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屋旁的泡桐樹(范治國)
作品欣賞
老家屋旁的泡桐樹
老家,和紅磚老屋一起消失的,還有老屋旁邊的這棵泡桐樹。
在老屋出現前,它就存在了。
那個秋天,新婚不久的父母剛和爺爺奶奶分家,他們從藕池河邊搬到了垸里,由於條件限制,他們只好臨時住進生產隊裡的一間是牛棚的茅草房。
開春了,隊裡的人幫忙在牛棚旁蓋了一間土磚屋。父親又請隔壁村的嚴木匠做了一架馬車,他每天在扇子拐的食品站和鎮上之間穿梭,板車上堆放着雞蛋豬肉豬板油之類的貨物。母親在茅草房旁邊的空地上插了一圈椿樹和柳樹和泡桐樹。椿樹和柳樹喜歡逗毛毛蟲,葉子長出來的時候,只要從樹下經過,那些粉末掉在身上痒痒的,用手撓一下會起包。柳樹除了長得快長得高大,在夏天的時候能夠遮陰,一樣的有毛毛蟲,而且還喜歡在春天飛絮,弄得到處都是一縷縷的絨毛似的東西。
後來,又有了紅磚新房子,
椿樹和柳樹先後都被砍伐了。
大樹小樹幾乎沒了。
他們被做成了新房子屋頂上的椽皮,過了些年,新房子又變成了老房子。
唯一剩下了老房子西廂房旁邊的那棵泡桐樹,它還在日復一日的長高長粗。父親每次趕車回來都會把小灰馬系在泡桐樹下,我就住在西廂房,每天聽着小灰馬嘴裡發出「噗呲噗呲」的聲音。直到泡桐樹長得實在太粗了,它長到一個人都難以合圍的程度後,父親覓到屋後一棵水杉樹,把小灰馬拴在水杉樹上,小灰馬用鐵掌刨土和鼻子粗重的聲音才從我的窗前消失。
這棵泡桐樹,像是我的一個陪伴多年的老夥計一樣,他站在那裡,迎來送往。
泡桐樹先開花後綻出綠葉。每年春雪消融後,泡桐樹的樹枝上就出現了一簇簇的像果核一樣的蓓蕾。一場春雨過後,伸到窗前的一枝泡桐樹上竟然出現了一團淡紫色的泡桐花。這花長得像一口口倒立的鈴鐺,只不過上細下粗,細小的部分像粉嫩的喇叭花,在陽光的照射下,這色彩向花的邊緣逐漸散開,顯出通透的光色。一股淡淡的香味透過鼻翼,傳遍整座屋子。
出門抬頭看過去,那是怎樣的一幅壯麗景色啊:在被洗過一樣的天空上,吹過一陣煦暖的風,在一片蜜蜂「嗡嗡」聲里,滿滿一樹的泡桐花從窗前頭頂一直堆疊到藍色的高空中。
泡桐花兒開得熱鬧的時候,離春節已經有些時日了,所以樹下賞花的人不多。掃乾淨禾場上的鞭炮屑末,村里人大多打點行裝去了南方,他們去外面的世界為了一家老小的生計得去賺花花綠綠的票子了。
滿樹寂寞的泡桐花,他們在逐漸熱鬧的空氣里歡暢地開放。
過了一些天,該是花落的時候了。屋前鬆軟的禾場上落滿了一地泡桐花,屋頂上也鋪滿了厚厚一層泡桐花。藍紫色的屋頂,藍紫色的禾坪。我有些不忍舉起竹掃帚去清掃這些落花,好像因為這樣,老家的春天就被趕走了……
花落了,葉來了。
每當幾個手掌那麼大一片的泡桐樹葉在枝頭搖頭晃腦,夏天便真的來了。隨着太陽光線越來越強烈,越來越毒辣,泡桐樹的葉子也越來多,濃濃的綠色遮蓋住了屋頂的這片天空,清涼像流水漫延到了屋內。
我又聽到了「咴咴」的聲音,原來是父親把小灰馬牽到了泡桐樹下,這裡也許是太涼快了,小灰馬一邊撲閃着耳朵,一邊悠閒的把馬尾巴搭在自己身上。
一群雞在泡桐樹下的泥土堆上掏了幾個窩,它們頭朝下,把泥土刨得遍地都是。小黃狗停止了追趕雞的動作,四腳趴在地上,口水淌在泡桐樹底下。
一天末了,我們抬出竹涼板擺在泡桐樹下,用冰涼的井水擦一遍,躺在上面看天上的星星和泡桐樹上巨大的枝椏。
到了秋天,一片片泡桐樹葉徑直從樹上掉下來,樹上不時會停着幾隻灰雀斑鳩之類的鳥兒,泡桐樹在風中發出嗚嗚的響聲,有時候那些鳥兒突然就飛走了,像是被泡桐樹的聲音驚到了。
幾十年,仿佛彈指之間,這棵泡桐樹顯得有些蒼老了。泡桐樹皮像父母的手一樣,由平滑變得皸裂,大枝上生出的枝丫也在一次大風過後被掰去了好幾枝。我每年回來的日子屈指可數,只有這棵泡桐樹陪伴着日益老去的父母親。它為他們遮風擋雨,也替我看着他們在田地里勞作。
可是,它依舊在用它高大的身軀為人之路。每一次遠離家門或者從外地回來,站在空曠的藕池河大堤上朝垸里看過去,泡桐樹的身影必定會浮現在眼帘。人說背井離鄉,我倒感覺每一次都在和老家這棵泡桐樹在道別和問候。
這麼多年裡,泡桐樹兢兢業業,泡桐樹陪伴着老屋,陪伴着父母,在風風雨雨中迎來送往。直到某一天,老屋轟然倒塌,它被鋒利的電鋸割斷而轟然倒下。它帶走了一樹深藏在縱裂樹皮下的一圈圈年輪,也帶走了我那些在異鄉和故土之間來來回回的歲月。
新房子建起來後不久,我在不遠的角落裡看到了一棵嫩綠的泡桐樹苗,那裡正是離老泡桐樹不遠的地方。
也許,過不了多久,小小的它又將長成一棵參天大樹,在秋天裡掉下一片片塗滿鄉愁的樹葉。
再過一些日子,我也將跟隨滾滾車流,腳踏在藕池河大堤上。望向擁有泡桐樹的那片天空,向這片遙遠的故土致以遊子的問候。 [1]
作者簡介
范治國,男,漢族,1977年出生,湖南華容人,現居深圳。筆名:山遠風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