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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兒為什麼這樣紅雷振邦—尼克—姚峰、姚貝娜父女—姑麗娜爾
從白雪皚皚的西北邊陲到鬱鬱蔥蔥的南海之濱,從風塵僕僕的作曲家到聲情並茂的歌者,從《花兒為什麼這樣紅》到《我是一棵簕杜鵑》,一樣的鮮艷,一樣的挺立,一樣的柔婉,一樣的雄渾。
山河多嫵媚,壯闊天地間。
作者簡介
本名相南翔,教授,一級作家。著有小說、非虛構、評論等十幾本,小說五次登上中國小說排行榜,獲中華優秀出版物獎、廣東魯迅文藝獎、上海文學獎、北京文學獎、「花地」文學短篇小說金獎、林斤瀾短篇小說獎、芙蓉文學雙年榜(獎)等,部分作品翻譯成英文、日文、德文、韓文、蒙文、俄文、匈牙利文等。
一
11年前我去過一趟塔什庫爾干塔吉克自治縣,簡稱塔縣。
這是中國唯一的塔吉克族自治縣,地處「萬山之祖、萬水之源、世界屋脊」的帕米爾高原的西端,曾被《中國國家地理》雜誌稱為中國最牛的縣。所謂牛,理由很多,如一縣鄰三國,分別與塔吉克斯坦、阿富汗和巴基斯坦接壤;又如,全球12座8000米以上的高峰中,包括第二高峰喬戈里峰(海拔8611米)在內的4座在塔縣境內;還如紅其拉甫國門平均海拔在5000米以上,紅其拉甫出入境邊檢站前哨班,就挺立在這個含氧量不到平原一半的國門邊上。這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國門,常年風力在七八級以上,最低氣溫可達零下40℃……我曾跟人說,塔縣「又大又少」。大是地方大,行政區域面積2.5萬平方公里;少是人口少,戶籍人口才4萬出頭。比較可見,一個比深圳大十幾倍的邊陲大縣,人口卻還不及現在深圳一個小區益田村的人口多!
塔縣又是深圳對口支援的新疆唯一的全域高原縣,深圳的援疆幹部在這個平均海拔4000米的高原縣,深植拓展,建功立業,一晃就15個年頭了。
無邊的曠野,馳目要麼是連綿的雪山,要麼是壁立千仞的土嶺。頭頂着純粹的藍天、白雲——有時山頂繚繞一抹氤氳的白色,要停車才能仔細辨認那是雪遮,還是雲蓋。
11年前,我是乘車從喀什直奔塔縣——說直奔不免誇張了,塔縣隸屬南疆喀什,從喀什市區去塔縣蜿蜒約300公里,需得在314國道上行駛約6小時。這一段車程不是白跑的,一路上也頗多斬獲,不僅可經歷「從夏到冬」的奇特體驗,還可以看到恍如夢境的白沙湖、神秘靈動的喀拉庫勒湖、「冰山之父」慕士塔格峰,以及海拔3200米的塔合曼濕地。這次帶着我畢業多年的研究生、青年編劇兼導演陳康太過來採風的時間頗緊,得知我走過一次國道,朋友們便建議我們飛去塔縣。記得上次來塔縣就聽說擬建一個塔縣機場;此行得知,歷時兩年半建設的塔什庫爾干紅其拉甫機場,已於2022年12月23日正式通航,而喀什到塔縣的往返支線,今年才開通。
飛去塔縣也是一個小小的體驗。中國民航局規定,海拔在2438米及以上的機場為高原機場。紅其拉甫機場標高3258.40米,是新疆第一座高原機場,也是我國最西端的機場。ARJ21型國產飛機,八九十個座位,單程約50分鐘。比起乘車的翻山越嶺,乘機可謂須臾之間便一起一落了。名曰紅其拉甫機場並不在紅其拉甫,而在塔縣塔什庫爾干鄉阿克塔木村,距離縣城13公里。一個小巧玲瓏的機場,此時整個停機坪就我們這一架飛機,安靜得像是到了圖書館。對面綿延而聳立的土嶺,不見一草一木,渾然一片黃色,這才猛然悟道,這才是帕米爾高原。[1]
帕米爾意為平頂屋,中國古代稱之為蔥嶺。《大唐西域記》釋義:「地多出蔥,故謂蔥嶺,又以山崖蔥翠,遂以名焉。」檢之北魏酈道元《水經注》,說法一也。或許唐玄奘口述的《大唐西域記》此說,是本着《水經注》的濫觴而來。那次我來塔縣,曾去明鐵蓋山口,看到了著名紅學家馮其庸生前考證並手書的「玄奘取經東歸古道」的碑刻。遙想玄奘當年取經往返,走的是一條多麼艱險又艱辛的路程!如果他翻越那麼多崇山峻岭之時,還能夠看到滿目蔥翠,多少也是一種生機勃勃的激勵。
飛到塔縣恰是中午,深圳援疆塔縣工作組的小張和小朱接上我們,很快去了一家三代接力護邊、獲得「人民衛士」國家榮譽稱號的巴依卡·凱力迪別克的家。院子裡的幾排顫楊樹,呼應着深秋炫目的金黃。巴依卡老人恰好去北京接受國家榮譽頒授了,我們與他的家人聊過,便驅車去了他兒子拉齊尼·巴依卡的墓地。拉齊尼·巴依卡於2021年1月4日,在喀什大學培訓期間,為解救落入冰窟的兒童,不幸英勇犧牲,年僅41歲。是年3月3日,中共中央宣傳部追授拉齊尼·巴依卡「時代楷模」稱號。我們在英雄墓前默然良久,感覺蒼天之上盤桓的雄鷹,恰是他偉岸而高潔的化身。
次日上午早飯後,我們從深圳援疆前指塔縣工作組出發,後備廂備了氧氣瓶和棉大衣,直奔120公里之外的紅其拉甫。儘管十多年前我上塔縣包括紅其拉甫,並無明顯高原反應;今非昔比,前兩年去海拔並不高的麗江都有氣促之感,不得不防。沿途看到路邊村旁塔吉克族邊防員,男人戴着里子是黑羔皮做的「吐瑪克」帽,婦女戴着圓形硬殼的「庫勒塔」帽,身着紅色連衣裙。塔吉克族人崇拜太陽,太陽即火,在服飾之上以紅為尊,故而塔吉克族年輕女性的服飾上,紅色總是占據着主要的地位;男子服飾中,紅色也是極為重要的點睛之筆。
不知是否提前服用了紅景天膠囊的原因,此行一路逶迤,直到白雪皚皚的紅其拉甫國門,我竟然步履從容,毫無高反。此次上來,主要是想看看深圳「文化潤疆」的一個項目:紅其拉甫出入境邊防檢查站美好新聲數字書房。巧的是出門迎接的邊檢站副站長蔣輝,來自寧波邊檢,跟我在寧波北侖區委工作的研究生江智靈還是老友,一年前他來此掛職,和同事們一道親歷了數字書房開建的過程。經過20多天的緊張建設,一個小巧玲瓏、多功能具備的書房呱呱落地。這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數字書房,雪嶺和陽光映灑在透明的頂棚,十分溫暖。喜馬拉雅有聲圖書、聽讀機、實體書和朗讀亭等一應俱全,大大改善和豐富了邊檢前哨班官兵的文化生活。
告別紅其拉甫出入境邊檢前哨班,我們的越野車沿着陡峭的山嶺逶迤而下。車速似乎與我急切的心情不謀而合。下一個觀訪的地點班迪爾鄉,那裡有一個我不曾去過的4A景區:花兒為什麼這樣紅。那是60多年前,著名作曲家雷振邦曾經盤桓、深入與採集過的所在。
二
因需先回到縣城援疆工作組的小食堂,匆匆吃罷中飯,就擇了一條近道趕往班迪爾鄉坎爾洋村。這條盤山路除了可去班迪爾鄉,還可通往大同鄉和馬爾洋鄉。馬爾洋鄉我上次去過,路途的遙遠與艱難,記憶猶在。
我這是第一次前往班迪爾鄉,陪同的是來自深圳寶安的援疆幹部劉自強。頭一晚在塔縣工作組的小屋裡與在班迪爾掛職副鄉長的劉自強喝茶、嗑瓜子、聊天,得知他太太陳琳娜是深大師院中文教育專業2002級學生,目前任教於南山區桃源小學。陳琳娜就讀之時,我正好任深大師院中文系系主任。當下通了電話,一晃20年過去了,又是千里萬里之隔,一時多少感慨!
塔縣地大,山路崎嶇、綿長,兩岸聳立的高山,寸草不生。崇山的質地幾乎就是干土流沙,所幸高原乾燥少雨,不然每一場大雨必定帶來滾滾的泥石流。令人眼前一亮的是,山路之下是一條碧藍的河流——塔什庫爾干河。在平原生活的經歷,豐盈的水系必定伴隨着豐美的植被,兩岸鬱鬱蔥蔥。這裡給人的印象偏不,兩岸是焦躁騰飛的漠漠黃土,谷底是一泓浩浩蕩蕩的碧水。乾渴與水潤、枯黃與碧藍,是漠不相關的兩端,兩種色彩,兩相纏繞,互為對視,卻又終究兩不相干。
不上塔縣,哪能一窺大自然的如此神奇與壯觀。神奇得不合常理,壯觀得莫名其妙。
塔什庫爾干河在此地盤桓蜿蜒,起碼有十幾公里吧,有一個美麗的稱謂:班迪爾藍湖。因了攔河蓄水,遂有藍湖。此前也稱:下坂地水庫、坎爾洋龍池,皆不如藍湖來得簡潔而動人。崇嶺對藍湖,是近景,也是遠景;是冷眼,也是愛憐,夾峙、護衛、推送。藍湖為何看起來不是碧綠,而是深藍?乃為其為冰川融水,富含特殊礦物質,還因陽光折射,故而呈現孔雀藍或深藍效果,當地人稱之為鑲嵌在崑崙山脈中的「藍寶石」。一條河流,連接了大小不等的一連串平鋪如鏡的湖泊,那就不是一顆藍寶石,而是一連串藍寶石了。
一路上,除了觀山看水,還聽劉自強的介紹:班迪爾鄉坎爾洋村「花兒為什麼這樣紅」國家4A級旅遊景區簡介。班迪爾鄉坎爾洋村面積約985平方公里,南北跨度27公里,距離縣城55公里,村內天然樹木覆蓋面積5000餘畝,四五年前獲得自治區重點旅遊示範村、自治區畫家村稱號。在文化潤疆的項目資助下,坎爾村「花兒為什麼這樣紅」景區成功創建國家4A級旅遊景區,2021還獲得自治區最佳星空觀測地稱號,現在已經購置了幾台高倍天文望遠鏡,即將對天南海北的遊客開放。
為什麼在班迪爾鄉坎爾洋村會創建一個「花兒為什麼這樣紅」景區?固然有我前面提到的塔吉克族追崇太陽、喜愛紅色的因由,最主要而直接的,這裡是已逝著名音樂家雷振邦,當年創作電影《冰山上的來客》主題曲《花兒為什麼這樣紅》的民族音樂採集地。這也是我二上塔縣特別想填補一個空白的所在。
國慶期間,我應邀在喀什大學圖書館做了一場相關中國非遺文化講座,特別講到文學藝術之於日常生活的緊要,引起喀大各族學子的熱烈反響。新疆的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多達數千種,兩項世界非遺,一是文學,一是藝術。前者《瑪納斯》,是集詩、歌、故事於一體的韻文史詩,由民間藝人演唱的口頭文學;後者新疆維吾爾木卡姆藝術,是流傳於新疆各地的木卡姆總稱,一種集歌、舞、樂於一體的大型綜合藝術形式。
61年前上映的電影《冰山上的來客》,插曲有6首之多,廣為傳唱,至今不衰的便是《花兒為什麼這樣紅》。懵懂如我,11年前上塔縣,才得知,這部電影寫的不是維吾爾族而是塔吉克族。知曉是雷振邦作的詞曲,卻不知他生前來到塔縣鄉村採風,深入生活達數月之久。一兩個小時的車程,駛抵班迪爾鄉坎爾洋村,張曉強早已在村口等候。這位個頭敦實、眉眼憨厚的90後,原籍河南,畢業於河南城建學院環境科學專業,2018年11月考公入職喀什塔縣,參加工作以來便在班迪爾鄉工作,時任班迪爾鄉副鄉長。劉、張兩位副鄉長陪同我們參訪,且行且介紹。
村口立着一塊碩大的黑底旅遊文化廣告牌:《花兒為什麼這樣紅》歌曲創作基地。牌子的左邊是一幅《冰山上的來客》劇照,右邊如是介紹:《花兒為什麼這樣紅》是由雷振邦創作詞曲,於淑榮和李世榮演唱的歌曲,亦是電影《冰山上的來客》插曲,發行於1963年。2020年1月16日,該曲提名:新時代國際電影節新中國成立70周年全國電影十佳金曲獎。
1960年代風靡一時的電影《冰山上的來客》有着鮮明的民族特色和地域色彩,被認為是浪漫主義和現實主義的唯美結合之作。當年叫作反特故事片,如今叫作劇情片,電影從真假古蘭丹姆與高原邊疆戰士阿米爾的愛情懸念出發,講述了邊疆戰士和楊排長一起與特務——假古蘭丹姆鬥智鬥勇,最終勝利的阿米爾和真古蘭丹姆也得以重逢的過程。故事跌宕,風景雄渾,詞曲優美,在不止一代電影觀眾中留下了經久不忘的印象。
塔吉克族人民對這部電影的喜愛舉一例可知,當年我在塔縣賓館採訪塔縣公安局班迪爾鄉的派出所所長寧傑,妻子比比熱汗是小他3歲的塔吉克族警員,寧傑那天身邊還帶着不到10歲的兒子寧清濤,清濤還有一個名字就是阿米爾。
那次上塔縣,我寫了一篇相關塔縣公安局的報告文學《帕米爾高原的鏗鏘交響》,刊發在《中國作家》紀實版;還寫了一個深圳援疆的中篇小說《男人的帕米爾》,刊發在《小說月報》原創版。
雷振邦為創作《花兒為什麼這樣紅》的詞曲,在塔縣班迪爾鄉深入採風很長一段時間,我此行有一個迫切的願望,要到雷振邦半個世紀前採風之地再採風。自強和曉強兩位班迪爾鄉副鄉長,帶着我們在坎爾洋村內外轉了一圈,眼下正是雪菊的採摘期,農牧民的院子內外,小骨朵的花兒黃燦燦的,平鋪遠去,分外惹人憐愛。說話間,曉強副鄉長招呼着路邊飯店門口坐着的幾位塔吉克族長者,聽出來是請他們到村委會去座談。
塔吉克族有本民族的語言,沒有文字。由於很長時期以來與漢族、維吾爾族等兄弟民族密切交往,語言中吸收了較多維吾爾語和部分漢語的詞彙。
我琢磨着,等會兒座談,塔吉克族長者們能說漢語嗎?如果不能說,當年雷振邦過來採風,是不是也伴隨着「翻譯」呢?
三
說話間,我們進到了村委會邊上的「坎爾洋塔吉克族民俗展廳」。展廳看上去新建不久,主要是圖文資料。展廳介紹了塔吉克族的節日、婚俗和葬俗。塔吉克族是一個能歌善舞的民族,最有名的非遺《鷹舞》,2006年經國務院批准列入第一批國家級非遺名錄。鷹是高原人民品格的象徵。鷹笛又稱鷹骨笛,是塔吉克等少數民族的傳統樂器。我曾聽過鷹笛演奏,也看過鷹舞表演。現如今所有鷹都是國家二級以上保護動物,鷹笛便不可「再生」了。展廳里引人注目的,還有中央美院原院長靳尚誼1983年創作的一幅《塔吉克新娘》的油畫,此半身布面油彩畫,工筆繪就,神情畢現有如照片。新娘一身紅裝,左手牽着領口的半邊臉向着陽光,微笑而嬌羞,是一幅經典寫實之作。故而也成了「花兒為什麼這樣紅」景區濃郁的一筆。
隨後一行進了坎爾洋村委會。
賓主分兩邊坐下。我對面坐着的是坎爾洋村的老村書記塔依爾·夏給拉木,另外兩位是村支部委員古力買買提·達西買買提,村委委員艾爾肯·巴依克。老村書記高大魁偉,濃眉大眼,黑色的氈帽下露出兩鬢白髮。塔吉克族是土著白種人,男俊女靚,並非浪得虛名。猶記得新疆詩人周濤,多年前寫過一篇隨筆《生子當如烏孜別》,描述的是烏孜別克族的帥氣。比照眼前的塔吉克族青年男女亦可說,生子當如塔吉克。
果不其然,年近七旬的老村書記,漢語不流利。每講一段,需得左右兩邊給做翻譯。
我大致聽懂了,他講的是坎爾洋村乃至班迪爾鄉這些年的變遷。班迪爾鄉政府,原本就在坎爾洋村;10多年前,下坂地水庫亦即班迪爾藍湖蓄建,班迪爾鄉下屬三個村整體搬遷,班迪爾鄉也跟着搬遷去了距離坎爾洋村75公里之遙的巴扎達什特村。老村書記說,我們現在座談的地方,當年就是鄉政府的所在。
一個老人就是一部當地的活地圖、活歷史。另外兩位委員除了做翻譯,也補充了自己的感受。看得出來,他們對腳下這塊世代生長的土地,愛得久遠,也愛得深沉。
問到當年雷振邦過來採風的史實,他們都曉得,卻又都提不出更多的細節。畢竟1960年代雷振邦到班迪爾來採風,老村書記才是一個孩提,左右兩位委員都還沒有出生呢!我提出去看看雷振邦留下痕跡的舊址——原鄉政府招待所。於是一行起身,走到村委會後院,曉強帶人開了大鐵門上的一把銹鎖。這是一個鮮有人來的小院子,鋪着起伏的石板路。深秋時分,密集的白楊和高原柳落下滿地枯葉。撩開碰頭的枝葉,盡頭處是一座平房。之所以說「座」而非幢或棟,是因這座泥房實在矮小,打開門,需得低頭才能進入。
無論是眼前的臥室,還是隔壁一間門側書寫了「雷振邦紀念館」的小屋,都不大,散放着小床、板凳、馬燈、樂器和瓢盆等日常生活用具。塵封網結,哪些是雷振邦當年用過的舊物,抑或當年鄉招待所用過的物品?已然無考。但,雷振邦確實在坎爾洋村——當年班迪爾鄉政府所在地,住過,採集過,而且時間不短,少說也有一兩個月。那時節的交通條件、生活條件,採風條件,不用說比現在一定差很多。可他來了,待下了,深入了,創作了不朽的經典的詞曲《花兒為什麼這樣紅》。
這就是生活和藝術的關係,這就是人生與理想的綰合,這就是經典及文化的源頭。
文化潤疆,除了真金白銀的投入,硬件的建設,當然也包含對歷史、文化、藝術的真熱愛、重發現、再開掘。
在「招待所」里,除了一張A4紙大小、泛黃過塑的雷振邦舊照,還有一張是塔吉克藝術家伊薩克·阿扎熱的照片,時任塔縣文工團團長。伊薩克·阿扎熱是塔吉克民族歌曲傳承人、作曲家。那一年,他陪同雷振邦在班迪爾採風,提供音樂素材,給雷振邦很大的助力。伊薩克的父親也是塔吉克民族歌曲傳承人,父子兩人情緒高漲,先後為雷振邦演唱了塔吉克民歌《古麗碧塔》。遙想當年,雷振邦一定是被《古麗碧塔》優美、曠達而富於變化的曲調吸引了,這首塔吉克民歌最後水乳交融一般匯入了《花兒為什麼這樣紅》的旋律。才有了與電影中呈現的高山、湖泊、民族和故事高度契合的插曲。最終,電影與插曲兩相映襯、互為烘托、相得益彰,一道凝結成傳唱不衰的文藝經典。
四
從塔縣回到喀什的旅途,我用手機播放了《花兒為什麼這樣紅》的歌曲:花兒為什麼這樣紅/為什麼這樣紅/哎/紅得好像/紅得好像燃燒的火……令人心動的詞曲一下子把我拉回到雷振邦採風的那個年代。好的文學藝術,都有相似的規律,亦即源自對生活的深度理解與開掘。雷振邦一生寫了千百首歌曲,反映少數民族生活的影片就有《五朵金花》《劉三姐》《冰山上的來客》《景頗姑娘》《蘆笙戀歌》等等,無不具有強烈的民族地方色彩,散發出撲鼻的田野芬芳,形成了他獨特而富有辨識度的風格。
回到塔縣「前指」,正好是國慶日。
深圳援疆總指揮謝海生在「前指」食堂為我們接風。在交流中,謝海生對中國恢宏歷史的體悟和文化潤疆的思考與實踐,引人共鳴,令我印象深刻。謝海生邀請了一撥美術家、音樂家和作家共聚晚餐。他把我拉到塔吉克族歌唱家尼克身邊說:「你在塔縣沒有見到尼克,正好在這裡見面了。」現任中央民族歌舞團專職獨唱演員的尼克,長得高大魁梧,握手十分有力。60多年前尼克出生在塔縣提孜那甫鄉一個普通農牧民家庭,畢業於中央民族大學,從一名高原牧童成長為國內外知名男高音歌唱家,真是難得。
尼克在國內外獲獎無數,先後隨團出訪過美國、澳大利亞、意大利、馬來西亞、菲律賓、泰國、塔吉克斯坦、哈薩克斯坦等國演出,他渾厚嘹亮的歌聲,深受觀眾讚賞。
尼克跟我說到他從小就知道雷振邦來過塔縣採風,喜愛唱《花兒為什麼這樣紅》,說到自己的演出生涯與深圳的關聯,飽含深情。他刷手機,給我看他2022年深圳援疆支持塔縣舉辦的首屆「帕米爾之聲」國際民族音樂節上,與深圳藝術家姚峰同台演唱《石頭城的傳說》的視頻,這首歌的詞曲作者都是姚峰。並說自己女兒姑麗娜爾·阿洪江是第二代塔吉克歌手,2015年初畢業於新疆藝術學院聲樂專業,現任塔縣文工團聲樂演員。尼克告訴我,他女兒很喜歡姚峰的女兒姚貝娜,唱過不少姚貝娜唱過的歌曲。我隨即加了姑麗娜爾的微信,詢問她最喜歡姚貝娜唱過的歌是哪一首,她很快作答:《我是一棵簕杜鵑》。
姚貝娜演唱的《我是一棵簕杜鵑》,由李旦明作詞、姚峰作曲,收錄於姚貝娜2015年發行專輯《迎風飄揚的旗·姚峰聲樂作品選4》中。姚貝娜深情地唱道:胡楊紅柳/我們根相系枝相連/雪松白楊/我們手拉手肩並肩/為讓祖國的西部明珠更加璀璨/我願將每一片紅葉奉獻……
我想,無論是《花兒為什麼這樣紅》的詞曲家雷振邦,還是《我是一棵簕杜鵑》的歌者姚貝娜,斯人已逝,精神長存,歌聲永流傳。
新疆—喀什—塔縣—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