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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灰(黃鑫)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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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灰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圖片網

《老灰》中國當代作家黃鑫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老灰

茶寵

最近老感冒,朋友送的茶喝光了。

朋友自小生在精緻的家庭里,長大後也把自己生活得精精緻致。單說喝茶,就能精緻到骨子裡去。朋友是極純善的,不會輕易懷疑身邊的人,即便如此,一般賣茶的老闆依然是慫恿不了她的,她只喝相熟的茶。她因為胃不好的緣故,便與紅茶相熟。精緻就來了。

「喝正山小種是不易人頭過多的。」朋友語。

每每與她單獨對飲,她總是用一截剖開的細竹節作為「茶鏟」,再細一點一頭磨尖的竹枝子作為「茶針」,我一直懷疑用兩塊竹片纏了一頭的「茶鉗」是剖「茶鏟」後剩的下角料,後來證明,我是對的。原來這一套工夫茶用具全部產自朋友屋前被惡風折斷的拇指粗的石竹。「要取離出地面第三節最好,竹香淡雅,而且幾乎品不出泥土味。」她說着這些,我要用力聽,她的聲音很輕,像說給自己。

兩鏟紅茶鏟入紫砂壺裡,旁邊火炭爐上的水還差着火侯。朋友便再說起這泡正山小種的壺,壺的材料是十幾年前宜興的正宗紫砂,一個專門為茶壺作畫的畫家朋友送她的,當時這朋友可交,壺便可信,只是手藝絕非出自名家,也就不值幾個錢。後來畫家朋友出名了,也相繼送過她幾把值錢的,朋友說還是這把順手,拒絕了......朋友說到這兒,頭都不抬,眼睛一直望着即將沸騰的水壺。

那是把黑吧吧的鐵水壺,很久以前朋友提過,水壺是她父親的一位鐵匠親戚用上好的材料親手製作的,只有它煮好的泉水不會變味。鐵壺的這些,朋友只在很久前提過一次,那時朋友的父親剛剛過逝。

「現在後山的泉水也不甘甜了,三十里外正在挖雲母礦,可能斷掉了泉水的滲透。」我相信朋友的這番話是道聽途說,因為我知道朋友對天文地理並不擅長,朋友果然就此打住,只繼續說她擅長的紅茶。

朋友會用第一遍洗茶的水去沖那茶盤裡的幾隻「茶寵」,茶寵這東西於我早已不是什麼陌生的玩意,它們也是出自能工巧匠之手,卻於精緻的茶藝並無半點幫助,只是茶具之間默默無聞的擺件。它們有金蟾、有頑猴、有會「撒尿」的小屁孩......個個形態迥異,憨厚可愛,據說也是用了上好的紫砂廢料製造,這才任憑涼茶、熱茶、隔夜茶沷來沷去,而不開不裂,脾氣好得很。但我是有點可憐它們的,我尤其可憐那隻大大的金蟾,它雖掛了滿身的銅錢,還有寬闊的大嘴巴和更加栩栩如生的臉蛋兒,可惜只有三條腿兒。每每看到它像尾巴樣的那條極不協調的後腿,我就會心生憐憫,也就忍不住多看上幾眼。

朋友一邊用煮沸的水洗茶,潤壺,沖沏,這次相間的十幾秒里,是朋友眼睛最亮的時候。「這批的正山小種是撿了大便宜了。」這次,她好在省了「正山小種是紅茶里的鼻祖」之類的科普,只是提着水壺一抑一揚地往茶壺裡點着水,神采卻還是飛揚的,繼續說她的大便宜。「這次出差正好經過武夷山,我便專程去了趟桐木關......」她沒來得及解釋「桐木關」正是這茶的原產地,但我猜得到,所以精明地沒打斷她,「村頭有一個阿婆,人和藹的要命,沒聊兩句就話投了機,又熱情地邀我去她家品茶,還拿出多年前的珍品讓我看......」

說到這兒,朋友把剛蓋好的茶罐復又打開,讓我瞻睹。可惜我心裡正可憐着殘疾蛤蟆,又實在對名茶一竅不通,發不出議論,便只是違心地點頭。朋友卻不計較,「這在市面上是過萬元一斤的極品,阿婆卻只收我一千五,推來推去,我給她丟下了兩千。」我深信了朋友的這些話,朋友的人品要比這茶的名副其實可信得多。

朋友趁着心情,順便講了另一些途經的茶園趣事,有的感動,有的可笑,但都有趣味,我這次是多喝了幾杯,多坐了一會,因為她沒在喝茶的時候與我講《茶經》里的「茶之為飲,發乎神農氏,聞於魯周公,齊有晏嬰,漢有揚雄、司馬相如,吳有韋曜,晉有劉琨、張載、遠祖納、謝安、左思之徒,皆飲焉」之類的茶故事,也沒背劉源長的「茶茗久服,有力悅志。」即便抑揚着鐵水壺往紫砂里點水時,也沒解釋這叫「懸壺高沖」。

朋友只是在我咳嗽了幾聲後,說了句「多喝茶,防感冒」。

我的深信不疑終於得了福報。那一個冬日,我幾近天天去朋友處喝她撿了大便宜的正山小種,喝得多少呆得時間長短取決於她對漢族茶文化深入淺出的程度,說句自卑的話,與朋友比,我就是個粗人,我在一杯茶入口前總會忘記「喜聞幽香」、「觀湯賞色」,朋友不厭其煩的提醒也起不到多大作用,逼我記住這些要比聽朋友的《茶經》痛苦得多。我總習慣像喝湯藥一樣吹冷了便一飲而盡。心裡默念着別再感冒。

那一個冬季我就果然沒再感冒。至於動不動的偏頭疼,我懷疑是飲茶過多睡眠減少的原因,應該與強迫自己聽朋友宣講《茶經》無關。

一開春,朋友的朋友就多了起來。加上已然過了感冒的高發期,加上朋友先前「喝正山小種不易人頭過多」的勸誡,我就漸漸放緩了去朋友處喝茶的次數。拖到立夏,感冒更是絕了跡,我便基本不再需要喝紅茶了。朋友是個細心人,隔三差五就會電話相邀,我懷着感激,每次都會用心找一個拒絕的理由。朋友甚至提到要贈我最「關注」的那隻金蟾茶寵,她說屬那隻茶寵「養」得最好,「正山小種」果然名不虛傳,一盤子茶寵沒幾年便生了厚厚的茶銹,尤其那隻金蟾,稍一摩挲,就茶香四溢,珍貴得很。我用力吞了一大坨口水,還是編個「害怕過蛤蟆」的經歷,戀戀不捨地回絕了。

這天,朋友竟親自來到我的住處,一手托着那隻金蟾,懷裡抱着枕頭大小的一塊茶餅,外面用精緻的黃綢布裹着,「正山小種」四個字也是人工精繡上去的。「知道你是喜歡這隻茶寵的......多喝茶,防感冒,這總夠你喝五年了。」我受了這生平未遇的大抬舉了,手足無措,慌亂不堪,又因一時記不起最近一次回絕她邀茶所精心編纂的藉口,不便多言,就只是努力點着痊癒了七八成的腦袋,把兩隻眼睛裡,儘量都噙滿淚。

三年過去了,朋友終於沒了訊息,手機號換了,家也搬了。她送我的茶寵先是「神消」了,這在我家只有一種解釋,金蟾先是被不懂事的女兒當儲錢罐給摔碎在了我家的大理石地面磚上,母親又為了毀滅罪證,拿一把嶄新的細毛笤帚,渣都不剩地掃進一隻髒兮兮的破簸箕里,再找到幾條街外的一個清理最及時的大號垃圾箱,拍打着倒掉了。她送我的茶餅也沒能堅持五年,在第二年第一場雪前,就被不拿自己當外人的同事們操着茶刀給瓜分殆盡。好像那年冬天,單位上下果然就沒人感冒。

轉年秋末上,我的感冒卻就犯得厲害。

我去任何一家茶店裡喝任何一種紅茶都無濟於事,我甚至求救於新認識的一位紅茶專家,為什麼只有朋友的紅茶我喝了就能防感冒呢?他聽了細節,卻只是一味地笑,諱莫如深,也不答我的疑惑,看樣子頭都不屑地搖。直見我急得面紅耳赤,才說一句「正山小種,是需用白瓷茶具的!還......正山小種還有餅子?你那朋友,懂茶嗎?嘿嘿!裝——」這才舍着把頭搖成撥浪鼓。

專家的話畢竟要可信,我還順便懷疑到朋友說的泉水變味也與幾十里外的雲母過濾無關,極有可能是那把血親的鐵壺害了她。甚至,她後來到底有沒有贈我一隻三條腿的蛤蟆茶寵和能喝五年的紅茶,我也隱隱懷疑起來,越來越模糊......但這些都不是我特別關心的了。

我甚至都不關心我的偏頭疼了,我只關心着我的感冒。由此,那喝了能引發偏頭疼、卻又能不感冒的紅茶能不能再次喝到,我也特別關心着。

作於2016年5月29日凌晨

老 灰

老灰是條好狗,大隊院裡的人都這麼說。

老灰是條老母狗,個頭小,奶子長,下點雨或化點雪,那奶子上就全是泥點子。但它從不計較,風雨無阻,整個大隊院裡,就它歡襯。

大隊院裡的人沒人記得清老灰是什麼時候定居在大隊院裡的,人們大都上了年紀,記性不太好,但有個相對年輕的劉爺爺說,自從三年前市里安了兩個並排的大號垃圾桶後,就有老灰了。

其實那時老灰還不叫老灰,叫老狗。一開始,沒人瞧得起老狗。那兩個大號垃圾桶,每到包括父親節母親節在內的過年過節,的確會有整條的魚、成只的雞、啃不了幾口的豬蹄子堆積成山,但把生活目標定位在「混口飯吃」的,大部分都是老鼠和貓,你條節操了大半輩子的老狗也為此折腰,難怪大家瞧不起。但後來就不是那回事了,節日過後,面對空空的垃圾桶,勢利的貓和恬不知恥的耗子都一鬨而散的時候,這條老狗卻不曾離開大隊院半步。

老灰真正的名頭,來自於小灰。小灰是大隊院裡不多見的孩子之一,這小子皮實,仗着父母常年在外打工不在身邊,唯一的奶奶又年邁多病,這一月的小學生涯基本上由着性子天天遲到、早退、曠課,這天看來實在是無聊極了,早早的回到大隊院裡,站在垃圾桶前,折了一條鮮樹枝,想戳院牆下的一根裸露的電線,那電線的裸點上,總動不動的閃火花,像春節爸爸買回的火花棒。關健時刻,就被老狗給一頭撞了出去!這老狗是被電線吃過苦頭的,現在鼻頭上還有個銅錢大的燎泡的呢。這一幕正好被倒垃圾的小灰奶奶瞧見,老人看了看那灰不溜啾的狗鼻子,看了看那電線,再看看孫子小灰手中的鮮樹條,差點跪下。

老灰就從此叫開了。

老灰的良好印像絕不僅如此。此後,老灰不但把作為狗的職能發揮得淋漓盡致,貓的活兒也大包大攬了。大隊院裡偶爾光顧的小偷沒了,經常光顧的貓沒了,耗子也沒了。這其實惹得大隊院裡的老人們哭笑不得。當年這六個老人一邊勾機一邊望着垃圾桶上的貓貓鼠鼠,也是件熱鬧的事。現在就一條老狗趴在身邊,冷清多了。當然,老劉爺爺昨晚心臟病發作,今天就不能打勾機了;保皇也打不起來,劉爺爺的聯邦張奶奶在家發燒,剛喝了薑湯,不能出門;麻將臨時也打不的,沒來得及買。四個老人就只好陪着一條老狗嘮家常,好在氣氛不錯,因為沒人提到兒女。小灰奶奶先開的腔:老劉頭昨天還欠我一個貢呢!有人附和,還欠我倆呢!欠我仨呢!

唉,反正死無對證。

心臟病的劉爺爺出完殯,喝薑湯的張奶奶也再沒出過家門,化驗單上說是肝的問題。張奶奶有個大隊院裡最孝順的兒子,花大錢請了個保姆,最可夸的是兒媳婦也沒說出半個「不」字。可惜保姆不爭氣,一個月後把自己伺候得白白胖胖,就辭職走人了。張奶奶瘦了十斤。

後來一個月內,張奶奶又氣走了三個保姆,再後來張奶奶就直接把老灰喚到家裡去作伴。一肝疼,老灰就跑到麻將桌前狂叫,四個老人就顫顫巍巍地趕到張奶奶家,揉的揉,捶的捶,讓她舒服一陣,氣也緩一口。那個月,張奶奶只瘦了四斤。

張奶奶出完殯,大隊院裡的麻將就打了足足有六七個月,然後改鬥地主了。二手麻將也被小灰他爸在小灰他奶奶過生日那天用一斤蝦皮子換走了。好在麻將是肺癌晩期的老李頭買的,沒人計較。再說蝦皮子小灰奶奶也沒獨吞,一早就給老李頭送去了三四兩。老李頭臨不能下床前就高興了好一陣子,病了三四個月,可見着活人和海鮮了。最近老灰的表現也惹人落淚,它一直在老李家沒出屋。聽說肺癌有個傳染的階段,老李家若沒有狗,就會冷清得像個廢舊的白菜窖子,女兒回家送飯送藥都恨不得用長杆子從窗戶稜子間挑進來。鬥地主的三個老戰友,除了小灰奶奶送過一次蝦皮子,大多人大多時候只是在狗叫時站屋後喊幾聲,沒事吧?咹?咹?當然,咹了沒幾天,老劉就沒聲了。

老劉死後,老灰就驕傲地搬回了垃圾桶。

小灰奶奶獨自摟着老灰看夕陽是三個月之後的事了。

大隊院作為鎮上唯一的收容所,被開發了,要建一個具備什麼級別的高端敬老院,工期很莊嚴,十年。

小灰奶奶的兩個牌友被勸離到臨鎮的收容所時,小灰奶奶說,我有兒子,我有低保!就沒被勸走。其實她是捨不得老灰,上個月孫子小灰被接走後,她就一直割捨不得陪過她的老灰。

工期越來越近,除了小灰奶奶住的兩間土屋,大隊院都成廢墟了。拆遷隊的好心人一個勁催這個老人和這條老狗,離開吧,去找兒子吧,你也去找個窩吧。老灰一開始很驚惶,後來就習慣了,安然地垂着眼皮,一言不發。小灰奶奶自始至終都垂着眼皮,一言不發。

有一天,老人和狗好歹都不見了。

大隊院立馬被夷為了平地,一刻沒耽誤。就兩個垃圾桶驕傲地矗立在原地,而且總有一陣風來,颳走了蓋子。裡面就滿是勢利的貓和恬不知恥的耗子,瞧不得半點垃圾。

當然也總有狗來,卻都不叫老灰。[1]

作者簡介

黃鑫,男,山東諸城人,1974年出生,作家。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