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吳隊長(傅建國)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老吳隊長》是中國當代作家傅建國的散文。
作品欣賞
老吳隊長
壬寅年正月十七日,一大早就收到老家焦爺的微信。焦爺,姓焦名水明。這裡的「爺」字,是寫作時根據老家口語表達習慣的尊稱,即「叔叔」的意思。焦爺是50後,稱他一聲「叔叔」,不僅是禮貌,更是一種情感。俗話說遠親不如近鄰。焦爺的家距離王家村約400米,如今石灣園大門的鑰匙就委託他保管。庚子年三月,父親離開人世以後,坐落在王家村村後、名曰「石灣園」的幾間老屋就越發空寂了。這房子是1988年建造的,彼時本人才二十六歲,真正的白手起家。近二三十年以來,由於年輕一代一個個都外出打拚,再加上老年人隨着時光的流失先後一個個離開人世,原本人口就比較稀少的村莊,越發顯得空蕩寞靜了。
焦爺在電話那頭說:老吳隊長「走」了。
我「哦」了一聲。
一個「走」字,用在一位耄耋長者身上,一聽就明白的。
焦爺之所以向我通個氣,是想徵詢一下我的意願。人生在世,喜事和喪事都是大事。鄉村民風淳樸,鄰居之間,即便平常鬧過矛盾,「紅白」之事一般都會主動參與的。相關的費用,老家叫做「門戶差事」。自1994年來溫州打工以後,老家的門戶差事都是由父親出面打理。如今父親不在人世,石灣園的大門由焦爺看管,相關門戶差事,焦爺都會在第一時間通知我,然後根據我的意願暫且先替我把相關禮節做到位。
跟焦爺微信視頻聊了一通放下手機之後,老吳隊長生前的影子在腦海里一直揮之不去。生老病死,本是人生之常態,但老吳隊長的離去,卻令人情緒起伏,與其說是懷念老隊長,不如說是懷念生我養我的村莊,以及已故的諸多親人,心中五味雜陳,無奈而惆悵。
老吳隊長姓吳名樹榮,我們彼此是鄰居關係。用從前村里長輩們的口頭禪來說,他是看着我長大的。曾經,村里一些上了年紀的人被別人稱呼時習慣加一個「老」字,比如老王、老李、老陳、老鮑、老朱、老胡,等等。但老吳不一樣,由於上個世紀70年代,他曾長期擔任生產隊長,因此,人們都習慣稱呼他為「老吳隊長」。
常言道:每個人的經歷都值得寫一本書。老吳隊長的故事要先從九華山下南陽灣王家村說起。
王家村坐落着南陽灣南邊的獅子嶺山腳下。村莊屬於典型的小山村。在群山環繞村莊星羅棋布的皖南山區一隅並不顯眼。村里總共才十來戶人家,早年人口高峰時期也不足100來人口。王家村,顧名思義,村上居戶原本都姓王。張家村、李家村、鮑家村……在中國大江南北的土地上,以姓氏命名的村莊多了去了。這也正是中國鄉村文化的主要特色之一。
大概是從上個世紀五六十年代起,王家村悄然增了兩戶外來姓氏。其一是老吳隊長,代表着吳姓家庭,其二是我的家父,代表着傅姓家庭。當然,後來由於人口流動呈常態化,村里陸陸續續也增添一些其他姓氏,比如知青葉氏家庭,為行文簡潔,且忽之。
老吳隊長祖籍在九華鄉老田村老田吳家。老田吳家在皖南山區稱得上歷史悠久村落龐大的自然村莊之一。老吳兄弟姊妹四人,他排行老四,頭上有一個姐姐,兩個哥哥。他是被「過繼」到王家村的。巧合的是,繼父在家庭成員當中排行也是老四。老隊長過繼到王家村王老四家,本來應該姓王,他的名字樹榮的「樹」,屬於王氏家族成員中的「樹」字輩。王樹榮,這名字不是挺好嘛。但上個世紀60年代的一段特殊的歲月,一場運動打破了一些陳舊的規矩,也改變了人們的思想。在受當時大環境的背景影響下,老吳隊長名正言順地改回吳氏本姓。
論年齡,老吳隊長比我父親大九歲。據此推算,1958年,老吳隊長剛好三十歲,正是而立之年,而我的父親則只有二十一歲,還是一個地道的「愣頭青」。父親於2020年去世,享年八十三歲。父親生前在日常聊天中,曾多次提起過他與老隊長之間的一個生活細節,以致在打算寫篇文章的時候,這個細節立馬就從腦海里彈跳出來。
大致的情形是這樣的,上個世紀五十年代鬧饑荒,即便是魚米之鄉的皖南山區也未能倖免。那年冬天,氣候異常寒冷,惡劣的天氣使挨餓的村民雪上加霜。有一天,年輕的吳樹榮到山上挖野葛充飢,或許是長時間受飢餓折磨,實在是沒有力氣,或許是那生長在地下的葛又粗又深,吳樹榮挖到一半就挖不動了,眼睜睜看着它深深地臥在土裡一動不動,結果會怎樣?父親正好扛着鋤頭路過,遠遠地就聽見一個男人在嚎啕的聲音。父親聞聲走近,看見吳樹榮癱坐在土坡上,傷心欲絕,淚流滿面。父親走過去,二話不說,甩起大板鋤左右開弓,不會兒一頭小豬崽似的葛根被父親挖出了地面……
故事雖然很短,但故事的背後,那段艱難困苦的歲月,只有經歷過的人才能品味出個中的酸楚和疼痛。
老吳是從哪一年開始擔任生產隊隊長一職的呢?我那時候小,記不得。嚴格說來,隊長一職算不上幹部,按照村民的理解,真正的幹部手裡端的是「鐵飯碗」,每個月都拿工資,但是於鄰居們而言隊長卻是身邊真正的衣食「父母官」。在計劃經濟的年代,老百姓穿衣吃飯往往一票難求。逢年過節的時候,社員們或多或少都會分到一些布票、糧票和糖票之類的票據。當然,既然是分配,就需要隊長審批簽字。這是隊長的權利。通常情況下,權力是威望的代名詞,權力也是一把雙刃劍,在不同的人手裡,將會發揮不同的作用。
老吳擔任生產隊隊長期間,有沒有公平辦事?有沒有得罪過人?我不大清楚。我也從來沒有聽說過關於他的負面閒言碎語。在我的記憶里,老吳隊長為人善良,這一點是甭管質疑的。
記得大約是上初一那會兒,中秋節來臨前夕,三十六崗有山民下山到街上購買生活日用品,順便捎來口信,說外公生病了,母親為此犯愁。母親說:過節原本要送禮的,沒錢可以躲一下,但老人家生病了,總得買點禮品去看望一下吧?
母親的話沒有說完整,但意思明擺着,即錢在哪兒呢?
那會兒,莊戶人家一年到頭幾乎沒有一分錢的經濟收入,母親即便想從生產隊預支一點錢也是非常困難的,原因是我們家當時是生產大隊幾百戶人家中典型的超支大戶。同樣生活在生產大呼隆的年代,為什麼有的人家年底分紅有進款,而我們家總是年年超支呢?問題一言難盡,大抵如當下的一些情形:中年人大多在努力拚搏,而有的年輕人卻選擇「躺平」。好在那年月,即便年年超支,生產隊仍然按人均計劃的口糧照常發放,如此,一家人才不至於要飯。但常年手頭上沒有一分錢,日子能不出奇的清貧嗎?母親無奈之下,只好在我身上打主意。母親讓我打一張借條,向生產隊暫借人民幣10元整。光有借條是不行的,還得蓋有生產隊長的私章才有效,要不然出納將不予理睬。母親怕希望落空,特意對我招呼說,如果吳隊長問你借錢做什麼?你就說要買書包和學習用品。 [1]
作者簡介
傅建國,1963年5月生,安徽青陽人,現居溫州。曾務農,代課,做篾匠。長期從事皮革銷售工作。中國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