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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汪芳記)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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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圖片網

《老屋》中國當代作家汪智敏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老屋

老屋被拆的那天,我並不在老屋。我到另外一個地方去了,也是關於房子的事。在今日之中國,房子早已是相當一部分人沉重的枷鎖,即使「只住不炒」的口號再洶湧,這枷鎖如磐如石不可撼動。

在老屋要拆之前,我專程跑去看了一次,內心想拍一些圖片,既當做將來的紀念,也是一次與舊時光的告別。我記不清有多長時間沒有踏進那個院落了,推開院門,偌大的院落蒿草一蓬蓬占滿每一個角落,高的半人高,低的直接匍匐在泥石上,雖說是秋深寒重,仍然恣意鋪展。我對這些蒿草滿懷深深地敬意!幾乎有二十年,老屋孤零零在春風夏雨秋露冬雪中,沒有炊煙裊裊,沒有步履咚咚,沒有人聲問答,也沒有禽畜爭鋒,只有這些枯榮往復的蒿草陪伴老屋,在日月盈虧中輕歌曼舞深吟淺唱。

原來,對於自以為是的人類,這些蒿草並沒有把人類當回事,相反,越遠離越繁茂越生機勃發。有某個瞬間,我站在這些半人高的蒿草中,不知如何邁動腳步,左?右?前進還是乾脆退出去?我知道再過幾日,這些陪伴老屋春秋的蒿草,將和老屋一樣,失去原形化作齏末消失於這塊土地上,所有現今的存在將成為過往,一些基於影像的歲月也失掉依存。如果記憶之腦,有一天混沌如糊,老屋,甚至連歷史也不是。

那一天,我雙手推開關合很久的大門,明顯感覺到了時光積滯的潮濕沉澱在木質門軸上,重而枯澀。這種枯澀讓我想到成語「流水不腐,戶樞不蠹」。記得學這句成語的那會兒,我從課堂上回來,把大門的所謂「樞」順轉過來,反轉過去,在樞的嘰嘰唧唧中還低頭去摸門軸,看究竟有沒有小蟲子正在「蠹」,現在我真切地感覺到戶樞蠹了,長久以來的一個姿勢,從僵硬到麻木,再到朽壞,流年的蟲子讓它自己掏空自己。撲面是一陣霉味,當年我母親把這霉味叫「kang」。「kang」,我在現代漢語中找不到一個合適的同音字把它寫在紙張上,但這種味道記憶深刻。那是潮濕的後代,在空氣的霉爛中,泥土的腥膻與舊家具滲漏的朽木氣雜合的。「kang」,無論再怎麼熟悉,還是讓人生厭。

老屋矗立於四五代以前的祖屋基上。當年的祖屋如何變幻我是無法用腦殼想象的,現在也沒有人能說出子丑寅卯,我的能夠想象只是基於祖父那一代。在很久以前,我的祖父利用從田裡地里販買販賣中賺來的積蓄,以那個兵荒馬亂年代不應該有的大手筆破舊立新,連二連三的檁木,雕花鏤空的窗欞,基腳清一色平整的石條和四周到頂的青磚,飛檐翹角,還有不知表達何意的顏料畫,頗具徽派影子。祖父以為平地起新房家族就能興氣象,可惜世事倥傯,祖父的後半生就被自己構築的新房一直壓着不能抬頭。戲詞上說,眼前他起高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這幾乎是祖父後半生的寫照。真的是直到房要塌,祖父才能抬起頭,同時也走向生命的終點。值得玩味的是,他閉眼的那一刻,正是父親計劃推到房子的前夕。祖父的經歷告訴人們,一個人的承載量是有限的,任何的貪大求全就會付出代價。

父親呢,為了祖屋的保衛戰,明槍暗箭不屈不撓,與左鄰右舍擦出不少火花,仿佛這一磚一瓦、一檁一木、一牆一石都需要也應該分出一個是非。世間哪有那麼分明的是非啊?「萬里長城今猶在,不見當年秦始皇」的故事父親是堅決不認同的,即使是到了現在,面對快要空巢的村莊,依然看不開。在那個春天埋葬了祖父之後,父親經過謀劃對祖父留下的殘缺而斑駁的房子推到重做。父親也希望像當年祖父那樣做出鄉村的氣派,可惜沒有祖父開疆破土的能力,但也是傾其心血不甘人後,借了一些債勉強在祖父留下的屋基上做出了當年祖父面積不到一半的新居。面積雖然不到一半,但比祖父的房子通透,光亮,並且是新的流行色。

對祖父的房子我是有記憶的,但我記憶的祖父房子已經變得殘缺。遠不是當初祖父構築的那個樣子。在時代的風吹雨打中,祖父房子變得殘缺毫不奇怪。我有時會想,當祖父的房子被拆分,讓三四家毫無關係的人合理合法理直氣壯占用,在此中進進出出的祖父最初不知是什麼滋味?我的童年和少年,是在祖父的老房子和父親的新房子度過的,自然人生最初的那點喜怒哀樂也是在這兒生髮的,然後出發。儘管我已經忘掉了最初出發的原因,但對於我來說根蒂一直還扎在這兒。抽筋剝皮也無法讓其斷絕。在大開發以後,有很長一段時間,從內心深處我深深厭惡這一塊土地,我的厭惡其實與土地無關,與這兒土生土長的親人、熟人、陌生人無關,只與那橫飛的粉塵、污濁的河流有關。還與最初的決策者有關。現在我已經無所謂了,就像所有無所謂的人一樣了。我記得尼採好像說過這樣一句話:在自己的身上,克服一個時代。我希望時代寬恕我的無知,同時我也寬恕那些天上、地上飄的流的包裹我故鄉的塵土和污濁的泡沫。

推開廳屋,我記得廳屋向東的一個角落曾經有一台吱吱呀呀的紡車和唧唧復唧唧的織布機。那個時候冬天特別冷,風吹得瓦縫鼓脹鼓脹,母親強睜着眼睛,先是防線,棉條在梃子上轉出漩渦,蠶吐絲般一圈圈,梃子像吸血的螞蟥變得飽掙,棉條就沒了,然後,母親手腳並用坐在織布機上,一坐就是幾個小時,寒夜那種綜穿經線撞擊布頭的聲音有節律起伏着,嘣嘣如血流碰撞心房。母親用梭子織歲月,從青絲織成白髮,最後連同自己的精氣神也織沒了。古人說的「半絲半縷,恆念物力維艱」就是從這兒生髮出來的感慨。與織布機的繁忙不同的是石磨。

很多年前的農家是沒有多少可磨的。黃豆做成豆腐,一年只允許磨一次,糯米做成湯圓粉只能是在七月半以後一兩個可能的節日,比方正好是七月半或許正好是國慶節。我記得我外祖母去世的那一年,正好是國慶節,母親磨了一點糯米粉讓我送到外祖母家,一送到我腳沒沾地就轉身回來,第二天中午飯剛過,我的二表姐就哭着跑來了,說外婆死了。母親很懊悔,頭日的湯圓粉自己沒有去送,這種失去至親的遺憾讓她傷感了好多年。除了磨豆、磨湯圓,有時還會磨米粉,米粉幾乎都是篩米篩出來的殘次品,磨化後伴着青菜做成迷糊,麻邑叫「搞粑」。現在,石磨依然是石磨,不過搭石磨的架子已經搖搖欲墜,當年那些磨米的人不知到了哪兒。

我一直不是一個背井離鄉的人。不背井離鄉不知是我的幸還是不幸。我其實希望自己能夠走到很遠,天之涯海之角我也願意,我的這種逃離的心態常常讓我鬱鬱寡歡,我喜歡在遙遠的地方想遙遠的事情,就像當我步入中年以後,常常幻想少年時的光亮。青春於人生雖然只是一線,卻讓中年與少年隔得水遠山長。

非常奇怪,每次回到老屋,回到樓陵灘,我的記憶似乎總停在很多年前,雖說人事有代謝,往來成古今,老屋和樓陵灘卻還是昨天。昨天的模樣幾乎三十多年一成不變的,風藍得讓呼吸停滯,天青水碧,燕語鶯歌,村莊永遠雞鳴犬吠,人的腳步永遠匆忙急促,總有做不完的農活攤在田間地頭,男人女人的飯碗一樣海大海大,哧哧冒着熱氣。春天的燕子在天空穿來穿去,像一道驚愕的弧,夏天日暮時無數蚊子聚到一起,滾成一個圓球,跳起來巴掌對巴掌手心全是黑點。螢火蟲閃閃爍爍自由飛,還有門前屋後的螞蟻,似乎比樓陵灘的男人女人都忙,蜿蜒的隊伍像當年糧管所前等着上交糧食的村民。把村民說成螞蟻,這個比喻形象貼切,取類比象有質感。想起螞蟻,至今還欠一個道歉。當年看到這些簇擁的小生命,隱藏在內心的惡被泛了起來,冷水、開水或火把,當頭澆(撂)去,倖存者落荒而逃,自己拍着巴掌哈哈大笑。人性從來就不是善的,包括蒙童時代。

老屋的院子還有一棵銀杏,現在有十五的月亮那樣粗。差不多在院子生活了四十年。樹苗是家兄從供職的學校帶回來的,由父親植在院子邊沿。最初銀杏只有尺多高、指頭大小。父兄都說,當年壓根就沒想到能夠培植成材。三四十年的光風霽月,於人除了容顏蒼老以外似乎沒有什麼遺下的,於樹卻不聲不響地粗壯挺拔,乍一看還真有些觸目驚心。《世說新語》記載:「桓溫北征,經金城,見前為琅琊時種柳,皆已十圍,慨然曰,『木猶如此,人何以堪?』攀枝執條,泫然流淚。」歲月是把殺豬刀,桓溫的這種驚嘆與屈原的「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一樣讓人驚恐。木猶如此,人何以堪?當年植樹的父兄都已經盛年不再了。一個蒼老得駝背,一個已經從單位退休。是啊,人生能有幾個四十年?

當然,如果以百年或更遠的視野來看,作為個體的自己,只是歷史進程中的一片苔蘚。今天的喜怒哀樂,包括每天高呼的空洞的口號,將驗明正身被歷史的泥沙沖刷得蕩然烏有。存在與消亡,只是流光碰撞出來的火花。光亮之下,仿佛看到了好多生於斯長於斯死於斯的先人,他們行色匆匆,笑容可掬。真想上前打個招呼,嗨,您們還好嗎?! [1]

作者簡介

汪芳記,男,醫療工作者,作品散發省市報刊雜誌。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