冷落。於是她們幾個女娃娃們由年齡大些的劉桂英領上,去買賣人家挨門挨戶的「送紅票」,真和討吃要飯差不多,爺爺奶奶的直叫,乞求人家買票看戲。眼看快到嚴冬封箱的時候了,這一班人馬仍流落異鄉,連回來的路費都湊不起來。

往日的太谷城,曾有「小京城」之稱。這裡集中着大戶的票號、當鋪,店鋪林立,商業繁盛。好幾家大財主,都自備有全副戲箱,唱戲取樂,習以為常。像三盞燈、三兒生這些著名晉劇藝人,在太谷城內也都有房產。冬天封箱之後,名藝人們常來太谷城內臨時湊班,在商會的臨時小劇園裡演唱,同時也互相交流技藝,約請新的一年裡的搭班人員。

這一年冬天,四保旦師傅把鳳英和海玲領進了太谷城,在一家小店安身之後,就去找臨時雜湊的戲班聯繫演出。這時,三兒生已在那裡,因為郭鳳英師徒與他已有過交往,所以便很順利的入伙了。當時像劉自蘭(即劉芝蘭)、筱金枝、筱金梅等都已來此演出。但郭鳳英做夢也沒有想到,她稱為師爺的三兒生竟提出要和她合演《黃鶴樓》。三兒生是曾被京劇大師梅蘭芳譽為山西梆子「小生泰斗」的著名演員。此人姓孟名振清,太原人氏。幼年住清源縣小梨園娃娃班坐科學藝,是早期晉劇名生丑毛生的高足。出師後即初露頭角,被聘入著名晉劇字號班錦梨園,隨之聲名大振,後來成了該班的承事老闆。晚年又入榮梨園與十三紅(張景雲)、王桂香(二女子)、十七生(董全福)、蓋天紅(李錦雲)、筱桂桃(楊丹卿)等名流同班演出。他與筱桂桃合演的《少華山》、《女寫狀》等生旦戲,更是珠聯璧合。在《少華山·烤火》中,表演與音樂配合的很融洽。當尹碧蓮拉住倪俊不讓他走去時,三兒生「哎呀呀,你起來吧」那段神情以及碧蓮抖衣時迷了倪俊眼睛的那段戲,都很形象逼真。就是大熱天看他們演「烤火」,也能把觀眾引往嚴冬冰雪之境。三兒生的窮生戲更為出色,以《彩樓記·坐窯》、《雙巧配·刻詩》、《和氏璧·回店》為最。在《坐窯》中演到呂蒙正氣沖斗牛之際,頭頂的方巾都能扇動起來,大有怒髮衝冠之勢。若論起這位文武全才晉劇生角最拿手的好戲來,還要數《折桂斧》了。1932年三兒生在太谷城度過他的六十壽辰之後,滿懷向兄弟劇種學習的願望,不顧年高體衰,毅然率榮梨園進京獻藝。在京他曾向劇界同仁演出了《折桂斧》,年過花甲的三兒生扮演青年樵夫程勛,肩挑竹擔,頭戴草帽圈,足蹬灑鞋,腰系水裙,袒胸露背,汗流滿面,仿佛真有千斤重擔壓在肩頭,所以一上場就贏得了滿堂彩聲。京劇界名流與三兒生、蓋天紅交流了技藝,梅蘭芳盛讚之為「晉劇生角泰斗」,並贈以京戲中作道具的擔子,還曾感慨地說,可惜他不會梆子,否則非要同三兒生同台配戲不可。

在榮梨園期間,三兒生與十七生這兩位著名小生合演的《黃鶴樓》,可謂爐火純青,名冠一時。三兒生一向以演趙雲出名,故亦有「活趙雲」之稱。這年在太谷要求與郭鳳英合演時,三兒生已是譽滿三晉,德高望重的晉劇名宿,而郭鳳英還是個尚未出徒的娃娃。《黃鶴樓》這齣戲對郭鳳英來說並不陌生,她與董小樓已曾多次演出過,效果也較好。縱然如此,但她豈敢班門弄斧!有點推諉不前。三兒生猜出了她的心思,爽朗一笑慈祥地說道:「別害怕,有三爺爺給你配趙雲,你還不放心?」說着,便拉郭鳳英一塊去練。郭鳳英和「活趙雲」三兒生的《黃鶴樓》終於在太谷城內打響了。之後這一老一小又合演了《蝴蝶杯》,郭鳳英演前部《打山》、《藏舟》的田玉川,三兒生演後部《打鞭》、《洞房》的田玉川。郭鳳英演完了前半部後,就急忙卸妝跑到台下趕着去看三兒生的精彩表演。六十多歲的老漢了,扮相英武俊秀,身段優美,手、眼、身、步,處處有戲,有節奏,贏得了觀眾不斷地叫好聲。特別是當改名換姓後的田玉川,鞭打番王救下蘆林,蘆林將女兒許配與他,田玉川急忙叩頭拜丈人的那段戲,乾淨利落,真是精彩極了。這些技藝,郭鳳英一直銘記心底,運用至今。

郭鳳英初次和三兒生配戲,收到了良好的效果,但她一直認為,這完全是前輩名演員「包得好」,這完全是老前輩對後起之秀的鼓勵和扶掖。

在武戲方面,郭鳳英還從筱吉仙處學過些東西。筱吉仙本名張寶魁,系河北省大興縣人。幼年曾隨京劇藝人曹四學藝,後入河北梆子戲班,拜張吉仙為師,學演旦角。出師後搭了口外黃得勝的晉劇班子。倒倉之後,主工刀馬,在「出手戲」上下了很大功夫。後經晉劇名旦李子健(奪青旦,太穀人)指點傳授,技藝大進,躍入三十年代晉劇四大名旦之列。(晉劇四大名旦為:五月仙劉明山、水上漂王玉山、奪青旦李子健和筱吉仙張寶魁)

這一年,張寶魁師徒們在太原演出,郭鳳英的師妹劉改鳳(藝名筱桂芳)這時已在太原在張寶魁的門下學戲了。四保旦師傅和鳳英也都很想念改鳳兒,師傅也想趁冬天封箱之機,讓鳳英去跟筱吉仙師傅學點武戲。所以便又領她來到太原南倉巷山西大戲院臨時搭班,一邊唱戲糊口,一邊拜師學藝繼續深造。這家臨時班子主要是筱吉仙和他的徒弟們組織起來的。演員有筱金枝、筱金梅、筱桂芬、筱桂琴、筱桂芳等,說書紅及其徒弟程玉英、郝翠英、田翠英、李素英以及青年刀馬旦演員劉自蘭,還有從口外來的女小生張小樓等,都已在這裡搭班。他們師徒新來乍到,匆匆安頓了一下,師傅就托人領鳳英上台,先給梨園祖師爺叩了頭,接着給戲班的箱倌、打鼓的、拉胡胡的、敲鑼的,以及前台、後台所有的人,都挨個的給叩了頭,懇求師傅們多加關照。頭一晚上演出了《蛟綃帕》,程玉英主演《永壽庵》這一部分,郭鳳英主演《小別母》這一部分。戲唱的很紅,這一個晚場便可以給師傅掙三塊大洋。可惜沒演了幾場戲,鳳英的嗓子便憋壞了。只得暫歇幾天。師傅實誠寡言,不善交際,獨自住在小店裡。郭鳳英則跟師妹改鳳(筱桂芳)住在筱吉仙家中,以便趁人家的空兒學戲。筱吉仙師傅先教了她一套小快槍,隔了兩天又簡單給她排了一下《羅章跪樓》(《紅霞關》中的一段),讓她與劉自蘭合演。在這期間,郭鳳英還和筱金枝合演了《洞房》,筱金枝屬於鳳英上一輩的名角兒,平素她叫人家「金枝姨姨」。在戲中她與這位姨姨卻要扮作夫妻,真有點不好意思。劉自蘭、筱金枝都挺喜愛她,都很認真地和她對戲,並不斷加以指點,所以《羅章跪樓》和《洞房》,在山西大戲院的演出都較成功。但這次太原之行的主要收穫,仍是筱吉仙師傅在武打方面對她的教導。

冬去春來,日月如梭。轉眼之間,郭鳳英「跟師五年」已經滿期了。在新的一年中,筱吉仙師傅約請鳳英住他的班子,並將隨劉玉胡(小玉石娃娃)等人去上海百代公司錄製唱片。說書紅師傅也想讓鳳英住他的班子,去口外演出。但因為還有二年謝師期(掙下錢與師傅分成),所以四保旦師傅不大同意讓她遠離。於是,她仍然返回榆次,又住了王家的十股班。這時她已經出徒,師傅也就回壽陽去了。從此,郭鳳英便開始了新的獨立生活。時年十六周歲。

十股班的承事是著名鬚生蓋天紅,著名鬚生鹿兒紅和名丑王福義(福義丑)擔任掌班,他們和鳳英的師傅四保旦都是叩過頭的結拜兄弟,所以師傅把她留在這個戲班裡也很放心。這個戲班的演員陣容較強,光是鬚生除蓋天紅、鹿兒紅外,還有李蘭亭(板頭紅)、李蘭英(綠果子)夫妻和嚴翠紅等人;旦角有丁巧雲、任玉珍、王玉蓮;花臉有馬來元、王銀柱(小二百五)、海生子;生角有十全子、南路生(自海)和郭鳳英;丑角有福義丑等。郭鳳英剛剛出師之後能與這麼多名藝人在一起,深深自感幸運。但她總感到她在唱功戲方面還差勁些,演《鬧樓》、《射戟》、《別母》還可以,一演《花亭》、《汲水》就相形見絀了。有一次,一段小二流水沒有唱好,竟使她痛苦得徹夜難眠。使她更感內疚的是,人家南路生(自海)年齡比她大五、六歲,亂彈又比她過硬,而其所得的報酬卻比她低。這些都是進一步激勵她奮發上進的因素。她和南路生演《蝴蝶杯》,前邊的《打山》、《藏舟》到《打鞭》由鳳英演,那時,她還沒演過「打鞭」,只是看過三兒生等人的演出。鹿兒紅等師傅一邊幫她化妝,一邊教她,現學現演就出台了。「打鞭」以後的田玉川由南路生自海接演,於是,鳳英下場後便又連忙卸妝,下台去看南路生的《洞房》,細心揣摩人家的唱腔。她和南路生合演《金沙灘》時,南路生飾八千歲,郭鳳英飾楊五郎,鳳英雖然嗓子差些,但也總要用心唱的讓觀眾叫了好。馬來元的《雞架山》(即程咬金劈殿的故事)、南路生的《忠義俠》、《鐵獸圖》、王銀柱的《連營寨》、蓋天紅的《未央宮》以及鹿兒紅師傅的《搜杯》(《一捧雪》中的一折)等,他們的這些拿手好戲,鳳英都非常佩服,有演必看,百看不厭。每逢他們演出時,她都要下台站在後面仔細聽、用心看。學問都是一點一滴積累的,1957年她排《打周仁》時,就感到比較省力,因為戲中的路子早在當年看南路生的《忠義俠》時,她就大都記下了。特別是鹿兒紅的《搜杯》,真乃堪稱絕技。當他演到莫懷古被奸賊抓捕之後,將要替主人一死時,又恨又氣,隨着一聲「我莫懷古死得好苦啊」緊吸一口氣,馬上就能把臉憋得雪白。通常一般在表現氣憤時大都憋紅臉,鹿兒紅憋白臉的這一招,卻系少見。由此,足見其功力之深。

郭鳳英在十股班期間,看到了一批名演員的精彩表演,增長了不少見識,也學到了不少新的東西。

有些事情,說來卻很奇怪。郭鳳英師傅怕她壞嗓子,一點瓜果桃梨生冷東西也不敢讓她吃,要求非常嚴格。而她的嗓子卻常常不是用力過度憋壞了,就是飲食不節飽足了,反正是經常出點毛病。而蓋天紅剛唱完《未央宮》,在這樣苦重的戲後,一下台就吃西瓜,嗓子也至老不衰。

這年冬天,太谷東范村蓋了座新戲台。依照慣例,每逢新台落成,都要請一班好戲去作首場演出,專給本村人看,名謂「踩台」。恰好鳳英住的戲班子正在附近巡迴演出,所以便應約而往。這時候,因為南路生鬧起了病,咳嗽氣短,體力不支,他的一些唱功戲,就由鳳英逐漸替起來了。到了東范村的頭一場戲,就有郭鳳英和丁巧雲的《殺狗》。郭鳳英扮演鬚生曹莊,丁巧雲扮焦氏。丁巧雲在前面演完了如何虐待婆母的那一大段戲下來以後,就該曹莊打柴回來登場了。出場前,曹莊在幕後有一句「人生在塵世上何者為貴」的導板,還沒等她唱完,就聽見丁巧雲在一旁又驚又喜地說道:「哎呀,這娃娃財門開了!」郭鳳英當時並不理會,只覺得這一段亂彈唱得很順當、流暢,一點也不感到吃力。從這以後,她的嗓子就一度又變好了。現在她回想起來,可能是已經度過了變聲期的緣故。但是,過不了變聲關的同行們,特別是男演員,卻屢見不鮮。舊社會為此而失業的藝人們很多,所以散戲後大伙兒都為她的嗓音恢復而慶賀。

嗓子出來了,原想可以好好唱戲了,可是偏又趕上了日寇入侵,戰亂臨頭。他們只得散班,各自逃生。有了好嗓子,仍然挽救不了淪為亡國奴的命運。

由於日寇的入侵,農村兵荒馬亂,民不聊生。相對之下,城市還稍好一點。所以不少凍餒難忍的窮苦晉劇藝人,又漸漸流入到城市。蓋天紅、十四紅、說書紅、丁果仙、丁巧雲、任玉珍、程玉英以及從河北省來的以真家具武戲見長的劉春祥、丘德才、丘樹山、丘鳳山、丘鳳英(花艷君之母)等,都相繼流入太原市。他們臨時在中華戲園(即今山西大劇院舊址)演出。蓋天紅等師傅們,得知三兒生和郭鳳英等仍然流落太谷,便約請他們來並搭班。

來太原之後,郭鳳英寄居靈泉府,三兒生則借住在萬壽宮一位開澡塘的同鄉家中,當時三兒生已經是快七十歲了。鳳英仍是學藝心切,她除每天把三兒生請到靈泉府給她講戲外,一心想和這位三爺爺同台多演幾場戲。鳳英誠懇地對三爺爺說:「師爺,你能演多少就演多少吧,過場戲我全都給你包下。」三兒生也樂於同這個虛心好學的年輕人在一起,於是他們就一塊演出了《梅絳褻》、《雙羅衫》等劇目。演《梅絳褻》時,三兒生只演「頭書館」、「二書館」這兩場「戲心」,兩頭的過場戲則由郭鳳英演。演《雙羅衫》時,郭鳳英演前邊的《汲水》等,到《詳狀》時,則由三兒生和說書紅合演。當這些老前輩表演時,鳳英依然是聚精會神地在一旁觀看,一時一刻也不曾放過。

郭鳳英在七八歲時,就對三兒生與筱桂桃的《少華山》入了迷。所以趁此機會,她要求三爺爺教她演《少華山》。三兒生笑着說,不用再教了,你再看幾遍就行了。於是她便又專心地看了他的幾次表演。小時候不懂戲,只知道紅火熱鬧,這幾次看了之後,才看出些門道來。在這期間,郭鳳英還有幸看了三兒生演出的《挑菜·刻詩》(《雙巧配》中的一折),這是描寫列國時馮歡受困挖野菜時,在枯樹上刻寫詩文,抒發憂憤的一段戲,他扮演的窮秀才又餓又氣。那段在大樹上刻詩的表演,真是演絕了。可惜這個戲如今已經失傳。

不久,他們又轉入南倉巷山西大戲院演出。在這期間,三兒生還向郭鳳英傳授了《折桂斧》,並讓郭鳳英公演此劇。郭鳳英生怕演不好,有失這位小生泰斗的臉面,面露難色。三兒生鼓勵她道:「別害怕,只管大膽演吧,有三爺爺在台下保着你!」鳳英的《折桂斧》快開演時,三兒生在眾目睽睽之中走下舞台,安詳自信地坐在觀眾席中。鳳英心裡清楚,這位梨園長者是故意讓觀眾明白他的用意——你們可不要小看這個娃娃的《折桂斧》,我三兒生都很看重她呢!

在繁忙的演出之暇,三兒生還給鳳英念了《趙雲截江》和《五郎出家》。並說他要回太谷去領他的兩個徒弟來,等再返回太原後,再繼續給鳳英排戲。不料就在這次返回太谷的途中,這位文武全才的晉劇名生,就客死於榆次群英舞台的後台演員宿舍之中,時年六十有八。事後三兒生的義子,遵照他的遺囑,將他穿戴了幾十年的一件帔和一頂紗帽贈送鳳英,以永作紀念,激勵後進。這兩件珍貴的紀念品,可惜都失落於十年動亂之中了。而今雖然人、物皆逝,但三兒生傑出的表演才華及其獨具特色的風格和神韻,卻深印在鳳英的心底。幾十年來,郭鳳英在演出實踐中也注意繼承、發展這位晉劇名家的拿手劇目,使他的一些劇目保留下來了。

集股班結識劉少珍

1938年冬,郭鳳英的師傅專門請了壽陽的名小生髮財師傅來太原給她排戲。發財師傅雖不像三兒生那樣聲名遠揚,但教戲卻很有經驗,會的戲也不少。在較短的時間內,就給她加工和新排了《五台山》(從《出家》到《會兄》)、《調寇》和《石秀盤刀》(《翠屏山》片斷)。當時,張寶奎、蓋天紅、說書紅和丘德才、劉春祥等,正在山西大戲院聯合組織「集股班」,郭鳳英也入股參加了。當時的主要演員還有張小樓(筱金梅的妹妹)、趙月樓、田月樓、任玉珍、董翠紅、張美琴等。因為上座很不好,他們就現編、現排、現演,搞了一批連台本戲。像《精忠傳》、《金鞭記》、《興唐傳》、《對金瓶》等,每個戲一連演好幾天,劇情連貫,文武帶打,再配上點新式布景,也很能拉觀眾。他們搞連台戲時,只要有個架子(提綱)就開排了(類似幕表戲)。都是「官詩」、「官詞」、「官對子」、「官亂彈」。如皇帝出場,都是「頭戴飛龍帽,身穿滾龍袍」。小生看見小旦漂亮,就是「亞賽天仙」、「美貌嬋娟」那一套。什麼「十不該」、「十不孝」、「十埋怨」等,都可擇機而用。如對待失信之人,就念一段「豈不知信乃人之根本,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對待忘恩負義者就唱一段「山前梅鹿山後狼,二孽獸結義在山岡。黃狼有難梅鹿救,梅鹿有難狼躲藏」等詞。其中有不少東西現在叫「水詞」,但是在舊社會熬日月的窮戲子,連自己的名字還不會寫,怎麼能會編寫新詞呢?他們就是這樣邊排邊演,度過了危機。特別是排《精忠傳》時,因為鳳英以前就最愛聽賬房先生講岳飛的故事,所以她扮演起岳飛來,就體會稍深一些。她記得有一次演到岳家軍的牛皋和金兵開打時,河北武生劉春祥飾牛皋,他愛人演金兵,兩口子剛生過氣,結果在兩軍對陣中就趁機真幹起來了。那時河北藝人都講究用真刀真槍,結果劉春祥當頭挨了老婆一槍,剎時間血流滿面,但他倆還在借戲出氣,繼續「開打」。等劉春祥帶傷下場之後,郭鳳英連忙把黑往臉上一抹,就替劉春祥扮演牛皋繼續登台了。在舊日的社會底層掙扎的人們之中,這類軼事奇聞,也是屢見不鮮。

集股班的連台本戲也只能解決一下臨時的危機,並非長久之計。不久,便又一分為二,各奔前程了。郭鳳英隨張寶奎、說書紅等,就進京演出了。他們去時,丁果仙、劉玉胡(小玉石娃娃)、筱金梅、筱金枝等就早已在京。這兩部分晉劇藝人便又結合在一起,在廣德樓演出。恰好「富連成」也在此正演《藏珍樓》,葉盛章扮白眉毛徐良,他的《探樓》、《打擂》功底深厚,手腳非常利索,使晉劇藝人們大開眼界。郭鳳英首次進京,便對京劇藝術產生了強烈的興趣。

但是,他們在京演出中也有不順心的事情發生。他們戲班有個外號叫「疤兒貨」的掌班,這個人很難說話,進京好幾天了,都不給鳳英安排戲。前不久發財師傅給她新排的《五台山》,她曾再三要求演出這個戲,但是掌班總是不理不睬。後來,鳳英才看出了其中的奧秘,便扯了一件好料子,忙給他老婆送去,這樣她才得到了演出的機會。郭鳳英年紀小,閱歷淺,以往每天都由師傅照料着。離開師傅之後,她才進一步體會到唱戲的難處。

離京之後,他們曾一度遠上內蒙古,因不堪忍受日匪偽軍的欺凌,便又很快返回太原的山西大戲院。

最近,中國戲曲學院《戲曲藝術》編輯部要郭鳳英同志填寫一張表,其中有一個欄目是「對你影響最大的演員是誰?」在這一欄里,郭鳳英除寫了三兒生(孟振清)之外,又填寫了在太原集股班期間新結識的劉少珍的名字。

劉少珍確實是一位少見的多才多藝的女演員。原唱河北梆子,流落山西之後,改唱晉劇。她的皮黃(京劇)、河北梆子、晉劇、崑曲、評劇唱得都很好,真乃是:文武昆亂均不擋,生旦淨丑皆在行。實在是一個難得的多面手。郭鳳英曾看過她扮演的《陳州放糧》中的包公(淨)、《十三妹》中的何玉鳳(武旦)、《對金瓶》中的夫人(彩旦)、《洞房》中的蘆鳳英(小旦)、《辛安驛》中的鳳英(紅毛旦)、《八蜡廟》中的褚彪(武生)等,俊的、丑的、文的、武的,聰明機靈,裝啥像啥,戲路很寬。道白口齒利落,唱腔幽雅動聽,每次登台,總是叫好不絕。郭鳳英和她曾合演過《十三妹》(郭鳳英演安驥)、《洞房》(郭鳳英演田玉川)等,通過同台配戲和看她的演出,使鳳英長進很大。特別是劉少珍的武生戲,斬釘截鐵,英武豪放。郭鳳英後來演出的《獅子樓》、《翠屏山》等,就是效法的劉少珍的風格和氣質。

1940年,戲院從張家口把筱桂桃請回來後,鳳英便又開始與這位她童年就崇拜的著名坤伶配戲了。筱桂桃,本名叫楊丹卿,河北宣化人氏。她是張寶奎的徒弟,但經常與三兒生配戲,曾受過她三大爺的許多指教,才逐漸成為當時出色的旦角演員。在這期間,鳳英和筱桂桃曾合演了《百花贈劍》和《少華山》等。筱桂桃和三兒生的《少華山》已堪稱絕唱,鳳英又接上和她配演《少華山》,這對郭鳳英來說,當然又是個千載難逢的學藝良機。郭鳳英在和劉少珍、筱桂桃的相處中,使她深深感到自己的功底依然太差,比起人家仍有很大差距,於是便更加增強了向晉劇藝術高峰的進取之心。

眾梨園尊崇喬國瑞

在那日寇橫行國難深重的歲月,農村凋敝,民不聊生。戲曲劇團在廣大村鎮根本無立足之地,於是,許多戲曲藝人流入太原。太原市的幾家戲院,也是一天不如一天。有的藝人們背井離鄉,到口外謀生。有些演員或者為人作傭,或者賣燒土,甚至沿街乞討唱蓮花,境況十分悽慘。特別是在新華茶園演出的戲班中,不少難以自立的青年演員和跟班的娃娃們,眼看着走投無路,坐以待斃。這時候,根林大爺(即喬國瑞,三晉名淨,藝名獅子黑,太谷南山人)毅然把他老家唯一的六十株果樹變賣,又將他幾十年來用血汗苦苦積攢下的二百元大洋獻出,充作戲班的資金,把大家收攏在一起,由他領頭搞起了一個掙多分多,掙少分少,沒有班主盤剝壓迫的「破鑼班」(藝人們在極端困難時期的一種急救組織措施),取名「眾梨園」,帶領大家繼續堅持在新華茶園掙扎。為了保證藝人們的公益,喬先生親自掌管經濟收入,親手把所得的微薄收入分發到每個藝人手中。喬國瑞領導的這個「破鑼班」,終於闖過重重難關,一直堅持到太原解放。解放後,這個戲班改名華北晉劇團,後又改為山西晉劇一團,也就是如今山西省晉劇院的前身。當年喬國瑞先生的這一義舉,使許多晉劇演員(特別是青少年演員們)闖過了難關,在那十分困苦的環境之中,為晉劇界保存並繼續培養了一批人才,為晉劇事業作出了重大的貢獻。當時郭鳳英和冀美蓮、任玉珍、郭蘭英、梁小雲、段玉明、馬秋仙以及任玉玲、冀萍、冀茸這些娃娃們,都在這個戲班中,都受到過喬國瑞先生的教誨。在此期間,郭鳳英除演出《鳳儀亭》、《蝴蝶杯》之類的傳統劇目外,還新排了全部《二度梅》、《蜜蜂計》和《西廂記》等。

1942年夏秋之交,陰雨連綿。戲班叫座很低,業務蕭條。而日偽當局,又經常調戲班去搞所謂「義演」,供其取樂。

一天,他們被調往山西大戲院去進行「義演」。那天是由三個戲班湊合的一台戲。先是靈石旦演出《二堂舍子》,接着是東路武戲《三請徐達》,壓軸戲是獅子黑、任玉珍、冀美蓮和郭鳳英的《鳳儀亭》。郭鳳英演完一段戲剛返後台,就趕快抱起小孩餵奶。下邊接着就是獅子黑的《大宴》了。當董卓(獅子黑飾)正叫歌妓們「歌舞上來」時,忽然轟隆一聲,山西大戲院的屋頂坍塌下來,立時塵土迷漫,一片昏暗,叫哭連天。舞台雖然完好,但大家都被震得目瞪口呆。稍作鎮靜之後,演員們便紛紛從後台窗戶上跳了出去,可是卻不見他們扮演董卓的根林大爺出來。到前台一看,原來喬國瑞仍然呆呆地坐在大堂上。

喬國瑞先生是梨園界共認的一位德高望重的長者。小名根林,藝名獅子黑,晉劇著名花臉演員。喬先生1881年出生於太谷縣南部山區的一個貧苦農家。九歲時曾在村為人傭工二年,迫於生計,先投復慶班學藝,十四歲時,又入介休縣義安村祿梨園科班,受教於拉兒師傅,苦學不輟,遂初露頭角。六年學藝期滿之後,又留該班演唱四年。之後,為求增進技藝,欲進上三班(聚梨園、錦梨園、坤梨園)而苦於不通崑曲,仍留祿梨園在河津焦大娃師傅的培育下,苦學一年,學會了《功宴》、《嫁妹》、《草坡》等崑曲劇目,於二十六歲時才正式投身於著名的錦梨園獻藝。之後,又曾在鳳梨園、雙福慶、自成園等戲班與天貴旦、毛毛旦、蓋天紅、夜明珠、自來丑、丁果仙等名流同台獻藝。喬先生年近花甲時入太原市搭班演出,扶危濟困,組織了眾梨園。

喬先生剛直不阿,疾惡如仇。一次國民黨二戰區文宣三隊,強迫喬國瑞的劇團與他們聯合演出,喬老堅決不同意。他們惱羞成怒,便將喬先生扣押起來,加以威逼,喬先生決不屈從。後來在開化市街的群眾和戲劇界同仁的強烈要求下,先生才獲釋放。

喬先生酷愛晉劇藝術,演戲認真,颱風嚴謹。艱苦樸素,克己為人,藝德高尚,堪稱師表。這位對晉劇事業作出貢獻的著名演員,於1957年5月15日病逝於晉祠幹部療養院,時年76歲。

求生計姐妹闖口外

郭鳳英在新華茶園「破鑼班」演唱期間,就已經領上郭蘭英學戲了。郭蘭英是平遙縣香樂村人。13歲學唱晉劇,四保旦王英錦和九兒師傅張春林都很器重她。蘭英聰明好學,學戲非常用功。從蘭英十三歲學戲到十八歲參加革命工作前的這幾年內,郭鳳英、郭蘭英還有比蘭英小兩歲的郭美英,這三姐妹都在一起。郭美英幼年先學鬚生,後改唱青衣。她的啟蒙戲曾是《金剛廟》。改唱旦角後,初學的《賜環》演出效果也很好。由於自身努力,進步較快,像《桑園會》、《天河配》這些戲,演得都較喜人。她的嗓音甜潤,演唱中還常常穿插一些地方秧歌小調,很受觀眾歡迎。但蘭英當時畢竟還是個小孩子,像她這麼大的娃娃,在新華茶園集中的就不少,所以蘭英往往只能參加一些帽兒戲和次要角色的演出。鳳英為了使蘭英能有較多的演出機會,後來就謝別了根林大爺,領蘭英去了張寶奎的八旗會館演出。轉到新戲班之後,蘭英的演唱機會就多了,甚至天天登台,觀眾也很踴躍,於是郭蘭英的名字也就漸漸在太原城內傳開了。在那個年月里,警察、惡棍們常常向演員們敲詐勒索,尋釁欺凌。那時候的戲很是難唱,唱不紅沒飯吃,唱紅了又更受欺辱。所以郭鳳英又只好帶領着蘭英、美英北上流浪。先在忻州一帶和王永年(三百兒)等北流的藝人合夥演出。郭鳳英和蘭英姐妹二人的《汾河灣》(鳳英扮仁貴、蘭英扮柳氏),就是她們姐妹們的隨身劇目。之後轉到了張家口,郭鳳英因孩子拖累,不便奔波,便將蘭英、美英安頓在南營房她師妹改鳳住的戲班裡,郭鳳英就與其夫李子茂,回其內蒙古原籍暫居。

張家口解放後,唱戲有了保障。郭鳳英才又闖過蔣管區,經歷了一番周折,又來到張家口,加入了劉明山的玉明戲院。劉明山、劉玉山、劉寶山、劉玉嬋這一家,都是口外有名的晉劇演員。這時蘭英也加入了張家口的同德戲院。人民政府對戲班進行民主改革時,還選郭鳳英當了戲院的副主任。在這期間,郭鳳英和郭蘭英合演了不少戲。鳳英的嗓子經過一度休息,清亮動聽;加上蘭英細膩動人的表演,所以她們姐妹倆的《花亭會》、《二度梅》等戲,都頗受口外觀眾歡迎。在這期間,郭鳳英與口外著名花臉演員蔡友山還一度合演了《戰宛城》,當時鳳英正年輕力盛,演出這樣的武功戲,也不感到吃力,常常贏得觀眾的掌聲。約一年之後,我軍放棄了張家口,暫時撤退,這時郭蘭英就正式參軍,加入了革命隊伍的戰鬥行列。

代表劇目

《小宴》、《黃鶴樓》、《小別母》、《土祖廟》、《雙羅衫》、《蝴蝶杯》、《智激張儀》、《射戟》、《打金枝》、《打周仁》、《翠屏山》、《雙鎖山》等數十齣戲。


榮譽獎項

1952年獲第一屆全國戲曲觀摩演出演員三等獎;

1955年在戲曲藝術片《打金枝》中飾郭曖,並於1957年獲山西省第二屆戲曲觀摩演出演員獎;

1984年山西省文化廳、省劇協等單位為其舉辦了舞台生活五十三年紀念演出活動,中央文化部授予獎狀;

1986年獲山西省第三屆戲曲教學劇目匯報演出排導《坐窯》三等獎。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