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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床》中國當代作家鄭云云寫的散文。

目錄

作品欣賞

蛇床

蛇床開花了。立夏以後,它們就瘋長起來。沿着鐵路兩旁的野地,長得比人腰還高的蛇床,頂着滿頭碎米粒似的白花,像風一樣漫延開來,一直飄到我工作間的窗下。

工作間和圍牆連在一起,開窗就可看見十幾米外的一條單軌鐵路。第一次來時,我以為那是一條被廢棄的鐵路,不料它在某天深夜裡卻突然響了起來。火車的汽笛尖銳地鳴叫着,一下子帶動了遠遠近近的狗吠。我披上衣來到曬台,看見一輛很破舊的火車頭,拉着一節節裝了貨的車廂轟隆隆地開過去。

蛇床一定是從春天開始,就與這偶爾路過的火車頭抗爭了。好幾回我穿過鐵路去小雜貨店買東西時,都看見路軌兩旁那些碎瓷片間,會有幾棵瘦小的蛇床正在努力着,企圖跨越這種它們不能理解的地帶,和另一邊無比盛大的蛇床群落會合。

對這些美麗的植物來說,這是一段不能理喻的障礙。像一條天河,隔斷了兩邊綠色的夢。

這夢,如今卻盛開在我的窗前,給我帶來了夏季綠白色的清香。

我在立夏那天畫的大大小小的淺盆中,有一隻畫的就是蛇床。畫它們的時候,蛇床還生着細小的絨毛,像一條條綠色的小蛇盤旋匐匍在地面。我讓它們在我的盆子四沿先行長出了滿滿的綠葉。成熟的蛇床可以長到一米多高,我覺得蛇床的葉形特別好看,像蕨一樣青翠的葉片,成羽狀一層層向外擴展,天生就是入畫的,可惜竟無人去畫。也許是因為它的花太不引人注目。蛇床開的花細小如米粒,也是一簇簇的,結的小果子帶着薄翅。蛇床的花沒有葉子香。當一叢叢的蛇床鋪滿溝壑時,空氣里就會瀰漫着一種淡淡的辛香。

如今這些蛇床,都擠來在我的窗前,我沒事了,就去摘兩片葉,將它們揉碎了聞,那股辛香會立刻鑽入肺腑,引誘得我屏住呼吸,不想讓它們再跑出來。但終是忍不住,到底還是長長地吐一口氣,像剛從水底下鑽出來一樣。

我畫的那隻淺盆中間,在蛇床青翠的葉片遮蓋下,也有幾條小小的青魚靜止不動地停在水中。

不過,夜時我路過那些密密的蛇床草叢時,卻是很小心翼翼的。[夏天]]到了,青蛙活躍起來,每天夜晚我坐在工作間裡,都能聽見歡快的蛙鳴,就從遠遠近近密集着的蛇床葉片下傳出。白天有的時候,我會看見它們蹦了出來。有一次我和一隻青蛙在草叢邊相遇,它愣住了,一雙鼓鼓的大眼看着我一動也不敢動,我也不敢動,怕嚇着它,我想我每天晚上聽的蛙鳴其中也有它在唱吧。但現在山蛇也活躍起來了,蛇是最愛吃青蛙的,所以它們也喜歡悄悄遊走在蛇床陰涼的葉子下,尋找果腹的獵物。勝照每次天黑後回城,秦家伯母都要站在院子的大門外守望,一直到勝照穿過了鐵路,走進了遠處有燈火的地方。每次送勝照走出大門時,秦家伯母都要千篇一律地叮囑一句話:「不要走草邊,當心踩住長蛇了。」勝照就對答一句:「知道了。你回屋吧。」

勝照那天過窯場來時看見我畫的這個盆,很驚訝我敢在圓形器皿上像車裝飾畫一樣用滿構圖,而且看上去很美,也很羨慕我能夠這樣隨心地選擇題材。其實她的梅蘭竹菊畫的極好,我無法與她相爭,只能另擇出路。她的老師是景德鎮有名的陸如大師,老人已經七十多歲,見了我也總是笑咪咪的,看見他我就會想起詩禮忠厚人家這樣的話。就是因為他對我作品的首肯,我才有勇氣繼續下去。老人沒有當着我的面說,卻對勝照說了,說我悟性好,這樣畫下去,不用一兩年,就能在景德鎮畫出一方天地,站住腳跟。

那天老人來,我們一起吃飯,我陪老人喝了幾盅酒。老人一高興,就鼓動我在景德鎮也開一個賣瓷的小店。中午吃完飯,我和勝照一起跟她母親結算泥坯的細帳時,秦家伯母也對我說了同樣的話。「你畫的這麼好,完完全全可以開個店的!」勝照也說,不要再去做你那份事了,我們在一塊,想畫就畫一陣,想玩就找個徒弟守店,那有多好!

我不能傷他們的心,對他們說我無意在景德鎮站腳。但我確實不喜歡固定生活在一個地方。我來畫瓷,正是想藉此過上遊走四方,自由自在的日子啊。自由職業雖好,但若每日裡要為柴米油鹽、工商稅務操心,那豈不是要累死?若有了賣瓷的活路,三個月在景德鎮畫瓷,其餘的日子出去閒玩,或者就如哥嫂在信中說的,將來找一個安靜的山裡或是海邊,也不買房,住膩了,就換一個地方,就在那樣新鮮美麗的地方讀書種菜畫畫,想想可真是神仙過的日子!我在為自己編織一個綠色的夢啊。

有時我害怕這夢可能也會像蛇床的夢一樣,那些蛇床一次次嘗試越過鐵路,卻終是不能夠跨越這條它們命定中的天河。

我會不會也有一條命定中的天河,橫亘在我日日渴想的夢境之前?

那時候,像風一樣漫延開來的蛇床辛香里,會浸透我淡淡的憂傷。[1]

作者簡介

鄭云云,女,祖籍浙江慈谿。出生湖南長沙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