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臨江仙·夜歸臨皋》賞析、作者表達情感解讀、寫作背景分析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臨江仙·夜歸臨皋》這首詞寫於謫居黃州時期。蘇軾在《自題畫像》中自嘲道:「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黃州、惠州、儋州指代蘇軾一生的三次貶謫。如果從傳統的眼光來說蘇軾的「功業」,這當然是自嘲的反話,但如果從蘇軾的思想和文學的角度來說,黃州、惠州、儋州確實可稱得上他的「功業」,他在貶謫當中思考人生,獲得精神的自我慰藉和解脫,文學創作上也一次次獲得飛躍。比如黃州時期,詩、文、詞都有很多佳作,詞尤其顯著。因為在烏台詩案中,他是因詩和文獲罪,所以貶謫以後畢竟有所忌憚,不大敢作詩文,詞的數量則顯著增加。因為詞是小詞,不登大雅之堂,蘇軾因此把他在詩文中不敢寫、不能寫的思想和情感都拿來在詞里表達。這既與他一向詩詞並尊的觀念有關,同時在客觀上也進一步提高了詞的地位。詞變成和詩一樣有着廣闊的境界和無限可能的表現力的文體。這首《臨江仙》所表達的作者對於人生的思考、議論化的語言和說理的特色,就明顯體現着蘇軾的創變。[1]
原文
夜飲東坡醒復醉,歸來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鳴。敲門都不應,倚杖聽江聲。
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夜闌風靜鄃紋平。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
注釋
臨皋:地名,在黃州的江邊。作者的寓所在此。
東坡:地名,在黃州。作者後來在此築「雪堂」,並給自己取「東坡居士」之別號。
「家童」句:指家童已酣睡。
「長恨」句:悵恨不能按照自己的理想去生活。典出《莊子·知北游》:「舜問乎丞曰:『道可得而有乎?』曰:『汝身非汝有也,如汝何得有夫道?』舜曰:『吾身非吾有也,孰有之哉?』曰:『是天地之委形也。』」
營營:來往匆忙、頻繁的樣子。這裡是指為名利而忙碌、奔走。
夜闌:夜深。錵紋:形容水中細小的波紋。錵,一種有皺紋的紗。
「小舟」二句:意謂此後將隱居於江湖之間。
賞析
「夜飲東坡醒復醉,歸來仿佛三更。」蘇軾在謫居期間,無以養家,就親自躬耕,開墾了一片荒地,命名為東坡,並自稱東坡居士,他寫了很多關於東坡的詩,其中一首絕句《東坡》最能體現自號為東坡居士的用意:「雨洗東坡月色清,市人行盡野人行。莫嫌犖确坡頭路,自愛鏗然曳杖聲。」盡顯其不隨流俗的倔強與孤傲。「家童鼻息已雷鳴,敲門都不應,倚杖聽江聲。」夜深了回家,使勁敲門,可是家童睡得很死,聽不見,於是轉而「倚杖聽江聲」。似乎只是在閒閒地描寫一些日常生活的舉動,卻也暗含着一個智者的哲思。蘇軾後來貶到惠州時,寫過一篇小品文叫《記游松風亭》,寫縱步松風亭下,足力疲乏,而亭宇尚遠,正進退躊躇,「良久忽曰:『此間有甚麼歇不得處?』由是心若掛鈎之魚,忽得解脫。」蘇軾既是執着地熱愛人生,又是善於自我解脫的。當他無法歸家、轉而「倚杖聽江聲」時,也正是抱着「此間有甚麼歇不得處」的人生妙悟,並進而感慨「長恨此生非我有,何時忘卻營營」,這是用老莊哲學來議論和說理,聯繫前兩句,又會通了佛教的「無執無住」和老莊的「兼忘無待」,但其中包含着蘇軾深沉的人生況味和情感,因此並不顯得枯燥。蘇軾是宋人儒釋道「三教合一」的典型,他的文學中有很多佛道思想的體現,但佛教和道教對於他,從來不是真正的宗教皈依,而只是在人生困境中獲得自我慰藉和解脫的良方。「夜闌風靜鄃紋平」。從江聲喧譁到「夜闌風靜鄃紋平」,既是寫自然之景,也是寫心靈之景。作者從佛道思想中獲得了頓悟和解脫。
「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表達了要超脫塵世、隱遁江湖的願望。歸去、歸隱,這是蘇軾詩文詞作品中都一再寫到的意思,但他一生都從未真正歸隱過,這是宋代文人的普遍特色,相比前代文人,他們既有更強烈的在田園或山林中尋求精神家園的歸隱的願望,也有更強烈的入世實現政治理想的願望,這既是當時時代環境為他們提供了這樣的可能性,也是他們有着自覺的使命承擔。所以,寫關於進退出處的矛盾和思考,這是宋代文學的重要主題,蘇軾這首詞,也正是這樣一個主題的體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