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鄉·第五卷 七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還鄉·第五卷 七出自托馬斯·哈代的代表作《還鄉》,小說主要描寫珠寶商人克林·姚伯同妻子游苔莎兩人之間不同理想的矛盾衝突。克林·姚伯受到進步思想的影響。厭倦了大都市巴黎的奢華生活,毅然放棄而返鄉,立志獻身教育事業並愛上了一心追求城市生活的美麗姑娘游苔莎。他們都無法說服對方放棄理想,游苔莎實現不了藉助丈夫去巴黎的願望,同情人韋狄私奔,結果雙雙落水而死。克林失去了妻子,教育事業也得不到農民的支持,理想幻滅,最後當了傳教士。[1]
七、十一月六日的夜晚
游苔莎打定主意想要逃走以後,有的時候,卻又好像很焦灼地盼望會出什麼事故,把她的意圖給她阻撓了才好。現在唯一能夠把她的情況真正改變了的,只有克林的出現。他作她的情人那時候所有的光輝,現在已經不再存在了,但是他所有的那種單純質樸的優良品質,卻有時會叫她想起來,使她一時之間,心裡怦怦,希望他會惠然肯來,翩然蒞臨。不過平心靜氣地想來,他們兩個之間現在存在的裂痕,是不大會有再合起來的那一天;她一定得永遠作一個受罪的可憐蟲,孤獨伶仃、處處彆扭地活在世上。她本來只把荒原看作一個不是和藹近人、可以居住的地方;現在她把整個的世界也用那樣的態度看待了。
六號那天傍晚,她要逃走的決心又活了。靠近四點鐘她把幾件零星東西,有的是她離開愛得韋那時候帶回來的,有的是屬於她而撂在這兒的,又都收拾起來,捆成一個不很大的包兒,她能夠提着走一英里二英里的。外面的景物更昏暗了;爛泥色的烏雲膨膨膨地從天空下垂,仿佛碩大無朋的帆布床橫吊在空中一樣。狂風也跟着越來越黑的夜色颳了起來,不過頂到那時候,卻還沒下雨。
游苔莎既然沒有什麼事情可作,在家裡就待不住了,她出去在離她將要別去的那所房子不遠的小山上來回瞎走。在她這種毫無目的的遊蕩中,她從蘇珊-南色住的那所小房兒前面經過。那所小房兒,比她外祖那所房子更在下面一點。只見它的門微微開着,門裡一道明亮的火光一直射到門外的地上。游苔莎從那片火光的光線里經過的時候,一瞬之間,她清清楚楚顯了出來,跟幻燈里的人形一樣——中間一個明亮的人形,四面包圍着一片黑暗;那一瞬的時間過去了,她又被吸收到夜色里去了。
在她讓那一瞬的亮光照出來的時候,她可就讓那時正坐在屋裡的一個女人看見了而且認出來了,那個女人正是蘇珊自己,她正在那兒忙忙碌碌地給她的小孩兒調製酒乳,她那個孩子本來就時常不舒服,現在又鬧起重病來。蘇珊看見了游苔莎的時候,就把匙子放下去,把拳頭照着那個消失了的人形比劃,跟着臉上帶着出神兒琢磨的樣子,又調製起酒乳來。
晚上八點鐘,游苔莎原先答應給韋狄作信號的時候(如果她一旦決定作信號的話),她把房子四圍看了一遍,看準了沒有人,就走到常青棘垛跟前,把那種燃料的一根長枝抽了出來。她拿着那根常青棘,走到土堤的犄角上,回頭看了看百葉窗都緊緊地關着,就劃了一根火柴,把常青棘點着了。它完全着出火苗來的時候,她就把它在頭上揮動,一直揮到它着完了的時候。
一兩分鐘以後,她看見韋狄的房子附近,也有同樣的火光,她心裡就滿意了,這是說,如果在她那樣的心緒里,還有什麼滿意可言的話。韋狄先前答應了每天晚上這個時候守候着,恐怕她一旦需要他幫忙,現在他應答得這樣迅速,那很可以表示出來,他是多麼謹守前約的了。從這時候起,再過四個鐘頭——那就是說,半夜的時候——他就得像原先預定的那樣,把車和馬都預備好了,送她到蓓口去了。
游苔莎又回到屋裡。吃過晚飯以後,她早早地就回到寢室,坐在那兒,只等起身的時刻來到。夜色既然非常昏暗,狂風暴雨又好像就要來臨,所以斐伊艦長可就沒像他現在在這種秋涼夜長有的時候那樣,上任何鄰家去閒談,或者到客店去買醉;他只坐在樓下,慢慢地把攙水烈酒獨酌。靠近十點鐘左右,外面有人敲門。女僕把門開開的時候,蠟光落到費韋身上。
「俺今兒晚上本來有事到下迷霧崗去來着,」他說,「姚伯先生叫俺順路把這個帶到這兒,可是俺把這件東西放在帽緣子裡頭以後,可就把它忘了個無影無蹤了,一直等到俺回了家要閂上柵欄門去睡覺的時候,俺才又想了起來。所以俺馬上就又拿着這件東西回到這兒來了。」
他遞過一封信來就走了。女僕把信交給老艦長。老艦長一看,信是寫給游苔莎的。他把那封信翻來復去看了一會,覺得筆跡好像是她丈夫的,不過不能說一定。但是他卻決定,如果可能,就立刻把信交給她。為達到這種目的,他就拿着信上了樓;但是他走到她那個屋子的門口兒那兒,從門上的鑰匙孔兒往裡瞧的時候,屋子裡黑洞洞的。原來那時游苔莎正和衣躺在床上休息,預備養養精神,好作未來的旅行。她外祖一看那種情況,就覺得還是不去打攪她好,所以跟着就又下了樓,上了起坐間。他把那封信放在壁爐擱板兒上,打算第二天早晨再交給她。
十一點鐘的時候,他自己也預備要睡覺了。他在他的寢室里先吸了一會煙,到了十一點半鐘的時候,把蠟熄滅了,跟着就按照他永遠不變的老規矩,在就枕之先,把窗簾子拉開,為的是他第二天早晨一睜開眼,就能知道是什麼風向。因為他那寢室里的窗戶,正俯視全個的旗杆和風信旗。他剛躺下,只見外面那個白旗杆,忽地一下亮了起來,好像一道磷火在外面那一片夜色里,從天上落了下來一般。他吃了一驚。這種情況,只有一種解釋——那一定是房子這面忽然發出了一道亮光,射到柱子上面,才能那樣。那時一家人既是已經都安歇下了,老頭兒就覺得他有查看查看的必要。因此他就從床上起來,輕輕地把窗戶打開,往左右看去。只見游苔莎的寢室亮起來了。把杆子照亮了的就是那兒發出來的亮光。老頭兒既是不知道是什麼事把她攪醒了,就疑惑不定地在窗戶那兒琢磨,打算把那封信從她的門坎底下給她塞進去。正在那時候,他聽見有衣服輕微地在那個把過道和他的寢室分開了的隔斷上摩擦的聲音。
老艦長心裡只想,這是游苔莎睡不着覺,起來想找書看哪。要不是他聽見了她分明是在那兒一面走一面啜泣,那他還要認為這只是小事一端,把它隨便撂開了呢。
「她這又是想起她那個丈夫來了,」他自言自語地說。「唉,這個傻孩子!她不該嫁他來着。我到底不知道這封信究竟是不是他寫的。」
他於是起身離窗,把他那件海員外氅披在身上,開開門,叫道,「游苔莎!」沒有人答應。「游苔莎!」他把聲音放高了又叫了一聲,「壁爐擱板兒上有你一封信。」
但是他這句話,除了風聲和雨聲中想象的回答而外,再就沒有別的回答了,因為那時狂風正好像把房子的四角嚼齧,幾個雨點兒也正往窗上打。
他走到梯子口那兒,站着等了差不多有五分鐘的工夫。游苔莎仍舊沒回來。他回去取蠟,預備跟着她;不過他先往她的寢室里看了一看。只見那兒,被上面印着她的形體,表示被、毯並沒打開。並且還有一種更重要的情況:她下樓並沒拿蠟。老頭兒這才完全驚惶起來。他急急忙忙穿好衣服,下了樓,走到前門那兒。前門本是他親自上門鎖起的。現在卻下了閂,開了鎖了。毫無疑問,游苔莎是三更半夜離開這所房子的了。她到底能跑上哪兒去了哪?追她幾乎是不可能的。假使這所住宅坐落在平常的大道旁邊,那麼去兩個人,一個往左,一個往右,也許就一定可以追上了她。但是在荒原上面,夜裡追人簡直是沒有希望的難事,因為從任何一個點兒上,穿過荒原逃走的實際方向,都跟從兩極分出來的經線一樣地多。老頭兒既是不知道怎麼辦好,就往起坐間看去。只見那封信仍舊一點兒沒動放在那兒,他心裡不由得煩躁起來。
原來十一點半鐘的時候,游苔莎看到一家人都安息下了,就點起蠟來,身上又添了幾件暖和的衣巾,跟着手裡提起那個小包裹,把蠟熄滅了,動身下了樓。她來到外面,才看出來,已經下起雨來。她在門外停了一會兒;在她這一停的工夫里,雨可就大起來了,好像要傾盆而來似的。但是她既然已經箭離弦上了,那就不能由於天氣不好而退回。因為她已經通知韋狄了,他也許已經在那兒等着了。夜色昏沉黑暗,和舉行葬禮的時候一樣地悽慘。整個的自然界都好像穿着喪服。房子後面那些杉樹上窄下寬的樹梢,高聳在雲端,跟一個寺院裡的尖頂高閣一樣。天邊以內,除了蘇珊-南色那所小房兒里仍舊還亮着的蠟光而外,再就無論什麼都看不見了。
游苔莎把雨傘打開,通過土堤上的台階,走到了土堤的外面,到了那兒,她就沒有再讓人看見的危險了。她順着野塘的邊兒,朝着往雨冢去的那條路往前走去。有的時候,盤錯的常青棘根或者叢生的蒲葦,會把她絆一跤;又粘又濕、一團一團的肥菌蕈會使她滑一下,因為到了這一季,荒原上就到處都長着菌蕈,好像碩大無朋的野獸腐爛了的肝肺。月亮和星星,都叫烏雲和密雨遮得一點兒也不露,好像它們都完全消滅了一般。原來就是這樣的夜,才叫夜行的人自然而然地想到人類的記載里發生過災變的夜景,想到所有的歷史裡和傳說里那些陰暗、可怕的事跡——諸如埃及最後的大災①,西拿基立軍隊的毀滅②,和客西馬尼的愁苦③。
①埃及最後的大災:《出埃及記》第十二章第二十六節說:「於是在半夜的時候,耶和華把埃及人所有的長子,從坐在寶座上的法老的長子,……等都擊死。」
②西拿基立軍隊的毀滅:《列王紀下》第十八章第十三節以下說,亞述三西拿基立攻猶太各城,第十九章第三十六節說:「當夜耶和華的使者出去,在亞述營中殺了十八萬五千人……」又見《歷代志下》第三十二章第二十一節以下。
③客西馬尼的愁苦:《馬太福音》第二十六章第三十六節以下說,耶穌被捉拿以前,夜間同門徒來到一個地方,名叫客西馬尼,就對他們說,等我到那邊去禱告。於是帶着彼得等同去;就憂愁起來,極其難過。耶穌禱告了三次之後,便有人來把他捉住了,以後受審被釘死。
游苔莎到底走到雨冢了,並且在那兒站住了琢磨起來。她心裡的混亂和外界的混亂那種協調的情況,是在任何別的場合里找不到的。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她的錢不夠作長途旅行用的。白天的時候,她心裡讓種種情緒弄得七上八下,起伏不定,顧不到實際的問題上,所以就沒想到行囊必須充足這一點。現在她完全認清了自己的境地以後,就辛酸悲痛地嘆起氣來,身子就站不住,慢慢在傘下蹲了下去,好像她身下的古冢里伸出一隻手來把她拖了下去似的。她這不是仍舊得作奴隸嗎?金錢哪,她從前永遠也沒感到它的價值呀。即便要使自己的蹤影在本國完全消滅了,金錢都是必要的呀。要是只讓韋狄給她金錢上的援助卻不叫他和她一塊兒去,那是只要多少還有一點自尊心的女人都不肯作的:要是作他的情婦和他一塊兒逃走——她知道他愛她——那又屬於卑鄙可恥的了。
無論誰,現在站在她的身旁,都要可憐她——可憐她倒不是因為她受了這樣狂風驟雨的摧殘;也不是因為她除了冢里的枯骨,完全和世人隔絕;可憐她卻是因為她顯出來的另一種苦惱,一種從她的身體受感情的激動而輕微搖撼的動作上看得出來的苦惱。極端的不幸分明易見地壓在她身上。只聽淅淅瀝瀝的雨點兒,從她的雨傘上滴到她的斗篷上,從她的斗篷上滴到石南灌木上,從石南灌木上又滴到地面兒上,在這種淅瀝的聲音之中,能聽見跟它很類似的另一種聲音,從她的嘴裡發了出來。外界淚痕淋漓的景象,在她的臉上重複出現。她的魂靈依以翱翔的羽翼,都讓她四圍到處都是的殘酷障礙和阻攔,給觸傷撞折了;即便她自己能看出來,她很有希望到蓓口、上輪船、駛到對岸的口岸,那她也不會露出任何比較輕快松泛的意思來的,因為其餘的一切,還都是毒惡得令人可怕的呀。她高聲自己說起話來。我們想,一個女人,既不老,又不聾,既不痴,又不癲,卻竟會嗚咽啜泣,高聲自說自道起來,那情況一定是沉痛的了。
「我走得了嗎?我走得了嗎?」她呻吟着說。「要我委身於他,他並不夠那麼偉大啊!要他滿足我的願望,他並不夠那麼崇高啊!……假使他是叟勒,或是拿破崙麼,啊!——但是為了他而破壞了我的結婚誓言——那這種奢侈可就太可憐了!……然而我可又沒有錢,可又自己走不了!就是我走得了,那我這樣的人又有什麼幸福可言哪?我明年仍舊得跟今年一樣,勉強一天一天地挨下去,明年以後,仍舊又得跟以前一樣。我都怎麼要強來着啊,可是命運又怎麼老是跟我作對啊!……我就不應該有這樣的遭遇!」她在一陣悲憤的反抗中,癲狂昏亂地說。「哦,把我弄到這樣一個惡劣的世界上來,有多殘酷哇!我本來是能夠作好多事情的啊,可是一些我控制不了的事物卻把我損害了,摧殘了,壓碎了!曖呀,老天哪,我對你一丁點兒壞事都沒作過呀,那你想出這麼些殘酷的刑罰來叫我受,你有多殘忍哪!」
游苔莎倉促離家那時候,老遠偶然看見的那點亮光,是從蘇珊-南色家的窗里發出來的,那本是游苔莎原先想到了的。但是屋子裡那個女人那時候正在那兒作什麼,她卻沒想到。原來蘇珊那天晚上頭一次看見游苔莎走過去以前還不到五分鐘,她那病着的孩子曾喊過:「媽呀,真難受哇!」因此那位當媽的就又認為,一定是游苔莎近在跟前,又在那兒施行邪術魔法了。
因為這種情況,所以蘇珊作完了夜工以後,並沒按照平常的習慣,跟着就去睡覺。她一心想要把她想象中那位可憐的游苔莎正在施行的邪術鎮壓下去,就忙着去行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迷信法術去了。那種法術,無論對誰一用,都能把他治得絲毫無力,形銷骨毀,並且化為烏有。那種辦法是那個時候愛敦荒原上人所共知的,到現在還沒完全絕跡。
只見她拿着蠟走進一個裡屋,那兒除了別的烹飪家具以外,還有兩口棕色的大個淺鍋,盛着一共也許有一百多磅的稀蜂蜜,本是那年夏天蜜蜂的出產。鍋上面擱板架子上是一堆又光滑又堅實的半圓形黃東西,全是蜂蠟,也是那年夏天蜂窩裡的出產。蘇珊把這一大塊東西拿起來,先從它上面切下薄薄的幾片兒,然後把這幾片兒都亂堆在一個鐵杓子裡。她拿着那鐵杓子又回到起坐間,把鐵杓子放到壁爐里發熱的殘火上。剛一等到蜂蠟化到濕面那樣軟硬的時候,她就把那些薄片兒捏到了一起。她的面目現在顯得更聚精會神了。她開始把蜂蠟捏塑傳弄;從她那種捏塑摶弄的態度上看來,顯而易見是她心裡已經有一個樣子在那兒,她現在正想要把蠟捏成那種樣子。只見那樣子是一個人形。
她把那個略具規模的人形,融化捏弄,這兒掐一下,那兒扭一下,有的地方去掉一塊,又有的地方又聯上一塊,約莫一刻鐘的工夫,就做出一個大約六英寸高下、約略像個女人的蠟像來,她把它放在桌子上,讓它變冷變硬了。同時她拿着蠟燭去到樓上她那孩子躺着的地方。
「乖乖,今兒過晌兒,游苔莎太太身上穿的,除了那件黑長袍,你還看見有別的東西沒有?」
「她的脖子上圍着一條紅帶子。」
「還有別的沒有?」
「沒有了——哦,腳上穿着一雙絆帶鞋。」
「一條紅帶子和一雙絆帶鞋,」她自言自語地說。
南色太太就搜索去了,搜索了半天,找出一塊頂窄的紅帶子頭兒來;她把它拿到樓下,系在蠟人兒的脖子上。跟着她又從窗下那張東倒西歪的寫字檯里,找出一些墨水和一枝羽毛筆來,用它們把蠟人的足部塗黑了,塗到她認為是鞋裝着腳的部分,又按着當時的絆帶鞋上的鞋帶那樣,在腳背上畫了個十字道兒。最後她在蠟人腦袋上部,綁了一段黑線,算是約束頭髮的結髮帶。
蘇珊把那個蠟人拿在手裡,遠遠擎着,仔細端相,她臉上顯出一種不帶笑容的得意神氣。凡是和愛敦荒原上住的人熟悉的,無論誰,都會認為那個蠟人像游苔莎-姚伯。
她從窗下坐位上的針線笸籮里取出一包繃針來,都是又長又黃的老式繃針①,針頭兒在頭一回用的時候就會掉下來的。她把這些繃針,四面八方地往蠟人上插去,插的時候顯然是使勁兒叫蠟人兒疼痛的樣子。大概有五十個針都這樣插上去了,有的插到蠟人的頭裡去的,有的插到它的肩膀里去的,有的插到它的身子裡去的,有的從它的腳底下往上插進去的,插到後來,那個蠟人全身都叫針插滿了。
①又長又黃的老式繃針:從前這種針是用鋼作的,故黃而易折。
她又轉到壁爐那兒。壁爐里燒的本是泥炭,所以它那高高的一大堆灰燼,雖然看着未免好像有些發黑、要滅的樣子,但是用鏟子把灰燼往四外撥開,它裡面卻露出通紅的熱火來。她現在又從壁爐暖位那兒拿過幾塊沒燒過的泥炭,把它們放在紅火上面,跟着那火就着得亮了起來。於是她就用一個火鉗,把她給游苔莎塑的那個蠟人夾着,擎在火上,看着它慢慢都化完了。她站在那兒這樣作的時候,只聽她嘴裡還嘟嘟囔囔地念念有詞。
她嘟念的是一種奇怪的言語,是倒着念的《主禱文》①那是請求妖魔的援助來消滅仇人的普通咒語。蘇珊把這套令人悚然的咒語慢慢地念了三遍,三遍念完了,蠟人也化了大半。蜂蠟落到火里的時候,一個長長的火苗就在蜂蠟滴下的地點兒上飛起來,火苗圍着蠟人纏繞吞吐,跟着把蠟質又化了若干。有時一個繃針會和蜂蠟一塊兒落到火里,在火里讓火炭燒得通紅。
①《主持文》:《馬太福音》第六章第九節至第十三節所記,即《主禱文》:「我們在天上的父,願人都尊你的名為聖。願你的國降臨。願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我們日用的飲食,今日賜給我們。免我們的債,如同我們免了人的債。不叫我們遇見試探。救我們脫離兇惡。阿門。」——[2]
作者簡介
托馬斯·哈代,英國詩人、小說家。他是橫跨兩個世紀的作家,早期和中期的創作以小說為主,繼承和發揚了維多利亞時代的文學傳統;晚年以其出色的詩歌開拓了英國20世紀的文學。[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