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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君於此憶舊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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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君於此憶舊情》中國當代作家黎薇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請君於此憶舊情

比預定的時間晚了很多,東方玉兒才到達同學會現場,因為一下午她都在矛盾着:去還是不去!

最終,玉兒還是決定去了。或許,等待了上千個日子,就是為了此刻。

快四點了,玉兒換上一件暗紅色棉麻長袍,腰線兩側斜了四十五度有兩個大大的口袋,袍身寬大長及腳踝,很有一種悟道的感覺,脖子上隨意搭了一根白色圍巾,腳上是白色帆布鞋,頭髮隨意地綰着,肩挎印有snoopy畫像的黑色大帆布包,帶着一種禪意、一種靜美的獨特氣息,玉兒出了門。

天空還有白雲,有屬於五月那種懶散的陽光,電線杆上停着一排麻雀,像是有生命的五線譜,十字路口有穿着制服的帥氣交警,指揮着來來往往的車輛和人群,穿過街道上的奶茶店、音響店、服裝店、小吃店,玉兒走進輕軌站,上台階、進大廳、過安檢、進通道、乘電梯,然後隨着三三兩兩的人群走進車廂。這時候車廂里沒有太多的乘客,有的低頭玩手機,有的在看窗外的景色,靠近車門的液晶顯示屏正在播一個廣告:一個美女嬌嗔地問「我等你那麼久了!」一個英俊的男生從背後拿出一大束玫瑰花……玉兒心裡一動。

出了輕軌站,玉兒耳邊還響起那個廣告:我等你那麼久了!

那麼,我,等你那麼久了,你知道嗎?

重慶醫科大學影像診斷系九四級同學會,安排在渝中區一個四星級酒店舉辦。酒店門前有常青的草坪花園,有豎琴一樣流線的噴泉,旋轉的玻璃門,大廳寬闊,金碧輝煌,精緻的水晶吊燈,旋轉樓梯的大理石扶手,還有很多玉兒說不出名字的室內觀賞植物。來到三樓宴會大廳門口,玉兒躑躅着,其實是緊張的,其實是忐忑的,又是那麼期待和歡喜。

你,來了嗎?你,還好嗎?好嗎?

同學們大多來了,遠遠地玉兒看到申麗麗,曾經的系花,瀑布般捲曲的頭髮,紅色深V包臀裙,上面有閃亮的鉚釘裝飾,漂亮的細高跟鞋,金色帶子繞在腳踝上,腳背上是同色的小花朵,整個腰身被黑色的皮帶扣着,亮出傲人的身材,渾身散發着時髦的女人味氣息。申麗麗正坐在同學們中間,和大家熱烈地談起畢業後的變化,誰誰升官當院長了,誰誰開診所發財了,誰誰也出國深造了,十分熱鬧,人聲、笑語,匯成了大海的音浪。

看到玉兒進來,大家都熱情地招呼着:「喲,我們的女作家來了。」玉兒擺了擺手:「什麼啊,沽名釣譽罷了。」

「你的文章是很好啊,大學時都在發表了。」

「只是寫點小文,興趣了,不算什麼的。」

「寫文章的人都歷害。」

「嗯,有內涵。」大家又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

玉兒倒了一杯白開水,默默地選了一個角落,靜靜地坐着。大廳里所有光和影的背景,把她的影子投射在牆上,拉得又細又長,孤寂又清遠。隔着浮動的、魚一般的人群,她看見了那個熟悉的身影,正坐在一個中年美婦身邊,興致勃勃地談論着什麼。

「嗨,」她用眼睛和他打招呼,「我在心中叫你,雖然,並不像夢裡那樣急切,但是,你能聽得見嗎?」

他好像響應了她的呼喚,抿着笑朝她走來,他幾乎沒有變,還是她腦海中的那個樣子,還是那時的裝扮,乾淨的襯衫、乾淨的褲子,還有那麼乾淨的笑容。

他伸出了手:「你來了!」

仿佛回到從前。

明明要給一個笑容的,但是臉部的肌肉很僵硬,聲音也被捏住了。她機械地站起身:「是的,我來了。」她又習慣性地低下了頭,眼神飄忽着,不願意看他。

「你變成熟了。」他說。她心裡一酸,仰起臉,眸子迅速蒙上一層水霧,幽幽地看着他:「是說我老了吧?」

「沒有,你的長髮,你的長裙,都沒變。」他深深地看着她。

她再次低下了頭,含着淚光,定定地看着握着杯子的雙手:愛上你,註定了我的人生是滄桑,我只能毫無選擇地、寂寞地老去了!

大學一年級時,在國慶聯誼晚會上,熱愛文藝但又羞怯的東方玉兒,頭帶着自己用手工編制的黃菊花環,身着一襲白色長袍,腕上是一串檀木手鍊,當她如同踏着落花而來的白衣仙子緩緩登上舞台時,全場就一下子安靜下來,接着一首《彩雲伴海鷗》,玉兒溫婉的聲音,精準的唱腔,贏得了同學們熱烈的掌聲。

此時,一個叫呂長河的男生在大家的推舉下登上台,說要清唱幾句:「張廷秀未曾開口深打一躬啊。」這是很有特點的北方唱腔,他邊唱邊走到玉兒面前深施一禮,同學們開始起鬨,玉兒起身回了一個「萬福」,他一笑伸手示意,她不自主地把手伸了過去,對方也不客氣,握住她的手,很是深情地對視接道,「口尊聲王府小姐你要細聽,你休當我是花兒乞丐,我本是你的二哥轉回家中。我問聲岳父岳母二老人家可都好?恩妹你的身體可都安寧?二妹呀!」

下面同學們開始笑了起來,玉兒此時竟傻乎乎地看着他那輪廓分明的臉,呆呆地任他擺布,淪為了他的一個道具和台架,男生們大叫:「看吧,我們二哥哥一出手,女附馬也跟着走。」

呂長河唱的是北方傳統拉場戲《回杯記》的一個片段,故事講小木匠出身的張廷秀被王府相中招為女婿,進京趕考時被一心想繼承家業的大姐夫陷害,大難不死幾年後當了官,扮成乞丐模樣回到家鄉私會未婚妻二妹,最後兩人盡釋誤會重歸舊好,是才子佳人的老套故事。

呂長河對《回杯記》這齣戲很嫻熟,而且一人會男女對唱,專業性極強,毫無疑問地征服了大家,成了晚會的主角,在同學們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

慢慢地大家發現,二哥哥呂長河,很有才情,擅長書法和詩詞,喜歡彈起吉它唱童安格的歌,是眾多女生談論最多的對象。

「哎,玉兒,你說,那呂長河,有心上人沒?」 住東方玉兒上鋪的申麗麗,探出腦袋,俯下身問。玉兒避開她的眼睛,淡淡地說:「我不知道!」

申麗麗翻了一個身,好像自言自語:「那小子有些傲慢!」

「那你喜歡他了?」

申麗麗跳到玉兒床上咯咯笑着抱住她:「我喜歡你,你有一雙最美的眼睛,男同學都說你像高勝美呢。」玉兒一樂,撲哧笑出了聲,申麗麗坐在玉兒的床沿上,纖細的雙腿,時而晃來晃去的,時而高高地翹起一個美麗的弧度。玉兒隨手拿起一本《解剖學》,漫不經心地翻着,申麗麗也陷入沉思!

突然,申麗麗站起身,攏了攏瀑布般的捲髮,猛地一甩頭,好像在下定什麼決心似的,嘴角微微上揚,「我會讓他喜歡我的。」

「誰?」玉兒一驚。

「當然是呂長河了。」

「法洛氏四聯症,先天性心臟病,肺動脈狹窄、室間隔缺損……」玉兒一直盯在這段文字上,眼睛沒有移動,也沒有說話。

申麗麗,人如其名,修長筆直的雙腿,小麥色的肌膚,白天鵝一樣弧度的頸項,常常一雙杏眼笑盈盈的,迷人又甜美,不僅人長得靚麗,而且性格活潑開朗,做事果斷,進校不久就被同學們選為系花。

申麗麗開始行動起來,她和很多女生一樣,每天把自已精心打扮一番,在呂長河晨練的時候,在呂長河去上課時,在呂長河逛超市時,在走廊上,在食堂里,在圖書館裡,申麗麗都會挽着玉兒的手,滿面笑容、不經意地出現在呂長河面前,大大方方地對着呂長河說「嗨」、「好巧」。

這時,呂長河總是很有禮貌地微笑着向她們點頭、寒喧幾句,看着呂長河深邃的眼睛,飛揚的劍眉,高而瘦,就像春天裡的喬木站在那裡,玉兒的心好像被釘住了,動彈不得。但當他們的目光在空氣中相遇時,玉兒卻馬上挪開自己的目光,裝作若無其事,裝着漫不經心,裝着毫不在意,等呂長河轉身,她又會低着頭呆呆地出神。而申麗麗,一直望着呂長河的背影不肯收回視線,她根本沒有覺察到玉兒的恍惚,也沒有覺察到玉兒內心被撞擊的感覺。

有一天,呂長河突然請假離開學校,這讓大家感覺很突然,同學們私下傳言,這個二哥哥在家鄉其實真有一個「二妹妹」,申麗麗決定去看個究竟。於是她找到呂長河的聯繫地址就連夜兼程,去了北方。

呂長河的家在北方一個小城市的鄉下,申麗麗下了火車換了汽車,然後又換了摩托車,最後竟然換了一輛馬車才到了呂長河所在的村落,沿途高大的松柏、綠色的青草地一望無際。

剛進村頭,申麗麗就看到前面一群人在議論着什麼,她的出現讓大家很驚奇,當知道她來找呂長河時,大家更感覺驚訝:「你是他什麼人?」

「我是他的女朋友啊。」

「哦。」大家面面相覷,這時,一個年青男孩過來招呼她:「長河哥是我們這的第一個大學生,我帶你去找他。」路上男孩問,「你是長河哥的女朋友啊?」男孩似信非信,「你真是他女朋友嗎?他們都說長河哥成了『陳世美』。」

「什麼?」申麗麗一愣,男孩沒再說,只是一指前面:「前面就是了,你自己去吧。」

呈現眼前的是一座很普通的農家房子,院子裡有幾個人在,呂長河也在,申麗麗看到了另一個女孩,眉目清秀,憑直覺,申麗麗知道這個女孩一定就是那個「二妹妹」。

看到申麗麗進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她身上。

呂長河也一愣:「你來了?」沒等申麗麗說話,一個中年婦女就叫了起來:「怎麼樣,我們沒說錯吧,你看,這人都追來了。」說完她一拉女孩兒,「你還不和我回去?」說完把一些東西甩在地上。女孩兒邊掙扎邊看着申麗麗,但畢竟拗不過婦人,呂長河呆着沒有動。旁邊一個老伯嘆了一口氣折進屋,庭院裡散落了一地瓜果。

「坐吧。」過了很久呂長河才招呼。

「這是怎麼了?」聽申麗麗這麼問,呂長河沉思了很久,才說出了申麗麗心中的疑惑,這又是一個新時代的老套故事。

才被拉走的女孩兒是呂長河從小訂的「娃娃親」二妹,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呂長河家境雖然不好,但他學習好,成為這個村子第一個大學生,對方也一直滿意,只是近年來二妹的父親不務正業,學會了賭博輸光了家業,而要等呂長河大學畢業幫助是遠水解不了近渴,這時村長的兒子喜歡上了二妹,答應幫助他們,所以二妹家開始悔婚,理由是呂長河在大學先變了心。呂長河這次就是回來處理,可申麗麗的到來反而證實了流言。

「現在怎麼辦?」申麗麗快人快語。呂長河嘆了一口氣:「我現在沒有能力幫助他們。」

「那二妹呢?」

「她會幸福的,對方是一個好人,我們也從小玩大的,我現在也是了無牽掛了。」呂長河仿佛卸下了重擔一樣。是的,他自己明白,他一直把二妹當妹妹一樣呵護,對於悔婚,他並不傷心,他真心祝二妹幸福。

申麗麗竟然開心起來,甚至開始慶幸他有此變故。

因為申麗麗的到來,呂長河這「陳世美」的名聲是坐實了,他無法澄清,也不願去澄清,幾天後,呂長河背着「陳世美」的名聲離開了家鄉

當申麗麗把這個經過告訴玉兒時,玉兒又是佩服又是傷感,她很佩服申麗麗身上那種勇敢佩服申麗麗身上閃動着的那種積極而耀眼的光芒,就像熱帶植物那樣,蓬勃而熱烈,在她心裡,申麗麗那麼優秀,那麼大氣,又那麼可愛。

自己呢?

自己從來都不擅長表達自己的感情,在越是在意的人面前越是表現出不在意,害怕被拒絕,害怕被嘲笑,害怕失去,也害怕承受一些結果,所以,遇到自已喜歡的人時,在前進與後退、付出與拒絕中,自己總是先矛盾着,然後遲疑着,最後隱藏着,把感情深深地埋藏,好像藏在地底下豐富的石油,又像松鼠把堅果隱藏在深深的樹洞裡,不願意讓人發現。

其實,這不無與她的成長背景有很大的關係。玉兒從小生長在農村,家庭條件不好,養成了她自卑、敏感、羞怯、壓抑、遲疑、溫吞的性格和心理。

回到學校的呂長河和申麗麗交往多了,申麗麗每天晚上都會躺在玉兒的床上,興高采烈地告訴玉兒,她和呂長河在一起,他們在一起交淡,一起去用餐,一起去參加校園活動,一起去某個地方……可是,申麗麗興奮的同時,也總是感覺看不透這個呂長河,總感覺他們之間有一種莫名的距離。玉兒裝着很平靜的樣子安慰她:「可能是二妹妹的事他還沒平靜吧。」可她心裡卻是生生的苦澀。

「五四」青年節到了,學校要組織一場詩歌朗誦與演講會,同學們都說大才子呂長河要當眾給他的心上人朗誦他寫的詩,申麗麗也轉告玉兒說呂長河希望她們倆能去捧場。

那天晚上,申麗麗早早地化了妝,拉着玉兒坐在觀眾席里。好似歌星的演唱會,坐在人群中,玉兒把自己隱藏在大堆的歌迷里,她默默地注視着台上那唯一的男主角,音樂響起,聚燈光打在他身上,溫暖的眼神,流水一樣的目光,溫和美好的笑容,淡粉的襯衫,米色的休閒褲,一切都那麼美好那麼純淨,她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清晰地看着他。

「嗨。」他笑容滿面,向台下輕輕揮揮手,熱烈的掌聲過後,他開始用那磁性的獨特的嗓音朗誦:

素衣疊雪玉無塵

經書半卷難掩身

生就回波橫更好

縱然無語也消魂

……

突然,呂長河停下來,目光穿越人群準確地向玉兒這邊投遞過來,所有人的目光也隨之投射過來,周圍頓時出現了真空的靜寂,呂長河微笑着,竟然輕輕地說了一句與詩歌無關的話:「你來了……」

那一刻,全世界從玉兒眼前消失!

那一刻,風是靜止的,空氣是靜止的,雲是靜止的,樹是靜止的,所有的一切,都停止下來,只有玉兒自己內心的悸動讓她窒息。

兩個人,只有兩個人,好近好近的距離!

這時,申麗麗站起身,向台上揮揮手,周圍響起了口哨聲、尖叫聲,申麗麗又風情萬種地向着台上拋出飛吻,然後又把雙手圈成一個圈,放在唇邊,向着台上大聲又大方地喊着呂長河的名字……玉兒一驚,突然醒悟過來:原來,呂長河,他喜歡的是坐在自己身邊的申麗麗!

申麗麗,身穿抹胸連衣裙的申麗麗,烈焰紅唇的申麗麗,那麼熱烈的申麗麗,那麼嫵媚、那麼迷人的申麗麗,再看看布衣長裙的自己,太過平凡的自己,太過簡單的自己,毫無生氣的自己……她怎麼可以自以為是地認為他喜歡自己呢?

是的,能和他在一起的,能配得上他的,一定是出色的,一定是出眾的,總之,要像申麗麗那樣的。

所以,他會喜歡自己?那不可能!

玉兒緊緊地攥着肩上坤包的帶子,低下了頭,她為呂長河剛才的注視而感到幸福,又為他與申麗麗的互動而感到憂傷,更為自己剛才的失態而感到羞愧。玉兒悄悄退出會場。

從此,申麗麗和呂長河的關係好像一下明朗化了,倆人總是被大家聯繫在一起,成為大家公認的一對才子佳人。申麗麗家在重慶,環境優越,而呂長河卻家在北方偏遠鄉村,可這些對申麗麗來說不是問題。

「畢業後,你會為我留在重慶嗎?」這句話申麗麗問了很多遍,呂長河都不置可否,這讓申麗麗很惱火,「你想回家鄉?」

「我想改變我們家鄉落後的樣子。」這是呂長河的心愿,申麗麗想了想,這也不是問題,她可以跟呂長河回去,以她家的能力可以在呂長河的家鄉給他更好的幫助,好吧,為了自己的愛情,申麗麗決定妥協。

轉眼到了大四,一天,當初指引申麗麗的男孩三弟來這所城市打工,在看望呂長河時透露出一個信息:二妹妹現在很不好。

「婚後不幸福嗎?」呂長河問,三弟嘆氣:「沒結成。」

原來,呂長河走後,村長家即下聘禮訂親,可是村長的兒子在採購結婚用品時出了車禍,當時二妹妹也在車上,受了嚴重的驚嚇,村長的兒子不幸過世,村長家把這些意外都歸罪於二妹妹,說她是「掃帚星」。

「從此二妹妹的日子就過得不好,家裡也無心照顧她,現在她啊……」說到這裡三弟也搖了搖頭。

「我要回去看看。」呂長河說,申麗麗卻不同意:「你心裡還有她?」

「我都說了我把她當妹妹的,我不能不管。」

「哼,呂長河,別以為我不知道,這麼久了,不管我怎麼做,都無法走進你的心裡。」申麗麗把筆狠狠地甩在地上,「夠了,呂長河,我們分手吧。我也累了,愛情不是獨角戲,你去找你的二妹妹吧。」申麗麗轉身走了,教室里只剩下呂長河和玉兒。沉默片刻,玉兒冷靜地說:「我去勸勸麗麗,你應該回去的。」

「不用了,她的個性你應該知道。」呂長河下意識地說,「不如,你陪我一趟?」沒想到東方玉兒點頭說:「好。」

東方玉兒終於真正地看到了這個傳說中的二妹妹:一人住在一個破敗的小屋中,屋中陰冷潮濕,身上一件衣服已經分不清底色,頭髮亂如雜草,一雙大眼睛充滿了驚恐。

「二妹。」呂長河慢慢走到二妹妹面前,二妹妹吃驚地縮着身子,呂長河氣憤地問:「怎麼變成這樣子?」,

二妹妹的媽媽不見蹤影,只有二妹妹的哥哥在:「不是我們不管,只是現在家裡情況不好,也沒有精力,並且她精神時好時壞,她自己都跑了幾次了,把她關起了也是沒辦法。」

呂長河蹲在二妹妹面前,突然輕輕唱了起來:「張廷秀未曾開口深打一躬。口尊聲王府小姐你要細聽,你休當我是花兒乞丐,我本是你的二哥轉回家中。我問聲岳父岳母二老人家可都好?恩妹你的身體可都安寧?二妹呀!」二妹妹渾濁的眼神突然明亮起來,輕輕地喊着:「長河哥……」

「是我!」呂長河輕輕地回應,二妹妹定睛看了幾秒,突然撲到呂長河懷裡哭起來,呂長河沒有嫌二妹妹身上的髒亂,雙手將二妹妹抱在懷裡。

東方玉兒默默地看着這一切,想到當年呂長河也對自己這麼唱過,無言的滋味湧上心頭。

溫潤的水在杯中泛起氤氳的霧氣,時間指向十八點,看着窗外清冷的夜空,玉兒喝了一口又一口。往事,又慢慢地浮出來。

呂長河將二妹妹接到大學,在學校附近租了一間屋子為她調養,因此他做了很多的兼職。申麗麗迅速放下,迅速轉身,迅速與家境優越、高她一個年紀的師兄約會,她是那種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何必浪費自己的時間?」她說。

面對如此變故,玉兒一個人跑到操場上哭了一場,她心裡還是那麼喜歡他,那麼倔強。每當看着呂長河那清瘦、孤獨、寒潭般寂靜的背影,玉兒好想握緊他的手,想要擁抱他,想要對他說,「願隨輕風渡銀河,萬水千山,不畏路艱險……」。

只是,現在更是沒有希望了,因為呂長河現在身上肩負的責任和道義,也因為他和二妹妹曾經有過的情義,所以現在,玉兒心裡即使想要再靠近一步,她也會拚命地拉回自己,她更加刻意地躲閃了。

喜歡一個人,就是要讓他不要有負擔,不是嗎?

在呂長河的照料下,二妹妹開始慢慢恢復,她能清晰地記得她和呂長河的一切,但對於中途發生的意外事情,卻想不起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曾經和別人訂過婚。

《回杯記》,玉兒已經相當熟悉的《回杯記》,現在看來,這戲曲對於二妹妹更有特別的意義。

為了讓忙碌的生活把自己內心填滿,擅長寫作、樂器的玉兒,很快成為校園多個社團的負責人,只是,她看起來更加沉默,更加清瘦、也更加憂鬱。

十八點三十分了,同學們都圍着大理石圓形餐桌坐成幾桌。當年被公認的曾經戀愛過沒有成功的、或者是暗戀過的被知道的男女同學,被故意安排坐在一起。玉兒看自已左邊是申麗麗,申麗麗身邊是呂長河。自己不是要刻意注意他,但是目光總是不由地望過去,還是會在人群里不由自主的找他,還是會把目光第一時間放在他身上。

主持人上台了,大家開始鼓掌,不斷地有鬨笑聲,很熱鬧,「你很渴嗎?」坐在她旁邊的申麗麗突然問,她怔怔地望過去,這才發現自己又把杯子裡的水喝盡了,申麗麗拿過她的杯子替她蓄上,這時菜品來了。

接下來大家開始敬酒。

「怎麼不喝酒?」看着她杯子裡的飲料,一個同學不滿地說,「今天同學會,大家都要喝酒。」

「對,畢業五年了,第一次聚會,我們都要多喝點。」

平日是滴酒不沾,這個時候拒絕倒顯得做作了,玉兒不得不仰頭把杯子裡的可樂一飲而盡,在準備找白酒的時候,呂長河接過了她的杯子,她看着他倒了小半杯,接過來時,手指與他的手指不經意的碰了一下,她的心一顫,艱澀地別過臉,她可以和別人淡然處之,但是,面對他,面對近距離的他,卻始終眼神躲閃,始終呼吸急促,始終慌張,始終慌亂,無法鎮定下來。

怎麼能鎮定呢?

怎樣可以坦然面對呢?

那麼多的往事,曾經一起度過的大學時光,歡樂的記憶,痛苦的記憶,那些心事,在最深的地方靜默又孤獨,沒有任何知道

那麼喜歡一個人,卻沒有勇氣。

那麼喜歡一個人,卻不能讓他知道。

那麼喜歡一個人,為他做了很多傻事,他不知道。

為了幫他找到給二妹妹看病的特效藥,玉兒一個人悄悄地去了南坪醫藥市場,一家一家的去諮詢,從早上走到中午,從中午走到下午,然後又經人指點換乘幾次公交車,才找到重慶儲奇門那個最大規模的中草藥市場,等她把5包中草藥偷偷地放在呂長河租住的屋門口,玉兒再回到學校都已是晚上了。

腳磨起了好幾個血泡,痛了好幾天。

在無人的教室里為他整理書桌,他的抽屜和很多男生一樣凌亂,書上、作業本上的每個字清秀蒼勁,她會先把書本端起來嗅一下,因為有他的氣息,然後把書、作業本,筆,草稿紙、碎紙張等都拿出來,然後一一歸類,把卷着角邊的書本理好,仔細讀着筆記本上寫的每一句話, 然後長久地凝視,然後合上抽屜,接着又開始擦拭他的桌面,上面有英文單詞,有陌生人的名字,還有很多簽字筆畫的各種圖形,她的每個動作都很緩慢,因為這樣她可以坐在想念他的時光里,感受着她對他所有的愛戀。

聽到有腳步聲,她會迅速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帶着緊張和歡喜,會讓他驚喜嗎?小小的歡喜後,她的心情又暗淡下來,喜歡他的女生那麼多,他怎麼都不會猜到她的。

青蔥的歲月,憂傷和歡喜,那麼濃,濃得多年以後,還是無法化開!

開始有同學拼酒,有同學連灌,也有同學在喧鬧聲里大大方方地手繞過手地喝起了交杯酒,所有人,都是炙紅的面容,亢奮的語調,費力想讓別人看見或聽見,氣氛活絡起來。

玉兒喝下白酒後,強烈的辛辣感刺激着她的喉嚨和食管,她捂着嘴嗆咳起來,接過申麗麗遞過來的茶水,她喝了幾口,感覺自己頭有些暈,於是她緩緩站起身,走出大廳,她想讓自己靜一靜。

走廊里很安靜,只有小提琴曲《梁祝》舒緩而悠遠,踩在紅地毯上,寂靜無聲,玉兒有些恍惚……

我們結婚吧,假如你說。

五月的梔子花,如綠衣白裙的少女,那麼清新,春風與湖,那麼溫柔,這是適合結婚的季節……

垂拖在裙擺下的層層長紗,潔白似雪,不染塵埃,我要做個安靜而美麗的新娘,站在神壇前,我說:我願意……

二哥哥說:我願意。然後,二哥哥用戒指套住了他的新娘……是的,二哥哥和二妹妹,他們,結婚了,時間,在畢業的那天,地點,校園操場草坪,參加婚禮的全班同學都看到了申麗麗大方的祝福,卻誰也沒有看到玉兒眼中,那絕望的深情。

從來沒有得到過,卻永遠地失去了,失去了心裡所有的念想,失去了所有的期盼,失去了等待的意義。只是,如果能像申麗麗那樣,在有過很多美好後再分離,是不是好受些呢?

玉兒扶着牆壁,穿過走廊,走過安全通道,推開門,玉兒坐在台階上,眺望重慶的夜色,彩色的霓虹燈把重慶的夜晚點綴得如此繁華、如此璀璨,真的很美!

喜歡他,也很美,但是很憂傷。

這時遠方偶爾有摩托車呼嘯而過,陳昇的聲音落在她的身旁:能不能讓我陪着你走?

多麼希望,這就是他心底的歌詞。

也許在外人看來,他們之間是很平淡,但是,那時的她,情竇初開,她第一次那麼認真地喜歡一個人,全心全意,是她整個青春期最深最真的情愫,所以她才那麼執著地、深深地迷戀着他,在過往的歲月里她一直思念着他。在歲月的沉寂後,那份炙熱的迷戀凝練成一份深深的愛,深深的,即使他已經結了婚,她心裡依然愛着他,多年過去,她始終沒有熱情接受其他異性。

十一

「你不舒服?」聽到聲音,玉兒沒有抬頭,是他,呂長河,他覺察到她的異常,跟了出來。

也許酒精給了她勇氣,她站起來,她想向他坦白:我喜歡你,好久了。她想對他坦露一切:這幾年來,我對你很深情,難以忘懷!

說出一切,可以獲得內心的平靜,因為,面對喜歡卻無從得到、無法言說的感情,她的心裡裝滿了憂傷,那是浸滿了眼淚的悲傷,這麼多年,壓着她,好辛苦!

「你知道二妹妹的藥是誰給你的嗎?」

「你知道朗誦會上我在對你表白嗎?」

幾乎同時說出來!

如同有一枚劍羽刺穿了心臟,玉兒搖晃了一下:「你說什麼?」看着她煞白的臉,憂傷的眼睛,瘦削的鎖骨,呂長河心疼地扶着她的肩:「我也喜歡過你,真的……」

那場晚會,你唱着《彩雲伴海鷗》那首歌,如同輕紗籠罩的仙子,那麼美,又有點侷促,又有點緊張,就是那一刻,我心動了。

後來遇到你,你總是臉紅紅的,在眼神交匯時會躲閃開,有點羞澀,也有點慌亂的樣子。

你是個迷糊的女生,好多次我在操場上看到你走着走着,你會突然失去重心,摔倒在地上,手中的書散落一地,這時你會趕緊站起來,慌亂地四下看看有沒有人,好幾次看到你低頭翻騰你的書桌,找來找去,很迷茫又疑惑的樣子,然後別人會遞上一支筆或是一本書,大概是你要找的吧,這時你會調皮地吐一下舌頭,或者你會從你包里拿出一個阿爾卑斯,高高舉起說:「你拿得到不?」你的小女孩心性讓我在教室後面忍不住地笑。

當我有資格說喜歡你時,我約你聽我的詩朗誦,『素衣疊雪玉無塵,經書半卷難掩身,生就回波橫更好,縱然無語也消魂』,那是我為你寫的,是你在我心中的樣子,這麼多年來我一直記得。晚會上我看到你來了,我激動不已,我情不自禁,正當我要向你表白時,你沒有回應反而離開了。

她張大嘴巴,吃驚地看着他:「你,不是一直喜歡麗麗嗎?你不是在向她表白嗎?」

沒有,不是,和申麗麗的交往,只是為了從她那裡多了解你的信息,看着你那個晚上離開會場,我以為你並不在意我,於是,我和申麗麗,才有了那樣美麗的錯誤。

「我一直以為,我一直以為,我以為你喜歡麗麗,晚會上你是在向她表達心意。」玉兒揚起臉,淚流滿面,嬌小的身體包裹在長袍里,整個人顯得悽惶無比,看着她大顆大顆的眼淚落在她的袍子上,迅速地洇潤開來,像一朵朵淒涼的小花,呂長河心裡一痛,忙扶着她的肩膀。

麗麗是個好女孩,可是,我心裡裝着你,走進教室第一眼,我還是準確地看着你的座位,在上課時也會默默觀察你的背影,在你站起來回答問題時我專注地聽你的聲音。後來,趴在桌上看書的你總是懶懶的,心事重重的樣子,和同學們聊天時你也並不熱情,課間你也不會像其他女生那樣嘻哈打鬧,也不會站在走廊里對經過的男生評頭論足,你那麼安靜,那麼清冷。再後來,我又永遠失去了資格,我只能把心思收回……

一切都明朗了!

申麗麗、二妹妹,我,你……原來,我們有過同樣的相遇,有過同樣的悸動,有過同樣的喜歡,有過同樣的傷悲,感受過同樣的滋味,經歷過同樣的青春

可現在,時光已經成了一條無法逾越的河,我們只能隔着命運的河水,眼睜睜地看着對岸的你和我。

十二

玉兒腳下有些發軟,呂長河扶着她,看他倆進來,大家一時安靜下來,申麗麗暗嘆一口氣,她一直有所感覺的。呂長河端起酒杯,看着玉兒的眼睛:「命運,給了我們錯位的安排,因為錯位的安排,你我就錯過了你我,錯過彼此的一生。」

「長河,又要作詩嗎?」有同學笑問。

「不,今天我要寫字!」呂長河把手中的酒一飲而盡,這時已經有人找來筆墨,同學們都圍了過來,呂長河拿起筆一揮而就,申麗麗小心拿起送到東方玉兒面前,玉兒接過來緩緩展開:

良夜如水若無夢

請君於此憶舊情[1]

作者簡介

黎薇,重慶江北區作家協會會員。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