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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佞篇》是東漢思想家、文學批評家王充創作《論衡》中的一篇文章。
作品原文
或問曰:「賢者行道,得尊官厚祿;矣何心為佞,以取富貴?」曰:佞人知行道可以得富貴,必以佞取爵祿者,不能禁慾也;知力耕可以得谷,勉貿可以得貨,然而必盜竊,情慾不能禁者也。以禮進退也,人莫之貴,然而違禮者眾,尊義者希,心情貪慾,志慮亂溺也。夫佞與賢者同材,佞以情自敗;偷盜與田商同知,偷盜以欲自劾也。
問曰:「佞與賢者同材,材行宜鈞,而佞人曷為獨以情自敗?」曰:富貴皆人所欲也,雖有君子之行,猶有饑渴之情。君子則以禮防情,以義割欲,故得循道,循道則無禍;小人縱貪利之欲,逾禮犯義,故進得苟佞,苟佞則有罪。夫賢者,君子也;佞人,小人也。君子與小人本殊操異行,取捨不同。
問曰:「佞與讒者同道乎?有以異乎?」曰:讒與佞,俱小人也,同道異材,俱以嫉妒為性,而施行發動之異。讒以口害人,佞以事危人;讒人以直道不違,佞人依違匿端;讒人無詐慮,佞人有術數。故人君皆能遠讒親仁,莫能知賢別佞。難曰:「人君皆能遠讒親仁,而莫能知賢別佞,然則佞人意不可知乎?」曰:佞可知,人君不能知。庸庸之君,不能知賢,不能知賢,不能知佞。唯聖賢之人,以九德檢其行,以事效考其言。行不合於九德,言不驗於事效,人非賢則佞矣。夫知佞以知賢,知賢以知佞,知賢則賢智自覺,知賢則奸佞自得。賢佞異行,考之一驗;情心不同,觀之一實。
問曰:「九德之法,張設久矣,觀讀之者,莫不曉見,斗斛之量多少,權衡之縣輕重也。然而居國有土之君,曷為常有邪佞之臣與常有欺惑之患?」〔曰〕:無患斗斛過,所量非其谷;不患無銓衡,所銓非其物故也。在人君位者,皆知九德之可以檢行,事效可以知情,然而惑亂不能見者,則明不察之故也。人有不能行,行無不可檢;人有不能考,情無不可知。
問曰:「行不合於九德,效不檢於考功,進近非賢,非賢則佞。夫庸庸之材,無高之知不能及賢。賢功不效,賢行不應,可謂佞乎?」曰:材有不相及,行有不相追,功有不相襲。若知無相襲,人材相什百,取捨宜同。賢佞殊行,是是非非。實名俱立,而效有成敗,是非之言俱當,功有正邪。言合行違,名盛行廢。
問曰:「行合九德則賢,不合則佞。世人操行者可盡謂佞乎?」曰:諸非皆惡,惡中之逆者,謂之無道;惡中之巧者,謂之佞人。聖王刑憲,佞在惡中;聖王賞勸,賢在善中。純潔之賢,善中殊高,賢中之聖也。〔惡〕中大佞,惡中之雄也。故曰:觀賢由善,察佞由惡。善惡定成,賢佞形矣。
問曰:「聰明有蔽塞,推行有謬誤,今以是者為賢,非者為佞,殆不得賢之實乎?」曰:聰明蔽塞,推行謬誤,人之所歉也。故曰:刑故無小,宥過無大。聖君原心省意,故誅故貰誤。故賊加增,過誤減損,一獄吏所能定也,賢者見之不疑矣。
問曰:「言行無功效,可謂佞乎?」〔曰〕:蘇秦約六國為從,強秦不敢窺兵於關外。張儀為橫,六國不敢同攻於關內。六國約從,則秦畏而六國強;三秦稱橫,則秦強而天下弱。功著效明,載紀竹帛,雖賢何以加之?太史公敘言眾賢,儀、秦有篇,無嫉惡之文,功鈞名敵,不異於賢。夫功之不可以效賢,猶名之不可實也。儀、秦,排難之人也,處擾攘之世,行揣摩之術。當此之時,稷、契不能與之爭計,禹、睾陶不能與之比效。若夫陰陽調和,風雨時適,五穀豐熟,盜賊衰息,人舉廉讓,家行道德之功,命祿貴美,術數所致,非道德之所成也。太史公記功,故高來祀,記錄成則著效明驗,攬載高卓,以儀、秦功美,故列其狀。由此言之,佞人亦能以權說立功為效。無效,未可為佞也。難曰:「惡中立功者謂之佞。能為功者,材高知明。思慮遠者,必傍義依仁,亂於大賢。故《覺佞》之篇曰:『人主好辨,佞人言利;人主好文,佞人辭麗。』心合意同,偶當人主,說而不見其非,何以知其偽而伺其奸乎?」曰:是謂庸庸之君也,材下知昬,蔽惑不見。〔若〕〔大〕賢之君,察之審明,若視俎上脯,指掌中之理,數局上之棋,摘轅中之馬。魚鱉匿淵,捕漁者知其源;禽獸藏山,畋獵者見其脈。佞人異行於世,世不能見,庸庸之主,無高材之人也。難曰:「人君好辨,佞人言利;人主好文,佞人辭麗。言操合同,何以覺之?」曰:《文王官人法》曰:推其往行,以揆其來言,聽其來言,以省其往行,觀其陽以考其陰,察其內以揆其外。是故詐善設節者可知,飾偽無情者可辨,質誠居善者可得,含忠守節者可見也。人之舊性不辨,人君好辨,佞人學求合於上也。人之故能不文,人君好文,佞人意欲稱上。上奢,己麗服;上儉,己不飭。今操與古殊,朝行與家別。考鄉里之跡,證朝庭之行,察共親之節,明事君之操,外內不相稱,名實不相副,際會發見、奸為覺露也。
問曰:「人操行無恆,權時制宜。信者欺人,直者曲撓。權變所設,前後異操,事有所應,左右異語。儒書所載,權變非一。今以素故考之,毋乃失實乎?」 曰:賢者有權,佞者有權。賢者之有權,後有應。佞人之有權,亦反經,後有惡。故賢人之權,為事為國;佞人之權,為身為家。觀其所權,賢佞可論。察其發動,邪正可名。
問曰:「佞人好毀人,有諸?」曰:佞人不毀人。如毀人,是讒人也。何則?佞人求利,故不毀人。苟利於己,曷為毀之?苟不利於〔己〕,毀之無益。以計求便,以數取利,利則便得。妒人共事,然後危人。其危人也,非毀之;而其害人也,非泊之。譽而危之,故人不知;厚而害之,故人不疑。是故佞人危而不怨;害人,之敗而不仇,隱情匿意為之功也。如毀人,人亦毀之,眾不親,士不附也,安能得容世取利於上?
問曰:「佞人不毀人於世間,毀人於將前乎?」曰:佞人以人欺將,不毀人於將。「然則佞人奈何?」曰:佞人毀人,譽之;危人,安之。「毀危奈何?」 假令甲有高行奇知,名聲顯聞,將恐人君召問,扶而勝己,欲故廢不言,常騰譽之。薦之者眾,將議欲用,問人,人必不對曰:「甲賢而宜召也。何則?甲意不欲留縣,前聞其語矣,聲望欲入府,在郡則望欲入州。志高則操與人異,望遠則意不顧近。屈而用之,其心不滿,不則臥病。賤而命之則傷賢,不則損威。故人君所以失名損譽者,好臣所常臣也。自耐下之,用之可也。自度不能下之,用之不便。夫用之不兩相益,舍之不兩相損。」人君畏其志,信佞人之言,遂置不用。
問曰:「佞人直以高才洪知考上世人乎?將有師學檢也?」曰:人自有知以詐人,及其說人主,須術以動上,猶上人自有勇威人,及其戰鬥,須兵法以進眾,術則從橫,師則鬼谷也。傳曰:「蘇秦、張儀從橫習之鬼谷先生,掘地為坑,曰: 『下,說令我泣出,則耐分人君之地。』蘇秦下,說鬼谷先生泣下沾襟,張儀不若。蘇秦相趙,並相六國。張儀貧賤往歸,蘇秦座之堂下,食以仆妾之食,數讓激怒,欲令相秦。儀忿恨,遂西入秦。蘇秦使人厚送。其後覺知,曰:此在其術中,吾不知也,此吾所不及蘇君者。」知深有術,權變鋒出,故身尊崇榮顯,為世雄傑。深謀明術,深淺不能並行,明暗不能並知。
問曰:「佞人養名作高,有諸?」曰:佞人食利專權,不養名作高。貪權據凡,則高名自立矣。稱於小人,不行於君子。何則?利義相伐,正邪相反。義動君子,利動小人。佞人貪利名之顯,君子不安。下則身危。舉世為佞者,皆以禍眾。不能養其身,安能養其名?上世列傳棄〔榮〕養身,違利赴名,竹帛所載,伯成子高委國而耕,於陵子辭位灌園。近世蘭陵王仲子、東〔郡〕昔廬君陽,寢位久病,不應上征,可謂養名矣。夫不以道進,必不以道出身;不以義止,必不以義立名。佞人懷貪利之心,輕禍重身,傾死為矣,何名之養?義廢德壞,操行隨辱,何雲作高?
問曰:「大佞易知乎?小佞易知也?」曰:大佞易知,小佞難知。何則?大佞材高,其跡易察;小佞知下,其效難省。何以明之?成事,小盜難覺,大盜易知也。攻城襲邑,剽劫虜掠,發則事覺,道路皆知盜也。穿鑿垣牆,狸步鼠竊,莫知謂誰。曰:「大佞奸深惑亂其人如大盜易知,人君何難?」《書》曰:『知人則哲,惟帝難之。』虞舜大聖,驩兜大佞。大聖難知大佞,大佞不憂大聖。何易之有?」〔曰〕:是謂下知之,上知之。上知之,大難小易,下知之,大易小難。何則?佞人材高,論說麗美。因麗美之說,人主之威,人〔主〕心並不能責,知或不能覺。小佞材下,對鄉失漏,際會不密,人君警悟,得知其故。大難小易也。屋漏在上,知者在下。漏大,下見之著;漏小,下見之微。或曰:「雍也仁而不佞。」孔子曰:「焉用佞?御人以口給,屢憎於民。」誤設計數,煩擾農商,損下益上,愁民說主。損上益下,忠臣之說也;損下益上,佞人之義也。季氏富於周公,而求也為之聚斂而附益之。小子鳴鼓而攻之可也。聚斂,季氏不知其惡,不知百姓所共非也。[1]
作者簡介
王充(27~約97年),字仲任,會稽上虞人(今屬浙江),他的祖先從魏郡元城遷徙到會稽。王充出身「細族孤門」,自小聰慧好學,博覽群書,擅長辯論。後來離鄉到京師洛陽就讀於太學,從師班彪。常游洛陽市肆讀書,勤學強記,過目成誦,博覽百家。為人不貪富貴,不慕高官。曾做過郡功曹、州從事等小官,因政治主張與上司不合而受貶黜。後罷官還家,專意著述。晚年漢章帝下詔派遣公車徵召不就。漢和帝永元年間,病死家中。王充代表作品《論衡》,八十五篇,二十多萬字,解釋萬物的異同,糾正了當時人們疑惑的地方,是中國歷史上一部重要的思想著作。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