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已深秋訪庚爸(冷清安)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癸已深秋訪庚爸》是中國當代作家冷清安的散文。
作品欣賞
癸已深秋訪庚爸
庚爸與父親同庚,生於丙子年。一九五零年義結金蘭,六十多年過去了,庚爸與父親如同親兄弟般,度過了多少難忘的歲月。
庚爸,在我們老家鄉下又稱:「同年爹」,按照鄉下的習俗應是與父親同年同月同日生人。癸巳年深秋我走進了這位老人的內心世界,感受到庚爸與家父六十多年的真誠和不舍,讓晚輩潸然落淚。
那是一個短衣少食的年代。相同的家境,相似的經歷,讓兩位少年相識相知。據父親生前回憶,他們相識在兒童團組織的一次活動上。父親與庚爸同在一個隊裡,負責一項任務,就是往返各村寨送信送物。那時沒有公路,全靠徒步,有時候背上幾十斤的東西一天要往返百十里山路。父親是在河邊長大的,水性很好,而庚爸的水性相對要差一些。每每遇到渡河淌水,父親都要百般的照顧庚爸。先將隨行的東西扛過河,然後再將庚爸手拉手地護送到對岸,這才一起上路。日子久了,庚爸把父親視着是可以依靠的人,彼此之間無話不說。父親和庚爸都是家裡的獨子,父母年老,家境十分困難,因此註定早早就擔起了家庭的重擔。
進入六十年代,庚爸與父親先後成了家,生育了孩子。破舊的房屋成了他們最大的心病。一日,父親與庚爸協商,能否舉兩家之力,先修一棟房子。兩人意趣相投,決定共同修建住房。話雖簡單,但要白手起家修房是何等級的艱難。庚爸講述了這樣一個建房的故事:那是一九六七年冬,這年的冬天格外寒冷,當時父親和庚爸同為上有雙老,下有三個兒女,在當時人口眾多,並不是多口人多雙碗筷,衣食難保。如此情景,要修房建屋,實在是很侈望的事情。但他們倆決心已定。好在父親掌握一定的木材資源,庚爸相對好一些的糧食儲備。於是,他們開始運籌共同的建房大計。一個大雪紛紛的夜晚,父親和庚爸,輾轉於兩家之間,共同商議,如何實施具體的一些事宜。用庚爸的話講,當時不可能大張旗鼓,好多事情都是偷偷摸摸的,倒不是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就是有些人見不得你往好處走。儘管這樣,還是有人使了絆。
庚爸連夜往我的家中送了一百斤稻穀,很快就有人舉報,我們生產隊的糧倉被盜,並從糧倉到我們家的沿途灑落一些稻子,直到我們家門口。公社的幹部據實查到我們家,的確發現我們家的柜子里有稻穀。但好心的人講,我父母三天前就去走了遠親,至今未回,家中的老人和年幼的孩子不可能去盜竊生產隊的糧倉。此事終算平息。說到此事,庚爸憤恨難平,欲告訴我此事何人所為,我打斷了庚爸的話,事已至此,何需說透,況且是那個年月的陳事,不提也罷!
次年十月,庚爸與父親同時建起了各家的大房子和箱房,這在當時是少有的。說起這兩棟房子,庚爸拉開了話匣。
父親有幾位多年的摯交,住在大山里,自家有自留山。山上有許多樹木,聽說父親要修房子,自然全力支持。先在自家的山上砍伐了修房所需的木材。並無償的從水運送到家中。不幾天就堆放了許許多多的木料。其實,庚爸在其中給予了很多的幫助,諸如伐木人所需的籌資和勞工都是庚爸所提供的,對於這些事其他人有所不知。其實,這是兩棟房所需的材料,但如何將另一棟房的材料轉到庚爸家成了十分剌手的問題。靠人工大量搬運,勢必會引起更多人的關注,也是當時不允許的。一是沒有正當的審批手續,二是會招來人們的不滿。此時庚爸已經是大隊幹部。自然要注意些影響。於是,父親和庚爸還有幾位摯親,只有在夜深人靜時偷偷將一根根木材肩扛到家中。與此同時,庚爸請了族中的幾位木匠先期就到我的家中幫助做房子。據庚爸講,當時的工時費是每個工日一元五角錢,但木工師傅們隻字未提工錢的事,他們都為庚爸與父親這種真情所感動。等到我們家的新房落成幾年後才付清了匠人們的工錢,木匠師傅們從未上門討要過。
癸巳深秋訪庚爸
七十年代末,我從教於高坪學校,當時學校非常簡陋,沒有老師住宿的地方。庚爸得知情況後,主動與父商量,讓我住在了他的家中。庚爸騰出了家中不多的一間房屋,讓我獨自住宿,從此我吃住在庚爸家中,我與年幼的幾個弟弟妹妹很快成了好朋友。庚爸說,你不要見外,我的家就是你的家。其實,我是擔心給庚爸他們增加更多的負擔。清晨,我和兩個弟弟上山割草,晚上為弟妹們輔導一些作業,我儼然融入了這個家庭。可就在那個冬天,我參軍到了部隊,那段時光成了我終身難忘的美好記憶。
父親與庚爸共同度過了許多艱苦的歲月。他們彼此都承擔着家庭的重擔。七十年代初,我們全家十口人,上有爺爺奶奶,下有我們兄妹六人,只有父母是健壯勞動力,這在靠掙工分養家糊口的年代,困難是可想而知的。庚爸講述我的奶奶有一個習慣,就是家裡來人重不上桌子吃飯,她站在一旁看着大家吃飯,無論你怎麼勸她,她都不會上桌。原來她是怕所做的飯菜不夠吃,因為人多飯菜少。每次都要等客人吃剩下了她才簡單的對付一口,有時候沒了飯菜,她就用紅苕當飯充飢。奶奶是個料理家務非常利落的人,寨鄰老少都十分佩服她。她來日裡在自家的菜園子裡種植了許多瓜果蔬菜,每每家中來了客,她只要到園子裡走上一圈,定會讓桌子豐盛起來。雖然都是些時蔬,但客人們覺得很可口。也致於區公社的幹部們下鄉,都要到家中吃飯。記得當時的幹部吃完飯都要留下半斤糧票,五角錢。但奶奶從未收過幹部們的錢。她說,人家到家中吃飯,是看得起我們,又沒有什麼好吃的,怎麼能收人家的錢呢!
父親和庚爸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好打抱不平。遇到一些看不慣的事,總要上前與人理論,甚至還要討個說法。於是,得罪了不少人。據庚爸講,一九七三年初,區里下達了一個文件,就是要清理和整治亂砍亂伐林木的不法行為。有人這收集了不少庚爸和父親修建房屋時,有些木材沒有經過審批,屬於亂砍亂伐範圍,必須接受處罰。情況反映到區里,區領導找到了庚爸和父親,核實了一些情況,並提示他們要引起足夠重視,今後不得隨便接受親戚朋友的饋贈,但沒有提出任何處理意見。
父親和庚爸也許從這些事件中感悟到了什麼。也許是人到中年,歲月的歷練讓老哥倆更加讀懂了世事的艱辛和不易。但是,他們的情誼也隨世事的變遷中越發深厚。
上世紀九十年代,隨着兒女們相繼成家立業,父親和庚爸各自的家庭向着好的方面發展。庚爸和父親的走訪更加密切。他們幾佛每個趕場天都要聚在一起,不為別的就是在一起敘敘舊,拉拉家常。兩家遇有大事小情,各自舉家前往,走動相當頻繁。每次我從北方回家探親,庚爸都要徒步十幾里到家中小住幾日。十幾年過去了,這種相聚雖很短暫,但一如既往。
二零零三年初,父親因病辭世。庚爸來家中弔唁,五天五夜老人沒有合眼。我們勸他節哀,怕影響老人的健康。可庚爸說,我和你爸十幾歲就在一起,這麼些年沒有說過半句過頭的話,沒有紅過一次臉,如今他先走了,我無論如何也要陪他同晚上。說這些話庚爸眼裡飽含熱淚。父親去世後的這些年,母親一人孤獨在家,我抽出更多的時間回家看望母親。每次到家,庚爸都要來家中與我聊些家常,庚爸說得最多的一句話:你爸爸沒有福啊!要是現在還健在,該有多好!看着眼前的這位慈祥的老人,從他那深邃的雙眼中讀懂了老人與父親的不舍,更讓我從他的身上感受到那博大的父愛和永恆的親情。
說句實話,我對老人十分愧疚。離開家三十多年了,每次回到家中都只有幾天的時間。雖然幾次想到庚爸的家中看望老人都未如願,成了心中的一件憾事。今秋回到家中,我暗下決心,無論如何也要到庚爸家中看望老人。庚爸得知我要去家中,他清早起來就上山采磨姑。他說,孩子們在外什麼東西也不稀有,就是鄉下的野生姑肯定不多見。看到老人滿身沾上的草籽,被荊棘劃破的衣裳,還有那布滿皺褶的雙手,竹筐里的山磨仿佛成了一朵朵燦爛的花兒,這是庚爸的一份心啊!
席間,我和庚爸坐得很近,老人不停地往我的碗裡夾菜,還不斷吩咐我不要見外,多吃菜,家中沒有什麼好吃的東西招待。我本想端起酒杯敬老人一杯酒,我話到嘴邊,又哽咽回去了。此時的心情很難用語言表達,這個家,這裡熟悉的一切,三十多年前我從這裡離開的那一幕瞬間湧向我的心頭,我還能說什麼呢!
離開庚爸的家,老人送了我們很遠。庚爸說,這些年我無時無刻不在想念你的爸爸。聽到這話,我再也控制不住我的情感,兩行眼淚奪眶而出,泣不成聲。
緊緊拉住老人的手,我告訴庚爸,一定還會再來看望他的。 [1]
作者簡介
冷清安,男,仡佬族。一九六二年十二月出生於貴州省石阡縣。畢業於內蒙古民族大學中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