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磨房(劉乾能)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老磨房》是中國當代作家劉乾能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老磨房
穿過一片樹林,跳下一塊坡地,眼前豁然開朗。藍天白雲下,一間低矮的小瓦房陡然現身。遠遠望去,瓦房靠近溪水一側的屋檐下,堆放着幾捆玉米秸稈。另一面竹籬紮成的牆,露出兩塊大大的豁口,像一位風蝕殘年的老人缺失的門牙。
老磨房,孤寂地佇立在黑石溪。
邁過一截橫陳的圓木門坎,我走進磨房。眼前的景象,如油畫般凝重。兩爿緊緊咬合的石磨,下扇已長出一層淡綠的苔蘚。一個木製的四方錐型漏鬥倒懸在橫樑下。一個竹編漏斗,被一截紅線繩捆綁在磨盤的懸樑上。鋼圈的磨軸泛着黑屑的光,中間的支撐木柱露出磨礪的毛邊。
黑石溪地處魚泉鄉高山地帶,山高坡陡,溝壑縱橫,海拔1300多米,土地貧瘠,玉米黃豆為當地的主要農作物。在物資匱乏、生活貧困的年代,玉米是黑溪溝人最主要的糧食。而外出磨麵,要走十多里的山路,天晴尚好,一遇到雨雪天氣,坡陡路滑,稍不留神,便會摔倒在地,玉米或麵粉撒落一地。就近建造一爿水磨,就成為村民最大的心愿。
隨着隊長的一聲吆喝,他們進山林,伐木建房。入河谷,尋石鑿磨。砍來竹竿扎籬笆,自己動手燒青瓦,終於建起了屬於自己的磨房。
這是一爿典型的立式水磨。在水的衝擊下,水輪通過齒輪帶動水平旋轉的轉盤,轉盤帶動直軸轉動,連在上面的石磨便一起轉動。那些玉米黃豆小麥大米,一旦進入磨盤的料口,瞬間就會被凹凸咬合的磨槽壓得粉碎,在磨盤的重壓下,不得不沿着彎曲的磨槽一點點向磨沿滾動。就在這樣的碾壓滾動中,它們的身子變得越來越細小,等鑽出磨口,已然粉狀。那些無法磨細的皮衣,則會被細密的面籮篩出,成為年豬的原生態飼料。
簡易的磨房,成為黑石溪最熱鬧的場所。早上,他們背來一背或半背篼的玉米,按先來後到的順序放在牆角,只需向看磨房的老人點點頭,就可以放心離去,該幹啥幹啥。傍晚時分,他們走進磨房,背起自家的背篼,緩步離開,背篼里細細的麵粉,散發出淡淡的清香。
水流汩汩,石磨悠悠。小小的磨房,成為黑石溪人生活不可或缺的依靠。在石磨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旋轉中,屋外的樹葉落了又長長了又落,磨盤的齒口鈍了又修修了又鈍,下面的木製水輪換了又換最後換成了鐵板。黑石溪人無論離家多久,回來的第一件事,一定會先到磨房,去磨麵的鄉親打打招呼,與久違的磨盤親密接觸,讓濃濃的鄉情來一次徹底的釋放。
在石磨漸漸變薄的時光里,黑石溪俊俏的媳婦變成滿臉皺紋的婆婆,健碩的小伙成為滿頭銀髮的老者。「我剛來這裡的時候,還沒有磨房呢」,今年86歲的毛婆婆佝僂着腰,抬起右手的拐棍,指了指遠處的磨房,輕聲說道,「前幾年夏天的一個夜晚,黑石溪下起了大雨,山洪暴發,我們在屋頭都聽到溝里傳來轟隆轟隆的聲音,天亮起來一看,簸箕大個的石頭把水渠砸得稀爛。打那以後,磨房就再也沒有轉過了。」
歷經風雨侵蝕,磨房風采不再,空餘一個簡陋的骨架,仿佛山水一聲孤寂的嘆息。村人親自燒制的那些瓦片,儘管大部分還保留着整齊的排列,但上面已經長滿蒿草落滿樹葉。牌立上的卯榫,有的已明顯移位,加進的楔子也已經鬆動。磨房四面牆壁的竹籬和樹枝,有的已經散落,有的不知被誰抽走,留下三四十公分的空隙。磨盤下面的碩大的鐵板葉片裡,卡着大大小小的鵝卵石。可以想見,當突如其來的洪水一跑咆哮着衝進水槽沖向水輪沖刷葉片時,磨房一定驚恐萬狀卻又無可奈何。她終究沒能抵擋住湍急的洪水,在它的淫威中敗下陣來,成為那場較量的犧牲品。
「不過,現在已經用不着水磨啦,想吃玉米面,直接到街上的電磨房,幾分鐘就能磨好。只是,電磨快是快了,但磨出來的面,哪有水磨磨的好吃呢……」望着殘破的石磨房,老人輕聲嘆息。
透過磨房稀疏的竹笆,溪岸竹林翠綠,樹葉婆娑。溪水潺潺,鳥鳴聲聲。山坡上的桃樹李樹一身繁花,花香濃郁,給人如臨仙境的奇妙感受。望着眼前的景物,我不禁感慨,黑石溪還是當年的黑石溪,那些當地人祖輩耕作的山林坡地,因為退耕還林而被栽種黃柏杜仲杉樹楠竹,而一些相對平坦的山地,如今也成為一畦畦的茶園。
石磨破了,水槽朽了,堰渠壞了,那佇立在溝溪里、山坡下、崖石邊的磨房,也一間間消失了,只留下「上磨房」「下磨房」「磨溪溝」「磨拐上」「磨子坪」等抽象的地名。磨房,只不過是老人們閒聊時偶爾談起的一個話題。適者生存。對於曾經賴以為重的水磨而言,她的命運不可逃避。
作者簡介
劉乾能,原名王力,1970年5月生於「詩縣」舒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