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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痕(黎采)

​​ 裂痕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網

《裂痕》中國當代作家黎采的散文。

作品欣賞

裂痕

叮——

一塊薄冰在我毫不留情的手下瞬間裂出匪夷所思的紋路。

冰是結在一盆水上的。盆在老家院子裡。是個被閒置的舊木盆。

冰的裂痕,自我擊打的地方向四周蔓延開來,一條條,一縷縷,或粗深,或細淺,縱橫,層疊,交錯,延展……奇異的美,在這個寂寂農家小院中盛開,在這個茫茫冬天裡盛開。

我的目光,急切又虔誠地捕捉每一條裂痕的走向。我打碎一塊冰,是試圖打開某些塵封的記憶。我多麼希望,裂痕帶着一個久違的我,逶迤走回那些舊時光里。除此之外,我找不到更好的辦法。

塊塊碎裂的冰面映着我日慚蒼老的面容。一切都模糊不清。像極了此刻我迷惘又無助的內心。我的身體仿佛也隨着冰一起碎裂。風吹過冰的裂痕也吹過我,我感到無法言說的痛。

有點可笑。我就是再砸一百塊冰,弄出萬千條裂痕,也無法真正回到那些充滿童真的歲月里。永遠不能。

我知道,許多美好,就隱在那些裂痕里。我走不進去。

那麼,不再掙扎,只靜靜地張望,就好。

我看見,院子東邊有一個小水窪。冬日清晨,水面常常結一層晶瑩光滑的冰,有時厚,有時薄。一個小女孩,總是抵擋不了冰的誘惑,忍不住走近冰。結了冰的小水窪,不見水,只見冰。冰是水的蓋子,蓋住了水的溫柔。水躲在冰之下,躲開了塵世的紛擾,好像進入一種禪定的境界。水不再是昨日的水,昨日的水仿佛已經借着冰的掩護遁到無跡可尋的遠方去了。

小女孩沒想這些,她眼裡心裡滿是因好奇而跳躍的歡欣。她蹲下身子,伸出小小的手觸摸冷冷的冰。就像觸摸一個神奇的世界。冷根本不算什麼。冰就是大自然放在人間的一種有趣的玩具吧,怎麼好玩怎麼來。她舉起拳頭,用力砸在冰上——伴着清脆的響聲,冰裂了——那些裂痕真好看——那就再砸幾下唄——整塊冰都碎裂了——各種形狀的冰塊驚慌失措,跌跌撞撞地四散開來;冰水似從夢中驚醒,迷迷糊糊地飛濺出來——小女孩開心地大笑起來,頭髮上掛着滴滴冰水。

小女孩穿着碎花棉祆,臉龐凍得緋紅,兩條又黑又長的辮子在寒風中甩來甩去。她的樣子,蕩漾在破碎的冰與水之間,像一副寫意的水墨畫,又像一副抽象的油畫。

小女孩沒有想到,多年以後,她在另一個時空里回望自己,當真是恍若一夢。只有那個小水窪,那些結了又結、碎了又碎的冰,仿佛依然那麼真實,可觸可碰。它們的形狀、色澤、溫度,穿過悠悠時光,一次次在她的心底里閃現。

我也看見,小女孩與多年後的她自己之間,小水窪里的冰與木盆里的冰之間,同樣埋伏着深深淺淺的裂痕。

就在這個瞬間,我猛然覺得,裂痕,其實一直伴隨着我活在這個塵世。它本來就是生命的常態。許多事物,可能都要經歷一個從完整到碎裂的過程。

把目光從木盆里碎裂的冰上移開。

是的,裂痕無處不在。

老屋的木大門和其它房門,開開關關幾十年,早已布滿大大小小的裂痕,像一張張滄桑又茫然的臉。幾扇陳舊的窗戶,長長短短的裂痕出沒其間,如一闕闕深沉寥遠的詞。斑駁的牆壁上,新新舊舊的裂痕交疊錯亂,似一團團化不開的愁。院子一角的背簍、鋤頭、竹筐、連枷以及幾截陳舊的木頭,都帶着一身裂痕靜默着,宛若一個個被遺忘的謎。

裂痕,與這個家裡所有舊的器物如影隨形。裂痕在天花板上,裂痕在地上,裂痕在樓梯上,裂痕在堂屋正中那個大方桌上,裂痕在父親做的那些簡約古樸的木椅上,裂痕在父親挑了無數擔水的那根彎彎的扁擔上,裂痕在母親陪嫁的衣柜上、箱子上,裂痕在母親的廚柜上以及廚櫃裡的舊瓷碗、瓷碟上、木甑子上……裂痕,裂痕,裂痕,四處都是裂痕,連飛揚的塵土仿佛都帶着裂痕。

而這所有的裂痕,都不是從來就有的。每一道裂痕,都是一點一點裂出來的。裂的時候,通常不聲不響。不,裂的那一刻,也曾發出聲響,低微的聲響,隱痛的聲響,和人在某些時刻隱忍的低吟沒有什麼兩樣。只是人總是被這個世界裡別的聲響所誘惑所侵擾,沒能顧得上聽到許多裂的聲響。

裂、裂、裂,每裂一次,就老去一點。裂着裂着,就無所謂裂了。

痕、痕、痕,每添一痕,就憔悴一分。痕來痕去,就了無痕跡了。

我在裂痕翻卷的世界裡,感到巨大的虛空。空得像頭頂灰濛濛的天空。

天空,有裂痕嗎?天空不回答我。只有夏日裡那瘋狂的閃電,倒是的確像在惡狠狠地撕裂天空。可電閃雷鳴過後,天空還是那個完整的天空,沒有任何裂的痕跡。也許,這就是人為什麼喜歡仰望天空的原因。天空總是那麼空那麼完整,好像可以撫慰人間的一切裂痕。

一個人,來到世間,年幼時,不知裂痕為何物,那些相對完整的純粹與美好,曾經真真切切地閃耀在澄澈的眼眸里、無憂的笑聲里、輕快的腳步里……但人總要長大。長大的路上,有鮮花,也有荊棘。身或心,不可避免地經歷這樣那樣的裂。有的裂痕,過些日子就好了。至少看起來是好了。而有的裂痕,一裂便是一生,是無法好的。哪怕看起來風輕雲淡。但其實痕一直在。一不小心就會從某一聲嘆息里掉出來,從某一瞬的眼神里溢出來……

人,可以修復一些器物的裂痕,卻很難修復自己的裂痕。人一生,就是一個不斷裂的過程。誰都是隱着無數裂痕慢慢老去。直到有一天,再美的花朵也無法緩解一個人的裂痕之痛,再烈的寒風也不能吹進一個人的裂痕之中,人就終結了自己所有的裂痕,而在親人朋友的心中劃出一道深深的裂痕,在大地上的某個角落劃出一道告別人間的裂痕。

裂痕,也沒什麼可怕的。反正無處逃避,倒不如勇敢地面對它、直視它、接受它,或許才能發現它打破完整並超越完整的殘缺美、非常美、永恆美。

我想起了在博物館裡看到那些陶器和瓷器的感受。

更準確地說,是關於裂痕的感受。一種是自帶冰裂紋的,那是化腐朽為神奇的絕美藝術表達。一種是曾無裂痕的成品在後來的時間裡裂出的痕。

那一道道裂痕,讓我瞬間從「此時此刻」跳出來,而恍然沉入遙遠的從前。我仿佛被一種奇特的力量吸引着,不由自主地想象它們曾經的完美無痕。創造它們的人,曾經用怎樣的目光注視過它們?每一件藝術品,凝聚了創作者怎樣的審美意味、情感線索以及理想信念?……

它們在人間輾轉,陽光下絢爛,星光下靜謐,風一程,雨一程。它們一再被誰誰誰交替擁有。只是,從前擁有過它們的人,早已化為渺渺塵煙。徒留它們空留於世,孤獨地穿過漫漫歲月,以一種孤絕又冷艷的姿態進入像我這樣的後來人眼中。它們出沒在各種眼神里。沉靜自若是它們不變的氣質。

它們,隱藏着太多的故事,無言卻又無不言。那些裂痕,仿佛是微微張開的嘴巴,無聲地講述它們的過往。那麼,就聽聽。不必奢求聽懂,只願虔誠的傾聽讓心靈踏上一段朝聖般的旅程……

它們,承載了太多的情感,顯得深情又無情。而裂痕處,仿佛就是它們的情感缺口,只需看一眼,絲絲縷縷說不清的情感就從裂痕處悄然湧進心底。這個時候,有一種珍貴的感覺不由分說就將我俘虜——那就是愛。不是別的,就是那種發自內心深處的愛。愛了裂痕。愛了有裂痕的事物。

人生何其短,裂痕時時生。每一道裂痕,在裂開的那一霎那,都把人引向了一個新的世界,悲喜不明。

我們一邊裂着一邊愛着。裂有痕,愛亦有痕,痕痕交融,融成生命的底色、輪廓、質感。融成一個人活着的痕跡和勇氣。

再看看我打碎的冰,已然融化成水——裂痕,全不見了——時間,讓一些裂痕消失了。

環顧四野,山河無恙。陽光,正穿透層雲的裂縫,灑在大地萬物之上……

[1]

作者簡介

黎采,寫散文的女子。

參考資料

  1. [中國作家網 (chinawriter.com.cn)中國作家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