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朵紅紅的玫瑰花(王延忠)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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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朵紅紅的玫瑰花》是中國當代作家王延忠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那朵紅紅的玫瑰花
秀蓮嫁到賈家店來,已經有十多年了。這些年,她的心裡苦辣酸甜鹹,什麼滋味都有。
當年,她嫁進了這個家,是因為這個啞巴,現在她心裡煩惱的,還是這個啞巴。
秀蓮訂婚,是本村的二姨當的介紹人。二姨說,劉柱子人好,能幹活,家裡就一個寡婦媽,還有一個「白幫」的啞巴哥哥。你過了門就當家,日子肯定能不錯。秀蓮和劉柱子見了面,感覺很投心。劉柱子身強體壯,一看就是把干莊稼活的好手。那個寡婦媽總是笑着說話,給人一種特殊的親切感。那個啞巴哥哥,三十多歲,常年在生產隊裡給牛馬鍘草,一年工分也不少掙。啞巴像是很懂人情,知道秀蓮將來要走進這個家庭,跟她嘰哩哇啦地比劃了半天。跟劉柱子的家人見了面以後,二姨對秀蓮說,老太太六十多歲了,跟不了你們幾年。那個啞巴哥哥這輩子也成不上家了,年年掙工分都是入進你們的賬戶,那「白幫」的哥哥得白幫他兄弟一輩子。怎麼算,你進這個門口都不吃虧!秀蓮也是這樣想,就算那個啞巴哥哥鍘草干到六十歲,也是白幫他們三十來年啊!在那個一分錢都是錢的年月,家裡多了一個白幫的好勞力,比現在中了大彩還有誘惑。秀蓮爽快地應下了這樁婚事,秋後就和劉柱子成親了。
秀蓮婚後的生活很甜蜜很幸福。婆婆對秀蓮像是自己的親生女兒,家務活替她做了一大半。天天早晨,婆婆都是早早地起來燒火做飯。她輕手輕腳的,怕是驚醒了兒媳婦的夢。啞巴哥哥對秀蓮也很好,秀蓮做午飯晚飯的時候,他主動地過來抱柴禾燒火。有時候秀蓮掃地,啞巴就把笤帚搶過去,細心地替她把屋地掃完。掃完了地,啞巴就抱着笤帚站在那,看着秀蓮嘿嘿地笑。劉柱子對秀蓮,更是好得不用說。每次夜裡醒來,他都給秀蓮掖一掖被角。秀蓮讓蚊子踢了一腳,劉柱子也過來問候一聲。
生產隊年年分紅,劉柱子家都領回來幾個余錢。那年月,家裡多了一個啞巴哥哥,是一個多大的好幫手啊!
然而,生活就像那路邊的大樹,有挺拔的樹幹,也有旁生的歪枝斜杈。就是這個「白幫」的啞巴哥哥,給秀蓮帶來了沒有想到的煩惱。
秀蓮在屋裡走動的時候,啞巴總是看着她那圓溜溜的胸脯。晚上,秀蓮剛焐上她和劉柱子的那兩床大花被,啞巴的眼睛就往花被上掃。有時候,秀蓮都放下幔帳了,啞巴還斜着眼睛這邊看。
最讓秀蓮煩惱的,是她洗衣服的時候。秀蓮剛把洗好的衣服晾到院裡的繩子上,啞巴就回來了。他先是遠遠地看着,然後就湊過來這摸那摸的。秀蓮那件印着紅色玫瑰花的肉色內衣,成了啞巴尋獵的主要對象。有一次,秀蓮在遠處看得清清楚楚。啞巴抓住那件肉色內衣,不錯眼珠地看着那朵紅紅的玫瑰花。他先是在鼻子下聞了聞,然後就摘下來揣在自己的懷裡。秀蓮跑過來,比比劃劃老半天,才把那件內衣要下來。
秀蓮哭了,她把這件事告訴了婆婆。婆婆就耐心地勸導秀蓮。婆婆說,啞巴不會說話,不懂人語,你不要怪罪他。看媽的面子,你別計較這些。不管怎樣,你們都是親兄弟,都是一家人啊!秀蓮只是哭,她訂婚的時候就知道有這個啞巴,現在能怎麼樣呢?
從那天以後,婆婆的家務活做得更多。秀蓮知道,婆婆的這些家務活,是替她的啞巴兒子乾的。
啞巴喜歡秀蓮那件玫瑰花的肉色內衣,不但沒有收斂,反而變本加厲。有一次,啞巴竟然把秀蓮的玫瑰花內衣給藏了起來。秀蓮和婆婆左翻右找,最後在啞巴的衣服包里找到了這件玫瑰花的肉色內衣。
劉柱子很衝動,要扇啞巴兩巴掌,教訓教訓他。秀蓮阻止他說,世界上哪有弟弟打哥哥的道理呢!他不懂人語,咱們不能不懂人情呀?
婆婆總是偷偷地掉眼淚。她覺得這輩子欠啞巴的太多。啞巴滿周歲的時候,已經會喊媽媽了。到了一歲半的時候,孩子突然鬧嗓子,是她找來個巫婆,過來在孩子的嗓子眼裡胡摁亂摁,一下把孩子摁啞巴了。不然,他至於說不上媳婦,偷弟媳婦的玫瑰花內衣麼?
秀蓮是個通情達理的女人,這邊壓着丈夫,那邊哄着婆婆,心裡忍着啞巴哥哥。看見了就當沒看見,發生了就當沒發生。
呼蘭河水一浪一浪的往前流,小日子一天一天的往前過。
後來,又發生了兩件較為敏感的事情:一次盛飯的時候,啞巴藉機摸了摸秀蓮的手;一次啞巴從秀蓮的身邊走過,故意蹭了蹭秀蓮的胸脯。這些事,秀蓮都沒有說,怕說了給丈夫和婆婆增加煩惱。再說,啞巴是個大活人,也不能當小雞宰了呀?不過,婆婆好像什麼都知道,沒事的時候,她就默默地摩挲秀蓮的頭髮。丈夫也好像什麼都清楚,看秀蓮不高興的時候就哄着她說,這個家,你就看我!
秀蓮有了兒子,有了女兒。婆婆幫着她,把三個孩子都帶大了。左鄰右舍的女人都說秀蓮年輕。秀蓮說,我在家裡省心。
大兒子十三歲那年,婆婆得了重病。四處求醫問藥,婆婆也沒有見好。秀蓮像女兒一樣,細心地伺候病床上的婆婆。婆婆臨終前,拉着啞巴兒子的手,就是不肯撒開。秀蓮知道婆婆掛念的心,附在婆婆的耳邊說,媽,把哥哥交給我,你就放心吧!聽到了秀蓮的這句話,婆婆撒開手,安詳地閉上了眼睛。
沒有了婆婆,家裡還有孩子,還有丈夫,還有那個啞巴哥哥,秀蓮的懷裡還像揣着一個火炭兒,一個心思往前奔。
天有不測風雲。秀蓮三十八歲那年,劉柱子幫人家苫房,不小心從房頂上摔下來,抬到家裡已經奄奄一息了。劉柱子臨死前,還是緊緊地拉着啞巴哥哥的手。秀蓮心裡明白,他是放心不下這個啞巴哥哥。
天塌了。秀蓮瘦得像紙人一樣。
二姨說,你往前再走一步吧!
秀蓮說,三個孩子四張嘴,誰要啊?
二姨說,也興許碰到合適的。
秀蓮說,就算有合適的,這個啞巴哥哥怎麼辦呢?
二姨說,到了這個節骨眼兒,你還能管他麼?
秀蓮說,不管不行啊!我對婆婆,有過莊重的承諾,老天都知道的。
二姨不聽秀蓮的,還是張羅着讓她看了幾個。沒有一個合適的,秀蓮也不想找,事情就耽擱下來。
弟弟死後,啞巴哥哥似乎一下明白了許多事情,主動地承擔起一家之主的責任。挑水抱柴掃院子,碾米磨麵烀豬食,他從來不用秀蓮的指使。啞巴把一個農家小院治弄得井井有條。
啞巴和秀蓮,好像故意拉開了距離。秀蓮做飯,他也不去幫忙燒火了;秀蓮掃地,他也不去搶笤帚了。特別到吃飯的時候,啞巴總是拿着碗筷悄悄地坐在一邊,給什麼吃什麼。
細心的秀蓮還是發現,啞巴想着她的欲望似乎比過去更強烈了。
這是兩間房,南北炕。到了夜裡,秀蓮更是十分的敏感。有時候,秀蓮一覺醒來,看見啞巴還坐在那裡抽煙,眼睛不停地向北炕的這邊看。秀蓮睡不着覺,聽南炕那邊更是翻身打滾,把被子弄得窸窣的響。
這樣的僵持,對秀蓮和啞巴都是感情的折磨。
秀蓮想了很久,腦瓜筋一蹦,終於下了狠心。她又去找二姨。
二姨說,弟媳婦和啞巴大伯哥「就和」,說起來不大好聽啊!
秀蓮說,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啞巴心裡裝着我,我心裡防着他,天天在一個屋檐下吃飯睡覺,這有多彆扭啊?
二姨說,彆扭是彆扭。不過,這也太委屈你啦!
秀蓮說,這是面在羅里轉,我還沒出這個老劉家呀!
二姨說,「就和」到一起,那就是婚姻,你喜歡這個啞巴嗎?
秀蓮說,說不上喜歡,也說不上反感。但和小貓小狗在一起的時間長了,都有個感情,何況啞巴是個大活人呢?
二姨是個明白人,知道秀蓮不想走了。這樣孤男寡女的在一起,時間長了也不是個事情,村里可能說什麼的都有。不如乾脆,讓他們搬到一起算了。再說,秀蓮還不到四十歲,身邊也需要一個男人啊!
擺了兩桌酒席,親友們過來見證一下,啞巴和秀蓮就正式結成了夫妻。
秀蓮搬到南炕睡覺以後,啞巴的臉上是藏不住的喜悅。天天給生產隊鍘草,鍘刀起起落落,他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氣。
一年後,秀蓮給啞巴生了一個男孩。這個男孩特別聰明,從小學到中學,一直是班級的學習尖子。十七歲那年,男孩以全縣理科第一名的成績考入了上海交通大學。大學畢業後,他留在了上海工作。三年後,娶了一個上海姑娘。
孩子有了孩子,秀蓮和啞巴就到上海去當義務的保姆。剛開始,他們老兩口在南方的大城市住不習慣。但住着住着,他們也就適應了那裡的生活。不抱柴禾不掏灰,上水下水都在屋裡;上樓下樓有電梯,出門就是公園綠地,這是他們莊稼人做夢都沒想到的好事情。玫瑰花開的季節,秀蓮就領着啞巴到黃浦江邊的公園去轉。看見那滿園盛開的紅玫瑰,啞巴是抑制不住的興奮,哇啦哇啦地跟秀蓮比划起來沒完。秀蓮無語地點着頭。她的心中,又想起了幾十年前那件肉色的內衣,又想起了內衣上那朵紅紅的玫瑰花![1]
作者簡介
王延忠,男,出生於綏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