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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樹(散文)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事實揭露 揭密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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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種樹》是魏金枝寫的一篇散文,內容是什麼,給大家介紹一下吧。

原文

屋前的小天井裡,除開當中的一方水汀地外,兩邊還餘下兩塊泥地,本來種着好幾樣花木,計有三株冬青,一株杜鵑,兩叢竹。我們是住慣了亭子間的,在房內每天看見的就是牆壁,所以當我們初住來時,對於這幾樣點綴品,也曾發生過一些興趣。譬如在月夜,可有些樹木的影子,參差地映到房裡來。而晴和的日子,也有些小鳥,在樹上啁啾。尤其是大熱天,孩子們也可躲在樹下玩兒,曬不着太陽。因此且曾議定方案,預備將它好好的整理一下。至於保護,那是當然了,對於這麼個私家花園,實有義不容辭的責任。無如總因為忙,議定的方案,一直沒有實行,甚且久而久之,對於這幾樣點綴品,慢慢地發生了厭倦之感。尤其是我的太太,她總說這房子的光線太差,老是綠暗暗的,分不出朝晚,辨不出昏曉,甚至連縫一個鈕扣,也得費盡眼勁。那就是說,天井太小,樹木太多,光線不能射進室內,室內便成一座深林,於是人在室內,猶如在昏暗中摸索。因而煩悶焦躁,以至於發生厭倦之感,那也是必然的結果。

然而最主要的,還是曬晾問題,孩子們是排泄專家,天天總有些尿布衣褲之類的東西要曬晾,可是樹木卻擋住了太陽,擋住了晾竿,給你種種的麻煩,使你不得不爬到三樓洋台上去曬晾。這還猶無不可;一到春天,它們還要盡力將枝椏伸展開來,慢慢地占住了從階沿到玻璃窗這一空隙,這已使人發生一些逼害之感。且進而要拱破玻璃,大有登堂入室的樣子。再過一時,又是黃霉天,天上整天下着牛毛雨,而孩子們小便的次數也就跟着競爭似的,越密越多,於是尿布衣服也就供不應求。既不能上洋台去晾,又不能濕了不換,惟一的辦法,便只好在房裡搭着竹竿陰晾。於是室內竿上的尿布,便如萬國旗般,飄飄蕩蕩,掛個滿室。水滴固然有時不免,而尿騷也就着實難聞。至於蚊子,自然也是從那些樹木下孕育出來的,所以追根問底,自然都得怨怪到那幾株花木。

大概也是一個霉天吧,我像落湯雞似的逃回了家,衣上既是潮濕的雨滴,而衣內又是蒸郁的汗流,於是脫了衣,抹了身,躺在藤椅上息力,一面抓起報紙,無聊地消遣着。總以為可以暫時安適一下了,忽然,一滴尿布上的水滴,正正巧巧的滴在我的鼻樑上,初次,我只嫌惡地抹去了水滴,另換了一個座位,但是第二個水滴,又馬上滴在額上了。這把我肚裡的陳年老火升了上來,於是我下了決心,順手拿了把菜刀,也不聲響,開出門去,對準了大一點的一株冬青,狠命的砍了幾刀。刀是鈍的,自然不能一下砍去,可是樹枝上的水滴,卻淋了我一身,把我新換的一身衣服,淋得濫濕。這時節,我真恨透了,不但不停止砍伐,而且加足了勁,心想一氣就砍光了所有天井裡的花木。但結果卻更壞,因為刀卷了口,雖然還繼續砍着,而刀卻只從樹皮上滑了去,有幾下,甚至滑到自己的腳邊,因而擦傷了皮膚。於是太太出來了,看見我那副光火的呆勁,怕我會砍斷自己的腳,連忙把刀奪了去。算是表示安慰,於是堅決的說,一等天晴,她就預備向隔壁借把快刀,將所有樹木,一起砍個盡光。而我,老實講,我也是力乏了,也便就此下場。

過了黃霉,天是晴了,猛烈的太陽,有時也從枝葉間溜進房內,於是我們的心情,也好似開朗了些,所以砍伐的計劃,也就停着不曾進行。但是擱在心上的芥蒂,卻也未曾消散,只是因為忙了,管不到這瑣碎,也就得過且過,苟安着不再提起。湊巧不巧,接着又來了個秋季大霖雨,又是潮濕,又是熱悶,然而室內,卻又不得不晾滿了尿布,而水滴也照常滴瀝個滿室,於是肚痛埋怨灶司,重新記起那幾棵門外的花木。那知天逢人願,一夜大風,竟把那頂大的一株冬青連根拔了起來。本來,將它好好的扶直了,填好了泥土,或可照樣生存下去的,可是因為心裡恨它,所以雖然大水退了,還是存了一種幸災樂禍的心理,讓它自然的枯死了。接着,旁的兩株冬青,兩叢竹,一株杜鵑,大抵也因為淹了水,也都先後枯萎下去,接着一切都死了。

少了一切障礙着晾竿和陽光的障礙,室內是光明了,天井裡也空曠了許多,盡可曬晾了,那是多麼的可喜呵,於是一個假日,我便動手砍去已死的樹骸,用菜刀把它們從根砍下,然後一段段地砍成柴片,預備作為引火之物。可是正當我砍伐到最大的那株死冬青,當我伸手扶它起來,我就發覺冬青的枝椏,原來還交叉着另一株樹木的枝椏,那是有着闊闊的葉子,比枇杷的葉子光滑鮮闊,原來是一株法國梧桐。它,原來就是一邊靠着牆,一邊靠着階沿,一向躲在冬青樹下,卻被冬青茂密的枝葉遮蔽着,幾乎無法顯露出它的真面目,而現在,它卻既不受風災,也不受水災,所以才給僥倖地生存下來了。大概由於一點憐恤吧,也或者由於覺得這天井過於空曠了,於是我,一面以一種抱不平的氣概,將冬青砍了下來,一面就將這受害者留着。心想,這樣,它現在可以舒暢地生活了。

雖然這樣,然而它那先天的地位,還是非常不利,因為靠着牆,它仍很難把它的枝幹,自由地伸展開來,因此它只得像負隅的野獸般,將背脊貼住牆,而它的枝葉,則如駝背的老人,向前傴僂,必須吃力地支持自己,才能免於顛撲。因此我推想,倘使不砍去那株已死了的冬青,也或者可以稍稍支持它,然而現在卻已砍去了。而另一面,生命之力,又拚命地引誘它,引向空間,引向太陽,以至於要是再繼續長大下去,它自己的過量的體重,必至折斷了它的腰。因之它也似乎覺得這點,便停止發展,甚至過了整個的一年,它仍是原樣高,原樣大,寂寞地躲在牆角邊;倘不是正式的跨下院子去,便很難看見它的是否存在。

而同時,砍去了樹木,自然是多得了些光明,也有曬晾的地方了,然而一少了它們,又就覺到太寂寞了。因為少了它們,也就沒有鳥聲可聽,月影可看。這,大概因為我們自己也是生物的緣故吧,往往多了一個生物,有時便會覺得多一份麻煩,但一旦少了一件,便又會覺得寂寞,那真是人類可笑的矛盾。

因此,我們又逐漸覺得寂寞起來了。當我們從玻璃格子上望出去,低點,便看見兩塊不毛的泥地,稍抬得高一點,又是面對着人家的死板的牆窗,此外再沒什麼有色素有生命的生物。雖然少了些蚊子,卻也增加了熱度,因為有着樹木,樹固然遮去了太陽的光線,但也代受了太陽的熱力。這在平時,我們是不覺得的,現在卻深切的覺得了,沒了樹木,也並沒增加多少便利。

大概是偶然的一天,我又習慣地從玻璃上窺視天井,看見左邊的那方泥地上,筆直地插着兩三塊劈開的柴爿,據我當時的斷定,以為定是孩子們在天井裡玩,於是就把柴爿當為旗杆之類,插在那裡了。這玩意,我們小時,也常常這麼做,因此我又想,大概明天,孩子們玩膩了,一定又會把它拔了,仍舊丟到柴堆上去。然而,它竟出乎我的意料,它們竟筆直的插了好多天,當我每次探頭門外的時光,還是筆直的插着。於是我又想,大概因為天氣涼了,孩子們便少跑到天井裡去,於是對那已經插着的柴爿,也就懶得去收拾了。

然而這想法並不對,在某一個星期天,我仍看見他們照樣跑到天井裡去玩,照樣的爭着吵着,對於刺面的秋風,並不覺着什麼,而那插着的柴爿,也還照樣的插着,可見我想的並不正確,另外必定還有一個原故。於是我就幾乎每天都要習慣地向天井裡窺視一次,看看插着的木片,到底有什麼變動。終於有一天,晚飯的時候,我又探頭看天井了,忽然看見木片拔去了,換上三根鵝毛,而且仍是插在原一地位上。

「鵝毛,那裡來的鵝毛?」我終於問了。

「是的,鵝毛,後門對家殺了鵝,她就去討了來。」

「我是問,誰把它插在地上的?」

終於妻笑了,她指指坐在她身旁的孩子。「這呆子,」她說,「她要種出許多鵝毛來,因此她就把鵝毛插在地上了。」

「那末,那些柴爿,也是你插的。」我問那孩子。「可是插了柴爿,那是長些柴爿給媽媽燒飯吧?」

她皺起眉,認真的答道:「不,那是長出樹來的。」

「可是你又拔了它!」

「它不長,長了也會給你砍去的。」她說,她用眼懷疑地盯住我,同時向我頓頓頭,表示着抗議,「現在我種鵝毛了,讓它筆直的長上去,長上去,長得天那般高,那時,你就砍不着它了。」

自然,鵝毛是不會在泥里生長起來的,大概再過幾天,它們又會像對付柴爿一樣,被丟過一邊的。然而這個意念是好的,我想不辜負她孩子天真的幻想,當植樹節來臨的當口,去買幾株最容易長大的楊柳,將砍去的樹木,重新補種起來。仍使月夜,有點參差的樹影可看,有幾隻小鳥來樹上啁啾,而孩子們也仍得在樹下玩兒,而那躲在牆邊的一棵法國梧桐,也可多幾個伴。

賞析

人是自然之子。人的一切都是大自然所賜予的。遺憾的是,人類文明的發達,卻不是回歸自然,而恰恰是遠離自然。可是,離開了泥土的花草,離開了水的魚兒,人類能生存嗎?於是,治理環境污染,保護生態平衡,保護自然資源,……終於成了全人類的重大課題!

魏金枝先生的《種樹》,雖然敘述的是他當時上海居處小天井裡的景象,表面上平平淡淡,甚至還有一些拉拉雜雜,實際上講的卻是環境保護問題,這個現今世界上的熱門話題,在他五十多年前的散文作品裡就已經有所涉獵。當然,由於時代的局限,也由於作者專業知識的局限,他不可能在文章里大談特談「環保」問題。但是,他善於抓住日常生活中的別人往往不經意的小場景,不惜筆墨,大做文章,娓娓道來,緩緩道去,結果使讀者愈加感到感情飽滿,讀後細細品味又愈加感到小中見大,立意高遠。散文貴在感情飽滿、立意高遠。感情飽滿,可以使讀者深受藝術感染;立意高遠,可以使讀者獲得較高層次的精神享受與思維啟迪。

出生於農村的魏金枝當時雖然身居鬧市(上海靜安寺愚谷邨),仍舊心繫农村,心繫大自然。由於遠離大自然,遠離鄉村,他只得將注意力集中於自己居所的小天井裡。他寫道:「譬如在月夜,可有些樹木的影子,參差地映到房裡來。而晴和的日子,也有些小鳥,在樹上啁啾。……至於保護,那是當然了。」可是,由於居所弄堂的狹仄,由於日常瑣碎的忙碌,導致心情不佳、煩悶焦躁,不但沒有去「保護」小天井裡原有的幾株冬青和兩叢竹,甚至還不得不動手砍去已死的冬青,「然而一少了它們,又就覺到太寂寞了。……大概因為我們自己也是生物的緣故吧,往往多了一個生物,有時便會覺得多一份麻煩,但一旦少了一件,便又會覺得寂寞,那真是人類可笑的矛盾。」這裡,魏金枝先生好像是很隨意地信手寫來,但是他信筆所至,已經是今人津津樂道的所謂「後工業時代」的「人的異化」問題,已經是人與大自然息息相關的「環境保護」與「生態平衡」問題,這也不失為說是一種先見之明吧。當然,其時他並沒有達到如今這樣的認識高度,而且似乎對這樣的問題也感到無奈或束手無策。但是,他還是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身上,所以,最後他寫道:「……,我想不辜負她孩子天真的幻想,當植樹節來臨的當口,去買幾株最容易長大的楊柳,將砍去的樹木,重新補種起來。仍使月夜,有點參差的樹影可看,有幾隻小鳥來樹上啁啾,而孩子們也仍得在樹下玩兒,而躲在牆那邊的一棵法國梧桐,也可多幾個伴。」[1]

參考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