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十八(歐陽杏蓬)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那年十八》是中國當代作家歐陽杏蓬的散文。
作品欣賞
那年十八
十五歲種下的因,十八歲就嘗到了。
十五歲被初中學校校長拉入黑名單,我爹暴跳如雷,幾次要跟我斷絕父子關係。我軟弱而富有同情心的媽媽挺身而出,護住了要被趕出家門的我。我奶奶像片秋天的苦楝樹葉子,搖搖欲墜,也用她最後的智慧賜給了我,說天生之材,必賦所長。他們輪番給我上課,我只有裝個樣子,他們也只知道我不是誠心誠意,只是,他們的愛,容納了我的犟強,然後他們用自己能想到的辦法,能用的力量,把我送出了門。
門外就是自己的路。
我先去九疑,混的一塌糊塗,我管不住自己。
再去仙姑廟。
九疑並不是因為舜帝有陵在九疑而吸引我們,對年青人來講,文物如同廢物,先人已去,乾乾淨淨就好,自己過不好,才是真的給先人丟臉抹黑。去九疑,完全是因為隔壁段家有個人在樂天宇在九疑辦的學校上學,好像挺有出路。有出路,就有生活。年青人完全沒有生活經驗,奔着「出路」兩個字就沖,去走一條沒有人走過的路。我,只有敗家了。
人生是沒有浪費的,哪怕是當時感覺自己是件廢品,日後,也可能成為一面鏡子,經歷就像黑洞坑窪,人們經常會掉進去,再爬出來,再掉進去,再爬出來,如此循環,直到生命節目結束。生活那面鏡子就會提醒自己,別掉進同樣的坑。不然,直接可以回爐了。
我愛上了灣井,有美景,有美女,有世外桃源般的田園。
放牛的二哥在溪邊吹的口哨,有同天籟般的優雅幽遠。
然而她不愛我,還曖昧我,我走了,並不因為她的態度,而是我真的呆不下去了。即使我沒有體恤到父母的不易,但歲月是我自己的,輪轉很快,我只能倉皇地逃走,找一個能看得到一點希望的地方,明明白白的落,或者升,上升一點點就是贏。
我到了這裡——仙姑廟,又叫潮水岩,叫舂陵中學,也叫北屏書院。
很多名字的一個地方,只能說明這個地方的不幸。
在這個山旮旯里,我撿到了兩個幸運,一個是柏振珊,副山長。一個是她,我已經忘了她的名字,因為她讓我憂傷、發狂。
柏山長不知道我的黑歷史,所以從不黑我。他請我父親吃飯,我父親也為我保守了秘密。我父親——這個老頭今年二月初放下了一切,走了,不管我了。但願柏山長還健在,他對我的那份平常心,我一直收藏着,還沒告訴他。我可不想一邊撫碑一邊假惺惺的埋怨自己。欺人可能是保護自己的方法,欺己就不是人了。有可能是廢物。
柏山長喜歡在晚飯後,獨自站在操場邊的小坡上,負着雙手,看着操場。小坡上有一棵香樟樹,樹下有一個丈余寬的小池塘。人站在那裡,就是風景。看到柏山長在那裡,我就湊過去。他不教我任何一門課,但是,我們能找到任何話題,他不嫌棄我幼稚、冒失、攀附。我只覺得他跟我父親一樣嚴肅,還心事重重。這是個怪老頭,學校高考成績不好,不是還有山長嘛。
她呢?
從那個小坡上走過,小鹿一樣怯生生的,臉抬得端端正正,目不斜視,腰也不扭,只是微微張着嘴,有點茫然。
我看中了她的茫然,也喜歡她端端正正不染凡塵的樣子。
茫然和端正,多麼矛盾,可在她那裡,卻成了一種美。
在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什麼前途未來,像天空變化一樣不可控。別說這裡是仙姑廟,當年的仙姑,據說是個白毛女樣的女人,生活所逼,沒有退路,也沒有前途,就躲到了這個山旮旯里逃避活着的責任,逃避也要活命,所以,趁人不注意,溜出山找吃的,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可這世間那有什麼秘密,人家不追根究底而已。被人家發現了幾次,就像鬼一樣。人們害怕,好吧,修座廟,貢她。如果有人不信,逮住她,這仙姑廟就不會在人間了。由于山多地僻,門口還有口神神秘秘的潮水岩,修個廟,敬一敬神仙和土地,全當破財消災了。
仙姑廟香火一直不旺,換了天之後,就充公,改成了北屏書院。
附近柏家坪、清水橋、鯉溪的子弟,甚至中和、仁和的學生,都被安排在了這裡,在知識的世界裡尋找出路。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從哪裡來,就回到那裡去。百分之一的人找到了書山有路勤為徑,天資又好,爬天梯一樣,從這大山里爬了出去。現在怎麼樣,名不見經傳,估計還在社會裡爬天梯。
只在擦身而過的瞬間看了她一眼,我就喜歡上了她。
那種喜歡是單純的喜歡,十八歲,喜歡上一個女孩,並無不妥——或者我是為自己開脫,我只想跟她親近一點,聊聊天,互相了解一下,把一團渾水看清了,神秘感也就消失了。然而,她不給,隻言片語都不給。她越冷淡,我越熱烈。我燃燒了,成了火雞,她都不搞一下孔雀開屏。
雞蛋撞在石頭上了。
雞屁股當臉面了。
我當時竟全然無知,每天走在潮水岩仙姑廟,就像火雞把屁股亮出來一樣招搖。為了她,我發昏了,把世界都揉碎了,我也全然不顧。那種痴狂,平生僅有。一次一次,碎雞蛋被太陽烤乾了,臭了,人們還是人們,我成了蒼蠅,我在這裡的日子也就到了末日了。
十八歲,血氣方剛,天塌下來了,老子也得撐起來。
我不想回東干腳惹老爺子生氣,他生氣也生不出辦法來。
我想去看看仙姑,從石拱門走進去,陰氣森森,兩邊的臘葉樹如同鬼兵。上十三級青石板台階,頭上一頂青天,腳下是平台,周圍是石板圍欄,廟堂里——現在的禮堂,空空蕩蕩,除了黑暗,什麼也看不見。兩邊的木板廂房,木板壁上已落滿了白白的一層灰塵,一個雞籠在檐下,雞呢?沒看到。傳說在這廂房里,有好幾個攀天梯的失敗者在這裡上吊了。我心顫抖,條條大路通羅馬,人生本來就渺茫,何必在這一條路上尋死呢?好吧,我換一個方法,不行,再換一個方法,只要想到羅馬,羅馬就在那裡,去了固然是成功人生,不去,就是失敗麼?挑戰一下,也是活一生。
我心裡沒有羅馬,我只希望得到解脫。
沒有看到仙姑,一個人在大門前的空地上徘徊了一陣子,走了,這一走,就再也回去,猶如回不去的十八歲。
十八歲的勇氣,就像鬥牛場上一條發瘋的牛,死了也不難看,不死,還可以繼續斗下去。活着不就是這樣麼?怕什麼?
離開了學校,社會和生活合二為一,就像一條絞繩套上了我的脖子,我開始靠自己力量來掙扎和鬥爭了。 [1]
作者簡介
歐陽杏蓬,湖南人,現居廣州,經商,散文領域自由寫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