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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寧是我朋友(山川)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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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寧是我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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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寧是我朋友》中國當代作家山川的散文。

作品欣賞

老寧是我朋友

老寧那時還不老,只比我大一截,應該叫「小寧」,頂多算「大寧」。

之所以稱他「老寧」,是因為他面相老,乍看三四十歲,且習慣佝僂着腰,像個小老頭兒,走路又拖泥帶水,喊「老寧」是我衛護他。因為:老寧是我朋友。

衛護他也是有原因的。我們住在歸州古城,一座坐山看水的古城,一千七百多年歷史的古城。在我們歸州城,沒啥子可流行,就流行喊外號,也沒人覺得粗俗。說城裡我不熟悉,我也的確不熟悉,因為我不願出門,但我們單位的人大多有外號,什麼水獺、皇軍、麻子、日寇,等等,或喊或聽都覺得無聊。

老寧大學畢業,又是個外碼子,還是個單身漢,也沒有媳婦衛護,丈母娘不知道在那哈,給他起外號就不客氣,喊出聲來很不好聽,含有侮辱人格成分,至少是有辱斯文,反正我不想喊也不想聽,更不忍心在這裡透露,我只能稱呼他「老寧」,說白了這是衛護他,他不是我朋友嗎?後來,老寧上調當了領導,還不是一般的領導,是省城廳局級領導,故地重遊視察工作時,居然有人喊他外號,搞得我們都找地縫鑽。

老寧分來我們單位,在機關計財做事情,當面不好意思喊外號,有人就喊他「寧會計」,也有人喊他「寧幹部」,只有我稱呼他「老寧」,我覺得這樣才夠朋友,沒有奉承討好的意思。好在是他並不介意,你喊什麼他都答應。他每天早早去上班,開門打開水做衛生,然後坐下來忙活。他坐在靠牆拐角處,一張五屜桌一把木椅子,一摞賬本加一把算盤,有事無事算盤總在響。

算盤沒聲了他就下班,一下班咚咚咚跑下樓,回家取來一隻搪瓷碗,掏出衣袋裡的勺子,叮叮噹噹敲着去打飯,碗上的瓷他敲掉好多塊。

他回家其實是回單身宿舍,八九平方,獨門獨窗,門上沒鎖,鎖也白鎖,沒啥可偷;窗是兩扇木窗,缺了一塊玻璃,糊着舊報紙。推門而入,門邊有拉線開關,捏着繩兒一拽,吊着的燈泡亮了,忽閃忽閃,光線昏暗,像死貓的眼睛;房內的確簡單,兩條板凳架着一合鋪板,床下臥着一雙球鞋,貼地墊一沓舊報紙,報紙上擱一口皮箱,那是老寧的家當;窗前置張舊三屜桌,只有兩個抽屜,桌面油漆斑駁,散落着幾本書和一隻搪瓷碗,桌下蹲一隻舊開水瓶和一隻舊鐵皮桶。開水瓶是個篾殼子,捉手纏着細鐵絲,黑黢黢的顏色,看起來有些髒;鐵皮桶刷着紅油漆,是只廢棄的消防桶,桶底糊着厚厚的水泥,空桶比一桶水還重,老寧提着桶的樣子好滑稽。

一晃就到了晚上,老寧提着水桶去食堂,胳肢窩夾着搪瓷碗,順便拎着那隻開水瓶。吃罷飯就去打開水,開水燒在大鐵鍋里,咕嘟嘟冒着泡兒,灌滿篾殼子開水瓶,又舀滿那隻鐵皮桶,喝的水他打了燙腳,炊事員臉色不好看。

吃午飯用不着提桶,打好飯他也懶得回家,樓上樓下去「蹭菜」。說話的那個年代,吃飯是第一件大事,不像吃喝不愁的今天。我們單位人多,百兒八十人,兩個甑子蒸飯,一半人是農村「半邊戶」,半邊拿工資半邊種糧食,經濟拮据在所難免,因此工會每年都要評救濟。救濟也就是做個意思,體現領導關懷職工,救濟的錢也不多,遠水解不了近渴。況且,救濟占比委實太小,輪流來要猴年馬月。再說,沒有救濟就不生活?「半邊戶」也要生活,總得看菜下飯,能省一個是一個,就從家裡帶些菜來,或豆瓣醬或辣椒干,有條件也帶一刀臘肉,土豆紅苕提一袋。手中有糧心裡不慌,開飯時果真不慌,食堂打幾兩飯回來,床下端出煤油爐,或是偷偷燒電爐,架上雙耳子鍋兒,切兩片臘肉當哨子,摻着土豆片一起炒,興許還煎個荷包蛋,然後放倒凳子掩上門,捏着小酒杯咪兩口,日子過得幾多悠閒。

也就在那悠閒時刻,老寧突然大駕光臨,常常讓人措手不及,熱鍋兒也沒地方藏,藏床下似乎不潔淨,藏被窩裡還睡不睡覺?原封不動即是上策。歸州城的人死要面子,說的和想的是兩碼事。老寧大小是個幹部,面子上總要過得去,總不能拒之門外,就假意請他吃菜,實際上口是心非。老寧灑脫自不嫌棄,也不懂別人心思,本意就為蹭菜而來,一勺子舀去一個坑,舀得那人心疼一路槽。

有菜下飯吃得快,三下五除二進肚,敲着碗找我來看書,也不問我是否午睡,更不管我方不方便,叉開大長腿往我床上一歪,捧着書一直看到上班。

我喜歡看書也買書。調進歸州城那天,我怕駁朋友的面子,帶去一組兩接頭書櫃、兩把柏木椅子,還有三肥皂箱子書,樓上樓下一片譁然。旁人說,好傢夥!我們王局長還是南下幹部,進城時也就帶兩口箱子,這個夥計進城來要幹嘛?

你說他進城來幹嘛?老寧這時站出來衛護我說,他來當報務員唄,再說人家讀書有錯嗎?培根說過:讀書給人以樂趣,給人以光彩,給人以才幹!

培根我不認得,但我喜歡讀書,我也認為讀書沒錯,我帶來的下飯菜更沒錯,什麼豆豉榨廣椒、醃芋頭稈豆瓣醬,還有曬乾的九畹溪刁子魚,燒熱鍋兒,剜點豬油,摻醃芋頭稈一煮……老寧口水就來了,喉嚨咕咚作響,他「蹭菜」好有口福。

「蹭菜」之餘也有消遣,聽我繪聲繪色介紹九畹溪。譬如:筆架山的仙人腳、麻魚洞的土魚、棺木岩的懸棺、聖天觀的廟宇、老岩灣的溶洞,等等。老寧一聽手舞足蹈,說非要去逛一逛,屈原當年曾在九畹溪植蘭養蕙哩,有詩為證:「余既滋蘭之九畹兮,又樹蕙之百畝。」從此他就成了我的朋友,有事無事總找上門來,偶爾還和我擠睡一床;我工休回老家他也要去,說想去九畹溪開開眼。可他是機關的幹部,只有星期天才休息,有時星期天也不休息,領導見他是個單身漢,一不引娃兒二不種園田,大事小情總派他出差,而我又是集中休假,每月四天雷打不動,想攢點假過年都不行。再說我回去要乘車渡船,還要趟水翹旱,一去一回得要兩天,若等他還真等不及,無奈之下我只得先走,回城後再請他「蹭菜」。

我沒膽子四處「蹭菜」,農村里長大天生膽小,膽小得「沒臉見人」,除了休假散漫幾天,下班後我大多待在寢室里,也就是城牆邊那間「8.14」平米的偏廈里,就在城牆縫裡捉弄螞蟻,百無聊賴時也看書寫字。我的文化水平不高,高中一畢業就招工進局,何況那時「高中」相當於初中,肚子裡裝不下多少知識,省去了上大學的若干話題。老寧是我朋友,正兒八經大學畢業,學的是財務會計專業,滿肚子裝的都是學問,可他從沒有嫌棄我,還拿我當他朋友,光臨寒舍即是抬舉我,上門蹭菜是和我打成一片,我在心底下甚是感激他,心甘情願讓他「蹭菜」,敞開書櫃任他看書。

他看書看得飛快,忽閃忽閃翻一遍,眨眨眼就讀到盡頭,倘若覺得書有看頭,就拖把椅子坐到走廊上細讀,兩條大長腿交叉翹在天上,天上有隻蒼鷹展翅翱翔。

我喜歡躺在床上看書,看累了不愁找不到枕頭,看一會兒爬起來寫一寫,信手塗鴉有感而發。剛開始我學着寫詩,還模仿郭小川的詩,為什麼要模仿郭小川?因為我也有一個「川」字。老寧一聽哈哈大笑,說郭小川原名郭恩大哩,說罷奪過我的詩稿,忽閃忽閃翻一遍,說:詩文講究平仄,平指平直,仄指曲折,平聲平道莫低昂,上聲高呼猛烈強,去聲分明哀遠道,入聲短促急收藏……話畢信手改過幾個字,然後敲着搪瓷碗下樓。

他寫的字並不好看,就像他走路的姿勢,拖過來又拖過去,因為他讀過大學,我覺得理當如此,況且他修改的詩文,字斟句酌很有講究,讀起來也比原先順口,看來他真有文字功底,並不是只懂財務會計,有機會我想看看他寫的文章。

機會說來就來了。那天我去財會室領工資,他正伏案奮筆疾書,我湊過去一看,洋洋灑灑一大沓,我說寫這大一沓詩?他說寫的是發言稿,明天廣場上開大會哩。我認為發言稿不是文章,他沒請我看我也不想看。

第二天果然開大會,歸州城裡萬人空巷,廣場內外水泄不通,萬眾矚目主席台。大會正式開始,領導人正襟危坐,主持人表情矜持,發言人激昂慷慨,高音喇叭響徹天外。

輪到工交系統發言,老寧在人叢里站起來,代表工人階級登台,千萬雙眼一起射向他,他渾身上下都是眼珠,那一刻他是多麼榮耀!老寧是我朋友,我也感到榮耀,激動得站起身看他。他滿臉微笑翻越人浪,高大的身軀不再佝僂,走路的步履也無蹣跚,只有手裡那沓講稿呼啦啦作響。他健步登上主席台,表面絕無一絲慌張,先朝主席台領導點頭,再去扶正面前的話筒,甚至吹吹話筒是否出聲,然後翻開那沓講稿發言。

他的嗓音略帶嘶啞,語速快得如同放鞭,一邊演講一邊翻稿,講稿風車一般忽閃,連台邊彩旗也跟着忽閃,忽閃得我們眼花繚亂。

萬眾起立齊呼口號時,大會尾聲頃刻到來,眾人潮水一般往外涌。我看見老寧裹在潮水中,列寧一般揮舞着大手,大聲向身邊講述着什麼,身邊擠着一幫歸州城的美女。

穿越城門洞我疑竇叢生,走進食堂我忍不住發問,老寧如此受美女青睞,為啥至今還是單身?張炊事員說高低不就唄,他看得上的別人不樂意,別人找上門他又瞧不起。李炊事員則說婚姻皆有定數,運氣不到剃頭挑子一頭熱,運氣來了門板都擋不住。

老寧運氣終於來了,城門洞裡沒有門板。熱心人給他介紹了一個對象,女方住在勝利街,芳名喚做××玉,說好周日去她家相親。歸州城裡娶媳婦,丈母娘是第一關,一女當關萬男莫開,過了這一關萬事大吉,因為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歡喜哩,倘若女兒不樂意,丈母娘生也要生一個媳婦來。

臨到登門相親那天,碰巧我正下夜班,老寧非要我陪他去,還讓我先行偵察,他隨後大兵壓境。老寧是我朋友,君子成人之美,沒有理由推諉,不就是相親嗎?又不是去上刀山,我拔腿就要上刀山,老寧卻要我提着見面禮。

見面禮就是兩瓶酒,酒是宜昌的三遊春,酒色淡黃酒味綿長,酒壺圓潤形似葫蘆,葫蘆體型常被人戲謔,尤其是中年發福的女性,弄不好就榮膺這外號。

勝利街也就是一排房,房前一條「光輝」(光灰)大道,屋後一排歪脖子柳樹,柳樹下就是汩汩流淌的吒溪河。順着「光輝」大道往前走,街邊有人坐在門口乘涼,見我提着三遊春過來,眼睛剜得跟刀子一樣,亮開嗓門大聲說,喂!提着三遊春啊?你這個架板兒是去看丈母娘的吧?咦?打毛看你好像還是個仔公雞哩,還沒打鳴就想打水呀?我的臉忽的一下紅了,估計比關公的臉還紅。我忙說這是別人家的酒哩,說話那人就嘎嘎大笑:別人家?肯定是別人家的酒,人也是別人家的人!

我逃一般匆忙而過,匆忙中卻忘了門牌號,××玉住勝利街幾號呢?無奈就在街邊駐足觀望。這時恰有人走出來,一盆水潑在門前街上,轉身時她看見了我。我忙說向您問個路,××玉住哪幢房呀?她明顯一個愣怔,手裡的盆晃了晃,反問我你是哪個?又說,我就是××玉的媽呀?

我的個媽呀!不,××玉的媽呀!也就在那一瞬間,我七魂嚇飛了六魄,嘴唇哆嗦語無倫次,說這是老寧的酒,酒往她面前一頓,撒開腳丫子就跑,跑出老遠才發現跑錯了方向。

老寧相親沒有成功,應該是三遊春惹的禍,怎麼論都不能怪我,老寧是我朋友,我能加害朋友嗎?要怪只能怪另一個相親者,另一個相親者送的是茅台酒。那時茅台屬於特批商品,也就是領導批條子供應,售價七塊五一瓶,相比三遊春更有面子,那個丈母娘是個財迷。

聖經》里說:當上帝關上了這扇門,一定會為你打開另一扇窗。這句話用在老寧身上再貼切不過。他雖然錯過了歸州城的佳麗,卻迎來了自己心儀的女神。那年夏天,峽江水漲,雄蟬共鳴,一個電話溯流而上,老寧就調離了歸州城。他先是在地區當科長,很快就被提拔為領導,接着心想事成娶了媳婦,從此踏入了平步青雲。 [1]

作者簡介

山川,1980年代從事業餘文學寫作,現為全國郵政作家協會、湖北省作家協會會員。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