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劉忠民)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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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是中國當代作家劉忠民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疫情
張老三是在正月十五陪父母吃晚飯時，接到村長打給他電話的，村長讓張老三跟他媳婦商量一下，家裡的豆腐坊先停幾天，倒出身子來幫他忙活忙活村裡的事，最後壓低聲音說：半小時後到村部來，有重要事情要說。
平日裡常接到村長的電話，但如此緊張兮兮的還真是頭一回。張老三全家人，大年三十團圓飯就沒團圓成，女兒在外地醫院當護士，整個春節期間不放假，而且至今沒有放假的音訊；大哥二哥開大車跑長途，因疫情被堵到了半路，這不剛剛正月十五前算是趕回家來了，哥仨幾家人，算是能陪父母吃個正月十五團圓飯了。
在張老三看來，中國人今年的春節，大部分家庭都過的支離破碎的了。這恐怕是開天闢地頭一回啊！
媳婦說，她今晚去紅河村陪父母住一晚上，所以倆人撂下筷子後，張老三開着他那輛賣豆腐的麵包車，急匆匆把媳婦送到鄰村紅河村老丈人家，進屋跟老丈人丈母娘打聲招呼，就立馬調頭趕赴村部。
張老三趕到村部時，村長正在跟大夥說着什麼，見張老三進來，村長說：咱們人員到齊了，我抓緊說，我接到通知，明天城裡要封城，咱們各鄉鎮村屯也要同步進行，鄉政府要求我們各村，明天立馬把村子的各出口封死，僅留一個出口，設置成卡口，安置值班人員輪流值班，禁止一切人員外出進入，小超市供應食品蔬菜類車輛除外，這是死命令，必須堅決執行！另外，張老三家的麵包車，暫時用做宣傳車，明天開始圍着村子裡轉悠，喊喇叭做宣傳……
就這樣，第二天，張老三開着他那輛賣豆腐的麵包車，開始在村子裡轉來轉去，只是車頂上喇叭里喊的不再是「豆腐——嗷」，而是換成了村長讓反覆播放的、有關疫情的相關內容。張老三平時的賣豆腐車，轉眼成了疫情宣傳車。
起初，張老三有點莫名的緊張，像新手上路，因為把他家賣豆腐車變成了幫公家做事的宣傳車，張老三覺得這是件相當榮光的事，從道邊村民們看他的眼神里也能看得出來。張老三早上跟媳婦通了電話，說他幫村里忙活封堵路口呢，你暫時在那住着吧。媳婦說，紅河村也在封路口呢，恐怕一時半會兒回不去了，並叮囑張老三，豆腐房裡有凍餃子，吃飯別糊弄……
張老三開着豆腐車做宣傳車這一轉悠，一眨眼過去一星期了。他突然想起，應該錄段視頻啊。所以今天他急着要找個人，把他在村子裡開自家車當宣傳車的情景錄下來，發給老婆看。為這，張老三約到了在城裡開大飯店的二哥。不是張老三親二哥，是一個村子裡長大的光腚娃娃。二哥比張老三年長五六歲。倆人還曾差點噶成親家。二哥實際姓孟，排行老二，沒聽誰叫過他大名，人們都習慣稱他為二哥。在張老三眼裡，二哥為人仗義，厚道，會說話，會處事。早年初中畢業後就去城裡學廚師，後來自己開個小飯店，再後來，發展成今天的一個「餃子城」大飯店。二哥是他們村里出去的能人。
但今年疫情鬧的，聽說二哥的飯店剛開到初二，就接到關門通知，二哥這才有空，初五回到農村父母家呆些日子了。
麵包車很快轉到二哥父母家的大院門前，一條大黃狗聞聲狂吠不止。張老三忙把喇叭音量放低。二哥從屋裡出來，呵斥住狂吠的大黃狗。
行啊老三，都給村里做事了？二哥開大門出來，沖麵包車裡的張老三說。
張老三趕緊打開副駕駛門，把二哥讓進車裡。
二哥，走大街上我真的快認不出來你了，一年多沒回來了，瞧你胖的，這哪像俺們農村人啊？張老三又說：我看院裡停輛新車，二哥又換車了？
大斌子整回來的，寶馬X5，車況相當好，再不換了，這車能開到給我送走，二哥開了自己句玩笑，馬上又轉移話題說：你這豆腐坊停了，還搭着車、油，村長沒答應過後給你多少錢啊？
張老三憨憨的半開玩笑說：幫公家做事，公家啥時候虧待過咱老百姓啊。
我說老三，你這覺悟啥時候變這麼高的啊！二哥開玩笑道，忙又說：不過咱村子變化實在太大了，整齊乾淨利落的啊！
張老三嘿嘿笑着說：如果你夏天回來看看咱村，更漂亮的。嗨，這疫情鬧的，往年這會兒秧歌隊早就熱熱鬧鬧開扭了，瞧今年村子裡，這個消停。
我哪有時間回來啊，二哥說：他投資一百多萬重新裝修了飯店，春節前新開的業，老火了，光包桌訂單就訂到二月二了，這一個正月下來，裝修錢能回來一半，可這疫情鬧的，初二就接到關門通知，隨後就陸續接到退訂包桌的電話，我頭年備了多少料啊！可坑死人了！嗨——二哥述說着心裡的難言之痛。
這要是沒疫情，你這說不上啥時候回來一趟呢。張老三補充道。
是唄，過年最忙了。二哥無奈地搖着頭，又說，本來去年夏天我接老爸老媽去城裡住的，新買的一百多平米樓房，讓他們老兩口跟大斌子住一塊，挺好的事兒，可沒住幾天，說啥也不呆了，嫌憋屈，說在農村住，出門一抬腳就踩地上了，舒服。沒招，等過幾年歲數大了再說吧。
倆人有嘮不完的嗑。張老三邊開車邊說，這不疫情鬧的，本來閨女說好臘月二十八到家的，突然打來電話說，醫院下通知，春節不放假，都在醫院上班，待命。大年三十晚上，閨女又發微信說，醫院所有醫護人員都已經出發去了武漢，她們幾個九零後護士留守醫院。我和她媽一聽，心裡放心不少，要不這個年都過不消停啊。
珍珍過年有……多大？二哥關切地問。
正好二十啊。張老三說，比你家大斌子小五六歲呢。說到兩孩子，倆大人自然想到大斌子相中珍珍要處對象一事。當時張老三兩口子心裡挺同意的，畢竟張老三和二哥是光腚娃娃，兩家都知根知底的。而且二哥家已經是村子裡數一數二的富裕戶，但女兒說啥也不同意，就要學習考大學去外地。最後考了專科，畢業到一家醫院當了合同制護士。但這已經是他們村子裡唯一一個考學考到外地的女孩子了。也算給張老三兩口子臉上爭了光的。
對了二哥，咋沒看見大斌子回來呢？你剛才說，那新車是大斌子整回來的？他是在城裡照看飯店嗎？張老三納悶地問二哥。
別提了，他早就不摻和飯店的事了，嫌累。這不我給他拿筆錢，跟他好哥們合夥倒賣二手車呢。還行，整好了，每月能掙一兩萬塊錢。
二哥，你真有頭腦，真能抓錢啊，我是不行啊，只能守家帶地做豆腐養家糊口吧。
嗨，這不疫情嘛，春節前在武漢，和他好朋友抓了兩台好車，到家就地就能掙兩萬。計劃二十九往回趕，三十到家，可疫情來了，人車全扣武漢回不來了。大斌子說找了個活干，一天給六百塊呢，先在那干着吧。
得叮囑他點，保護好自己啊！張老三不無擔心地說。
應該沒事兒，二哥回道。對了，你說今天讓我給你錄像，錄它幹嘛？
二哥，不怕你笑話，我想留作紀念。張老三詭譎一笑。
張老三知道自己沒說實話，其實他是想把錄像視頻發給他媳婦看的，讓媳婦看看，他張老三是村長的紅人，村里用他家的車做宣傳車呢。張老三心裡一直有點自卑的，因為村子裡好多人私下認為，張老三配不上他媳婦，他媳婦當姑娘時在她們紅河村口碑就很好，嫁到張家後，持家過日子，更是一把好手。關鍵是，他媳婦穿高鞋要比張老三猛半頭的。所以張老三時刻都在努力做任何事，家裡和村裡的事，他都風風火火忙碌着，就是為堵住那些在背後說風涼話人的嘴。其實，張老三媳婦還是很看中張老三的人品的，以及張家人能幹且正經過日子的家風。那時候張老三跟他父母做豆腐，他大哥二哥養大車，家境也是很不錯的。當初張老三也是動了小伎倆追他媳婦的。張老三那時還騎着倒騎驢三輪車，圍着村子周邊村屯賣豆腐。有兩回在紅河村，當時還是大姑娘的張老三媳婦，買豆腐居然忘帶錢了，張老三見機會來了，主動搭話說：多大事兒啊，先拿回去吃，啥時候給錢都行。等張老三再去紅河村賣豆腐，當姑娘的張老三媳婦來還錢，張老三死活不收，藉機說：一兩塊豆腐沒多錢，就當交個朋友了。這讓對方很感動，也由此留下很好的印象。後來張老三家豆腐坊忙不開，想雇個人，張老三就跟她說了，並強調說，不用起早趟黑，就白天來，中午管飯，每月800元。當時的張老三覺得，這在他們村里算是最高的打工錢了，但不得不承認，張老三跟他父母，一定是帶着目的給這麼高工資的。當姑娘的張老三媳婦很快就答應了，這樣一來二去，日久見人心，日久生情，慢慢倆人就處上了對象。後來，張老三在他家豆腐坊隔壁小房裡，把人家大姑娘，生黃豆做成了豆腐。再後來，倆人結婚生子了……
二哥給張老三錄完視頻，張老三說：晚上到我那，你弟妹沒在家，咱哥倆喝點，咱倆有一年多沒在一起喝酒了。
今天不行，家裡人都回來，改天，我回城裡前，咱倆爭取聚一聚。二哥又笑着說：老三，我看你現在可真是咱們村的紅人啊，村裡的活你可沒少幫着干，我聽說，就連村委會院裡大樹上的大喇叭，也是你爬上去安好的？
太高，沒人敢上啊。車軸漢子身材的張老三，不無驕傲地笑着回二哥的話。
張老三把二哥送回家，趕緊把視頻發給媳婦。但半天媳婦沒回話，急的張老三把電話打了過去。半天才接，媳婦問啥事兒？張老三說：我給你發的視頻你沒看啊？媳婦說：我在卡口當自願者呢，現在忙沒時間看。咔，電話掛了。
當自願者呢？張老三吃驚地回味着媳婦說的話。
時間走到了四月中旬，天氣漸暖，全國疫情已基本得到了有效控制。張老三和他媳婦在電視上看到，馳援武漢的各地醫療隊，陸續開始返程。當看到路邊有人，面對撤離的醫療車隊長跪不起的鏡頭時，倆人的眼帘也禁不住有些濕潤。
那天張老三接到村長電話，叮囑他，下午兩口子在家別出屋，有事找你。張老三琢磨：啥情況，這電話怪怪的？
果然不同凡響的事情發生了。
兩輛警車鳴着警笛在前面開道，中間是輛中巴，最後是輛大客車。幾輛車魚貫停到張老三家門前，隨後，鞭炮聲和竄天猴響作一團，待炮聲停息，中巴車上陸續下來一撥領導，隨後響起震耳欲聾的鑼鼓聲。緊接着，從大巴上下來一群花花綠綠扭秧歌的中老年男女，隨着嗩吶和鑼鼓聲響起，他們扭動起秧歌，開始助興烘托現場氣氛。
張老三和他媳婦，緊張而侷促地站在自己家院當中，村長簡單地像眾人介紹着張老三兩口子的情況。隨後鄉長講話說：張珍珍是咱們村出去的大學生，這次她隨她所在醫院醫療隊，奔赴武漢抗疫前線，表現極其勇敢和出色，很好地完成了組織交給的各項任務，她和另外幾名九零後護士，還受到視察疫區的國家領導人的誇獎——此處掌聲雷動，鑼鼓喧天！鄉長接着說：現在歡迎咱們區領導講話！又是一陣掌聲和鑼鼓聲。區領導動情地說：這次疫情，考驗了我們中國人民戰勝大災大難的能力，也湧現出無數英雄人物。張珍珍是咱們村走出去的大學生，她作為最美逆行者中的一員，必將載入光榮史冊！張珍珍的榮譽，也是咱們區和咱們鄉的榮譽。這樣優秀的大學生和家長，必須要隆重表彰的！區領導示意鄉長，鄉長立馬領會跨前一步，順着區領導的話說，為此，我們區里和鄉里，特意獎勵他們一萬元和一千元！
掌聲和鑼鼓聲，再次響徹張老三家院落。
晚飯後，張老三和他媳婦，迫不及待地用手機視頻他們的女兒。不一會兒，女兒出現在手機屏幕上。看到女兒，張老三兩口子眼裡一下噙滿了淚花。
女兒先開口說了話：爸媽，我看到朋友圈了，整的也太隆重了吧？頓了頓又說：當初我沒告訴你們，是怕你倆擔驚受怕的惦念我，如果當時我把實情告訴你們，我們立了生死狀，簽了字，按了手印，你們還能安穩地過好這個年嗎？
可你剛實習一年多，你還是個孩子啊？！母親搶着說，聲音顫顫的。
對，媽，你說的沒錯，院長在我們出發前誓師大會上，就說，你們中有的人，在父母眼裡還是個孩子，還需要別人照顧，但今天你們馬上要穿上防護服，你們就都是上戰場的戰士，你們必須學會成長……張珍珍很激動，接着又說：爸媽，你們今後不用惦念我，經歷了這次人生大考，我感覺自己長大了很多。這次終身難忘的經歷，讓我深刻的懂得，我們身為一個中國人，是應該感到無比的驕傲和自豪的！
爸媽都為你驕傲！車軸漢子張老三手捂着嘴，哽咽着說。
女兒忙又說，你們說神不神奇，我當時在病房區，居然碰到了大斌哥。在那個時間、地點遇到大斌哥，簡直太難以置信了！他當時推開我的病房門，悄聲喊我小妹妹，能不能給點口罩和防護手套。當我走近他時，我倆都認出了對方，我吃驚問他，大斌哥，你怎麼會出現在這麼危險的地方呢？他說他滯留在了武漢，正好一搬家公司急招人去醫院幹活，說是一天六百塊錢呢。我來這裡才知道，是幹這麼危險的清理醫療垃圾的活。我一聽，趕緊給大斌哥多拿了一些口罩和手套，叮囑他千萬小心啊！
女兒繼續說，我急急忙忙還忘要他的手機號了，你們抽空問聲二大爺，大斌哥回老家沒？
女兒又急着說，今晚我值班，有病人在按鈴，我得去病房了。對了，差點忘告訴你們，我的工作已經轉為正式工了，回頭再跟你們細聊……
閨女你說啥！？——張老三和媳婦爭搶着手機，撕破嗓子般喊女兒的名字，但女兒已關了手機視頻，去工作去了。
張老三和他媳婦摟到一塊，居然像個孩子似的，嗚嗚哭了起來……
他們一定是在為女兒轉為正式工作的好消息而哭，也許更多的是為孩子已經長大而心生幸福的哭吧。
隔日，張老三打給已回城裡的二哥電話，關切地詢問大斌子的情況。
二哥高興地告訴張老三：沒事兒，謝謝你惦記你大侄子，回來了，車也都開回來了，就是那個搬家公司不是東西，說好的一天六百塊，結賬時卻按每天二百算了，你說缺德不缺德！後來我聽大斌子說才知道，他們幹的活，危險性一點不次於醫護人員的，玩着命掙點錢啊，容易嗎？對了，大斌子說，虧着遇到珍珍了，給大斌子拿了些口罩和防護手套之類的東西啊！你說咋那麼巧啊，在那地方他倆能碰到，太不可思議了。珍珍也挺好的吧？
張老三簡單回了二哥幾句，他糾結了片刻，最後並沒把珍珍轉為正式工的事兒告訴二哥。
末了，二哥又說：等過段時間疫情徹底好轉了，我的飯店正常營業了，你帶弟妹進城來二哥飯店，二哥安排你們，我這有瓶好酒，一直沒捨得喝呢……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