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過惶恐灘(郭志鋒)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船過惶恐灘》是中國當代作家郭志鋒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船過惶恐灘
千里贛江,如一卷山水畫軸,在蒼茫的江西大地徐徐展開。
千百年來,大浪淘沙,唯留下風流人物。一脈江水,由郁孤台下滔滔北去,越過一灘又一灘,一浪更比一浪高。
船過十八灘,險驚三百里;船過惶恐灘,湍流泣鬼神。
每一次經歷,都是一段生命的旅程;每一次回望,都是一段千古傳奇。
多少文人雅士,多少英雄俊傑,過了惶恐灘,都要再三回首,反覆感嘆,澎湃的心潮久久難以回復。掬一捧清水,滴硯磨墨。沉吟片刻,爾後奮筆疾書,寫下一篇篇傳世絕唱!
看,一葉扁舟,躍過驚濤駭浪,躍過惶恐險灘,躍過煌煌歷史,向着你我,急速衝來……
第一個逆流而上,向着我們衝來的是大才子蘇東坡。
1094年仲秋,夕陽里,一艘官船溯江而行。船頭立着一個頭戴靛青斜角方巾,身穿玄色夾袍的老人,他就是蘇東坡。 蘇東坡要去的地方是遙遠的惠州,職務是寧遠節度副使。這一年,整個朝廷濁浪滔天,「新黨」執政,「元祐」黨人再度受挫。因蘇東坡起草的制誥、詔令「語涉譏訕」、「譏斥先朝」,於是由定州知州調任為英州知州,級別下降一級。未及到任,他又被貶為南方任職。數月內,連連遭貶,官階一次比一次低,地點一次比一次偏,最後安置於惠州,竟然「還不得簽書公事」,也就是說失去了個人自由。
當時的贛江,已是南北相連的交通要道。《史記》曰:「三十三年,發諸嘗逋亡人,贅婿,賈人略取陸梁地,為桂林,象郡,南海,以適遣戌。」又云:「三十四年,適治獄吏不直者,築長城及南越地。」說的是秦始皇時期,就已經開始選派罪犯流放到嶺南地區,以開墾荒涼,懲罰罪行。《漢書卷九十五》記載:「元鼎五年秋,衛尉路博德為伏波將軍,出桂陽,下湟水;主爵都尉楊仆為樓船將軍,山豫章,下橫浦;故歸義粵侯二人為戈船,下瀨將軍,出零陵,或下灕水,或抵蒼梧;使馳義侯因巴蜀罪人,發夜郎兵,下牂柯江;咸會番禺。」橫浦即為現在的大余縣梅嶺。著名史學家范文瀾在《中國通史簡編》里指出,從唐朝起,就有這樣一條大通道:從長安出發,經洛陽、開封、商丘,再過徐州、壽縣、丹陽後進入江西九江]、南昌;沿贛江而上,至萬安縣、贛州,再棄船登岸,經南康、大余的橫浦關(梅嶺),最終到達嶺南。
也正因為贛江地理位置重要,按胡銓在《廳壁記》里所說,就是「路當衝要,溯上則喉控交廣,順下則領帶江湖,水陸之險阻,漕運之會通,事至繁也」,流域經濟十分發達,所以朝廷在1071年特批從龍泉(今遂川)縣、泰和縣、贛縣等各地劃數鄉合併到943年設立的萬安鎮,改鎮為縣,設立萬安縣。
然而,雖然贛江水道「路當衝要」,但是水路十分艱險。從贛縣沿江而下,到萬安縣,需經歷十八個險灘。對於這些險灘,當年曾有歌謠流傳:「贛江十八灘,個個鬼門關。」而其中的黃公灘更是兇險無比,「黃公灘,黃公灘,十船過灘九船翻;黃公灘,閻王灘,船到灘前嚇破膽」。為確保安全過灘,往來客商都得在萬安縣聘請灘師(即現在的領航員),由灘師站在船頭進行指揮,以防船身觸礁或是駛入深潭旋渦。
此時,站立船頭的蘇東坡並不理會這些。他仰頭望天,或許想到的是不久前離世的妻子。妻子王閏之,人稱「二十七娘」,不但貌美如花,而且溫順賢慧,陪他度過了最艱難的黃州歲月。相伴二十五年的妻子,竟然在他離京前猛然離世,的確令他傷心痛苦。或許想到的還有剛剛故去的太皇太后。這位高太后,欣賞蘇東坡的過人才華,欣賞蘇東坡耿直剛強的性格,曾對他多次給予提拔重用,是蘇東坡名符其實的守護神。是這一切的一切,都隨着太后的離去,煙消雲散。太后一離去,皇帝馬上變了臉色,居然在蘇東坡離京時勒令不得面呈聖上!多少個夜晚,蘇東坡圍着皇宮,在月光下徬徨,淚流滿面!多少個清晨,他守在皇宮前等待召見,等來的卻是聖上以「本任闕官,迎接人眾」為藉口,不予召見的消息……
想起這些,蘇東坡內心掀起一陣陣巨浪,和着贛江的浪花一起劇烈翻滾。
船漸漸地靠近了黃公灘,小小船隻如同一片樹葉,飄進了洶湧的波浪中,在狼牙交錯的礁石之間起伏、顛簸。隨行的侍妾王朝雲、小兒子蘇過望着四周的山巒,都驚恐地瞪大了眼睛。蘇東坡鎮定地抻長袖子,替兒子抹了抹濺在臉上的江水,把他倆輕輕地推入低矮的船艙,自己卻堅定地走上了船頭,站在灘師的身後。
抬頭,眺望的是西山上的夕陽;低頭,看見的是贛江中的波浪,蘇東坡有感而發,不禁向着天空大聲地吟道:
七千里外二毛人,十八灘頭一葉身。
山憶喜歡勞遠夢,地名慌恐泣孤臣。
長風送客添帆腹,積雨浮舟減石鱗。
便合與官充水手,此生何止略知津!
這首名為《八月七日,初入贛,過惶恐灘》的詩作,前半部略顯悽苦,後半部卻開闊向上,不但表達了蘇東坡此時此刻的心理困境,更顯示了他豪放達觀的性格。詩中,不知蘇東坡是為了與上聯「山憶喜歡勞遠夢」的「喜歡」相對偶,還是確實感覺到了黃公灘的令人慌恐之處,從而下聯會寫「地名慌恐泣孤臣」。著名的黃公灘,由此改名為「惶恐灘」,從此載入了中國的地理史和文學史。
經過了惶恐灘的蘇東坡,即使還有十七個險灘需要經歷,可也是見過大巫見小巫了。
又是一葉扁舟。在急流中衝刺。
屹立在船頭的是個年輕小伙子,他長得「秀眉長目」,舉止瀟灑,「顧盼燁然」。
等船就要靠近惶恐灘頭時,幾個大浪撲面而來,打得小船急劇地轉圈,兩名船工哧得臉孔煞白,忙把船上的纜繩拋向對面。幸虧對面船上的富有經驗,一把接住繩子,眾人將船拉回到岸邊。
小伙子意氣風發,臉上沒有絲毫懼色。他一個箭步跨上岸邊的青石碼頭,徑自走向竹林里的芙蓉寺。他知道,寺院早已用清澈的蜜溪水煮好一壺「神潭茶」等他來品。
他,就是廬陵才俊文天祥。不知從何時起,他與惶恐灘結下了不解之緣。而惶恐灘,最終憑藉他的一首千古名作,再次揚名立萬。
像這樣的行程,於年輕的文天祥而言,已是司空見慣。他沿着贛江逆流而上,一次次經歷惶恐灘,為的是來會友講學。他與萬安韶口鄉的南乾學士賴俊叔、詩人賴伯玉常常詩詞酬和。他也曾興致勃勃地來到萬安百嘉渡口的秘書閣,會見張宗周,為他家題寫「晚翠樓」的牌匾。他還曾步行十餘里山路,在山道上一路高歌,去段奎齋創辦的學舍里講學,勉勵眾多的讀書郎「義之所生,必躬蹈之」,並題寫「昂溪書堂」牌匾。
毫無疑問,中狀元前的文天祥春風得意,心中無「惶恐」,故眼裡也無什麼「惶恐灘」。
殊料,1259年,元軍氣勢洶洶入侵宋朝東北邊陲。到1274年,元軍已大舉南下,飲馬長江,威脅京都臨安,朝廷一片慌亂。1275年正月,宋太后下《哀痛詔》,並給江西提刑兼知贛州的文天祥一道專旨,令他招募兵員,疾速發兵,奔赴京都。
面臨着異族入侵、國家危亡的嚴峻時刻,素懷報國之志的文天祥,接到詔書,立即發布「討元檄文」,聯絡贛州、吉州、廣東、湖南等四方義士,招募將士五萬餘人,浩浩蕩蕩從贛州而下,來到惶恐灘頭。
這一回,他又一次來到芙蓉寺,受到僧侶們的歡迎。月波禪師說:「小僧見大人抗元檄文,十分感動,已籌銀三千,貢獻義軍。集俗僧三千,雖是野老村夫,但人人有降魔之志,個個有報國之心。只要大人一塊令下,汝等不怕赴湯蹈火,粉身碎骨。」說完,又捧上草詩一首:「時危聊作將,事定復為僧,生拋一腔血,死留千秋名。」文天祥感慨地說:「山林川澤之間,大庭廣眾之中,見義勇為者,赤心報國者,大有人在。此乃大宋之希望也。」
文天祥率領義軍順江而下,準備赴京勤王。相傳,期間發生了一件奇事。就在灘師指揮船隊,繞行惶恐灘的時候,忽然一條大魚躍向領頭的船隻,剛好落在文天祥的眼前。只見那魚銀鱗閃閃,雙目朱紅。眾人驚呼。船工齊聲祝賀說:「好兆頭,好兆頭!這是贛江神龍所化,入舟大吉大利,過灘吉祥平安,大人可祈禱以勤王大事,有求必應,收復失地,屢戰屢勝。」聽罷船工的一席話,文天祥淡淡一笑,叫人依俗微剪魚尾,投入江中,正色道:「三穗寺里,天意難測,我不畏蒼天;惶恐灘頭,神龍化魚,我不求神靈;奸妄之徒,造謠中傷,我不懼人言。」說完,船隊順利度過險灘,一群白鷺迎風飛翔,划過藍色的天際。
1276年,文天祥被任命為右丞相兼樞密使,派往元營談判,被元軍扣留。在鎮江脫險後,由海路南下,繼續調集義軍抗元救國。1278年12月20日,他不幸在海豐縣五坡嶺被元軍所俘。元將張弘范將他押上戰艦,三番五次地勸說他寫降書,給出的待遇越來越好。對此,文天祥總是輕蔑地一笑,不發一言。
在船過零丁洋時,文天祥百感交集,思緒萬千,揮筆寫下《過零丁洋》一詩:
辛苦遭逢起一經,干戈寥落四周顯。
山河破碎風拋絮,身世飄搖雨打萍。
惶恐灘頭說惶恐,零丁洋里嘆零丁。
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在這首詩里,不知何故,文天祥看着眼前的零丁洋,心裡卻想到了惶恐灘。他借惶恐灘和零丁洋兩個地名,傾訴着他眼看山河破碎、國破家亡的愁悶和痛楚,但也堅決表示忠君愛國、始終不渝。此詩與蘇東坡的「山憶喜歡勞遠夢,地名慌恐泣孤臣」有些呼應之意。而末尾的「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更是震古爍今,後來成為中華民族生生不息的精神寫照。
1279年3月13日,元軍將文天祥押至廣州。4月22日從廣州出發,過梅關、南關,轉贛水而下,再一次經過惶恐灘。船到萬安縣時,往事一幕幕在心頭重現,文天祥激情難抑,熱淚盈眶,揮筆寫下《過萬安縣》一詩:
青山曲折水天平,不是南征是北征。
舉世更無巡遠死,當年誰道甫申生。
遙知嶺外相思處,不見灘頭惶恐聲。
傳語故園猿鶴好,夢回江路月風清。
這是文天祥最後一次經過萬安縣,也是最後一次過惶恐灘。此後,元軍押着他一路北上,直至大都,後來又囚獄三年。1283年1月9日,文天祥在北京柴市口被殺,年僅47歲。
潮起又潮落。沿着贛江,乘船向我們衝來的還有許許多多的時代弄潮兒。
同為宋朝,比文天祥稍後的辛棄疾,是個「上馬能殺敵」,「下馬能草檄」的卓越英才,曾率領兩千多人馬參加農民領袖耿京的義軍,投入抗金戰鬥的洪流,為收復失地而奮鬥。1175年,經滁州留守葉衡雅力薦,辛棄疾出任江西提點刑獄,駐地虔州(現為贛州市)。
1176年的一天,他途徑惶恐灘,來到造口,站在一塊巨大的岩石上,望着巍巍的千山萬壑,滔滔的千里贛江,想起了被貴族統治和蹂躪的家鄉,想起了苦難中的中原大眾,想起了四十多年前一支追趕隆佑太后的金兵,深入本地,燒殺搶掠,浮屍贛江,慘不忍睹的情景,禁不住連連
為隆佑太后的不幸,為百姓的苦難而嘆息。憂嘆之間,詩興大發,提筆在石壁上寫了一首詞,這就是千古流芳的《菩薩蠻·書江西造口壁》:
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間多少行人淚。西北望長安,可憐無數山。
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江晚正愁余,山深聞鷓鴣。
造口壁位於「贛江十八灘「之一武術灘的斜對面,距萬安縣城六十餘里水路。辛棄疾這首詞寓情於景,景中生情,不僅傾注着對家鄉和中原地區人民深切的懷念,同時批判了統治階級的投降路線,表現了他高度的愛國主義精神,反映了歷史的潮流滾滾向前,勢不可擋這一千古不變的規律。
還有楊萬里,這位誠齋體的創立者,數過惶恐灘,在萬安留下了眾多詩作。如《過皂口》,就提到了「十八灘」,詩云:「贛石三百里,春流十八灘。路從青壁絕,船到半江寒。」皂口就是擁有造口壁的造口。
如果從贛州出發,順江而流,則「十八灘」依次為儲灘、鱉灘、橫弦灘、天柱灘、小湖灘、銅盆灘、陰灘、陽灘與會神灘 ,以上九灘現屬贛州市的贛縣區。接着往下依次為良口灘、昆倉灘、曉灘、武朔(現為武術)灘、小廖灘、大廖灘、棉津灘、漂神灘和惶恐灘,這九灘都處在萬安縣轄區。奇特的是「十八灘」不僅兩個縣均分,而且水路距離與流域面積也相差無幾。
更奇特的是,在時光的打磨中,惶恐灘漸漸演變成一個明顯的分水嶺,具有鮮明的標誌意義。一方面,惶恐灘是往來客商和灘師的心理分水嶺,因為順流而下,出了惶恐灘,就出了險灘區,心理上開始變得輕鬆,恐懼感隨之不知所蹤。假如逆流而上,進了惶恐灘,則開始進入險灘區,心裡由此驟然變得緊張而恐慌。另一方面,在萬安縣,惶恐灘又是兩個片區的地理分水嶺。在惶恐灘以上,處於贛江上游兩岸的八個鄉鎮,為萬安縣的「上鄉」片區,此地居民主要為客家人,多為從河南、福建、廣東等地遷來的外來居民。而在惶恐灘以下,處於下游兩岸的八個鄉鎮,為萬安縣的「下鄉」片區,主要為本地土著。也就是說,以惶恐灘為界,贛江上游的「上鄉」為客家文化區域,下游的「下鄉」為贛文化(或稱吳文化)區域。這兩大片區無論是方言、飲食和生產習慣,還是婚喪嫁娶的人情風俗等等,都截然不同、涇渭分明。其中奇巧,吸引了不少社會學家進行考察和研究,可至今仍未完全解密。
「白浪灘灘跳雪珠,青山片片翠縈紆。杜鵑啼得花如血,正是行人在半途。」這是同為宋朝又稍後的解縉寫的《過十八灘詩》。唐朝的孟浩然雖然沒點惶恐灘名,可是他的詩句道出了當年贛江水道的險峻:「贛石三百里,沿洄千嶂間。沸聲常活活,游勢亦潺潺。跳沫魚龍沸,垂藤猿狄攀。旁人苦奔峭,而我忘險艱……」
經歷惶恐灘險情的名家大腕,何止唐宋兩朝。據現有的文字記載,往前有南北朝的酈道元,往後有元明清、民國各個時期的才俊豪傑,僅留下傳世詩作的就有69位。大明奇才、哲學家、反清勇士方以智非常仰慕文天祥,曾在廬陵隱居多年。1671年的一個夜晚,當他乘船路過惶恐灘時,竟趁着皓月當空,贛水奔騰之際,縱身一躍,飛入灘中,以死明志!值得一提的還有宋朝一個叫王阮的詩人。他雖然在歷史上不是很知名,可他的《黃公灘一首》,卻很有些意思。詩曰:「水泝安流舟不難,人心自畏石頭頑。黃公誤聽作惶恐,玉局先生蓋謂灘。」詩里戲稱蘇東坡錯把「黃公誤聽作惶恐」,同時認為船過惶恐灘,並不可怕。相反,人們害怕的根源,實際是「人心自畏」,故而「石頭頑」。曾任萬安知縣的清代詩人胡萬年出於寬慰自己、也寬慰遠方客人的原故,寫了《惶恐灘》二首,第二首寫道:「吉州南上水環灣,惶恐灘頭是萬安。來客莫言萬安惡,萬安無數好青山。」但同為清代的袁枚,卻不這樣看,他在《過十八灘詩》里寫道:「一灘已覺險,況乃灘十八。何年修羅王,留此眾羅剎。」他說,有一個灘就足夠危險,何況還有十八個呢。言下之意,無須多嘴。
那麼,當年的惶恐灘究竟有多兇險?文人們也有描述,清代詩人王士禎描寫得最詳細,最生動。他的《十八灘三首》里的第一首,專門描寫「惶恐灘」。他說:「繫舟萬安城,已聞灘聲惡。」惶恐灘處於萬安縣城不遠處,因而一到萬安城,就能聽到陣陣嚇人的灘濤聲。接着的所見所聞就是「連峰造天關,疾雷殷地絡。籬槁師理楫,直與驚湍薄。萬山立積鐵,其下臨大壑。沈沈蛟龍宮。神物信所託。排空紛怪石,森林奮
博攫。潛虬動鱗甲,巨刀揚鐔鍔。」大驚之餘,不禁要問:「地根在何處?」「坐覺坤軸弱。悵然念神禹,封泥此疏鑿。」直覺得大地要傾倒,真希望大禹再次來到,運用神力封住空洞,疏通河道。「長年聚群力,撒旋出寥廓。三復垂堂言,遠遊亦何樂!」由此可見,船過惶恐灘時,該有多麼險惡,船工們又該擁有多少膽識和力量!
孔子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的贛江,流過無數個白天與夜晚,暗藏於歲月深處的惶恐灘留下一個又一個驚險的故事。灘師與船工,換了一批又一批,可依然是劈波斬浪,危險四伏。
歷史的潮水一路洶湧,直等到1978年。惶恐灘頭終於迎來了一支特殊的隊伍。
1978年,應中央的號召,武警水電部隊雄糾糾、氣昂昂地來到惶恐灘頭,開始建設國家「七五」重點工程萬安水電站。這支部隊用驚天動地的方式在惶恐灘頭寫詩。隨着一聲轟天巨響,惶恐灘在爆炸中灰飛煙滅。1990年第一台機組建成發電,1993年全面竣工投產。「高峽出平湖」。電站大壩封閘蓄水後,上游儼然成了碧波萬頃的百里湖區,十七個險灘全部沉入水底,再也沒有了吃人的獠牙。天塹變通途。造口壁也隨之沉入水下,成為一個永遠的文學符號。就連地處「十八灘」中間位置,曾擁有過上百家店鋪、三十家妓院與煙館的良口古鎮,也不能逃脫歷史的
宿命,伴隨着航運的日益沒落,只能漸漸萎縮為一個寂寞的小山村。
其實,自民國中期起,因為修建了南昌到贛州的簡易公路,贛江水道的運輸功能就已開始弱化。改革開放四十年,交通發展日新月異,國道、高速公路、高鐵建設全面展開,贛江航道更是地位速降,異常蕭條。如今,人們早已忘卻曾經險象環生的惶恐灘,早已忘卻贛江縴夫們口口相傳的「十八灘號子」,而那些勇敢的灘師和船工也早已消失在歷史的深處。當下,甚至還有人為惶恐灘的確切位置爭得臉紅耳赤。事實上,民間流傳的《十八灘灘歌》對惶恐灘的位置作了準確的定位:「五雲腳下一礁灘,奇水怪石兇惡頑。」又說:「兩邊向望龜形嘴,東對田螺嶺石角。西華山下急轉向,繞航直奔田螺背。」廬陵文化研究專家耿艷鵬曾多次確認:「惶恐灘就在萬安電站大壩下游,正對着萬安古城牆的觀瀾門位置。」
當然,因為文天祥、因為蘇東坡、因為辛棄疾……曾經的惶恐灘和造口壁,始終沒有走遠。著名的軍旅作家彭荊風,小時候曾在萬安度過難忘的少年時光,親歷了惶恐灘的兇險。七十年後,2012年,白髮蒼蒼的他再次來到萬安,滄海桑田,記憶與現實的強大反差,讓他夜不能寐,趁着明亮的月光,他寫下了充滿懷念與相思的散文《又見萬安》,發表於《人民日報》。寫了《吉安讀水》的王劍冰,在巍峨的電站大壩上走了
幾遍之後,寫下了激情洋溢的散文佳作《惶恐灘頭》;做過江西省作協主席的著名作家陳世旭,坐着小船圍着惶恐灘的遺址在贛江里徘徊,接着逆流而上,在青山碧水間盡興而游。當夜,就着電站的璀璨燈光,揮筆寫下《山長水闊看萬安》,該文現已鐫刻在當地「十八灘」文化廣場的一塊石碑上。知名學者、作家李桂平更是懷着對這塊土地深深的眷戀,經過多次田野調查和歷史考證,撰寫了《贛江十八灘》一書,由「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隆重推出,在學術界產生了深遠影響。這些作家既對這種富有地域特色的歷史文化饒有興趣,又對惶恐灘的歷史巨變進行了深刻地追索和反思。
2017年,井岡山航電樞紐又在電站大壩下游的窯頭鎮開工興建。這一重大水利工程完工後,贛江的航運、灌溉與發電等水利綜合功能將得到更大的發揮。千里贛江也將迎來一個嶄新的發展新時代。
「舟過萬安縣,悠然心自開。恍疑仙境入,只見好山來。」千里贛江,流過遠古,也流過荒蠻,流向未來,也流向幸福。她承載着江西的歷史,也孕育着文明的發展。
船過惶恐灘,變化的是航道,不變的是座標;變化的是物質,不變的是精神。
船過惶恐灘,歷史從此改;船過惶恐灘,前景好燦爛……[1]
作者簡介
郭志鋒,江西省作家協會會員、江西省雜文學會會員萬安縣作協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