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與白芙蓉(林黎)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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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與白芙蓉》是中國當代作家林黎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爺爺與白芙蓉
一
白芙蓉不是白色的芙蓉花,而是一隻狗。
爺爺與白芙蓉的故事,那得從二十年前說起。
2000年,爺爺五十二歲。
那一天,是正月初一,爺爺在去姨姥姥家拜年回來的途中,在一棵旺盛的芙蓉花樹下看到了蜷縮成一團的白芙蓉。它就像一顆被遺棄的黑煤球,兩隻眼睛咕嚕咕嚕地跟着爺爺的身影。爺爺比常人走路慢些,因為年輕時的一場大病,他的雙腿萎縮,只能靠着雙手,支撐在地上走路。
或許是因為重心低,又慢,又或許是白芙蓉的心切,爺爺發現了它。
那一年的農村吃的已經有着落了,況且附近聽說老是遭賊,爺爺本就存了養只狗的心思,見着它,也心生歡喜。
「來,跟我回去。」爺爺對着它招了招手。
白芙蓉耷拉着的耳朵突然豎了起來,雙爪使勁兒從高處連滾帶爬摔到了爺爺跟前,爺爺更喜歡它了。
一是它似乎能聽懂人話。
二是它身上那股倔強勁兒,活脫脫是爺爺的翻版。
這是後來爺爺和我聊天時談起的。
那時我搬着小板凳坐在爺爺身旁,看着他擺弄着手裡的竹篾,指着一旁稍大的雪白雪白的狗,奶聲奶氣地提出疑問,「爺爺,肯定是你糊弄小孩兒的,不是說撿着它的時候是黑煤球嗎?那它為什麼是白的?」
爺爺大笑,「妮子聽得真仔細,」他將手裡的背簍又加固了一圈,很耐心地解釋道:「那是因為它在煤炭里滾了,又下雨,不然爺爺能叫它白芙蓉嗎?」
那時候的我還小,弄清楚了其中的緣由,不禁對白芙蓉多了絲心疼和憐惜。
爺爺說,白芙蓉是我們的聚寶盆,周圍的鄰居家都被盜過,可我們家卻從未遭過賊。
也從未被野牲口拱過地,翻過玉米棒子。
他每每提起白芙蓉,言語裡儘是對它的讚美。
二
白芙蓉是爺爺口裡的寶貝,媽媽卻不太喜歡它,究其原因,是它能吃。
白芙蓉,是我迄今為止,見過的胃口最好胃也最大的狗。
爺爺總是為這事兒責怪自己,因為狗狗小時候遭了遺棄,在它餓得最凶的時候,爺爺讓它吃了一鍋的土豆,撐大了它的胃。幸好,白芙蓉有一顆聰明的腦袋,它沒有撐破它的胃,而是選擇了一個荒僻的石頭縫,將最後的三四顆土豆藏了進去。
後來,媽媽終於對白芙蓉改了觀。是因為白芙蓉救了隔壁二娃。
二娃是個約摸兩歲半的小孩子,那日天朗氣清,村裡的勞動能手都下了地,也就留了王婆婆在家看孩子。
二娃在屋旁的空地玩着堆在田壟上的玉米棒子,他竄上跳下,似乎一個人玩着貓捉老鼠的遊戲。
此刻的爺爺正伸着手撿着菜葉,由於腿腳不靈便,也僅限於大路旁的菜地。白芙蓉蹲在一旁,爺爺挪一步它便挪一步,自然地站起來又蹲下。
山的那邊過來兩個人,爺爺瞥了一眼,他從未見過。
隔着一堆玉米棒子,爺爺個頭矮,只是聽見了二娃的哭聲,王婆婆也拄着拐棍從屋裡出來了,大叫着。
警覺的爺爺感到了危險的氣息,他跑不動,只能指着身邊的狗,「白芙蓉,上,跟上那個人販子。」
白芙蓉「刷——」地便沖了過去,爺爺也緊跟着,靠着手的力道往那邊趕。「玉雲——玉秀——去大路上,有生人搶了二娃。」
那是媽媽和小姨的名字,聽到山頭爺爺的聲音,扔下鋤頭就去堵人,二娃的父母在後山,聽到爺爺的聲音,也是瘋了一般地向這邊跑來。
二娃可是王家的獨苗。
森林裡傳來了白芙蓉的狂吠聲,也許是聽到了爺爺的呼叫,他們改了道兒,直接溜進了樹林。白芙蓉可不是吃素的,它跳起來撲上去咬住扛着孩子的那人,死咬着不鬆口,只聽見「啪——」地一聲,它結結實實挨了一棍。
那棍長滿木刺,白芙蓉的毛染紅了。
它吃痛鬆口,卻又叫囂着咬了上去。媽媽和小姨也進了林子,那兩人見躲不過,便扔下孩子跑了。
二娃被嚇得大聲地哭喊着,白芙蓉去追了幾步,又折回來,它蹲坐在二娃的旁邊,用舌頭舔着二娃的臉和手。
那一天,爺爺的臉上寫滿了心疼,他仔仔細細地用藥酒給白芙蓉擦拭着傷口。
白芙蓉就那麼乖乖地趴在爺爺身前,垂着耳朵,一聲不哼。
三 再後來,爺爺生了一場大病。
爺爺是爸爸和村裡的幾個叔叔輪番背着送進醫院的,醫院的陳醫生是我伯伯,論輩分,他該叫我爺爺一聲三叔。
他們夫妻兩對爺爺很是照顧。
爺爺進醫院的時候,我在村小學讀書,小學與醫院也就是一百來米的樣子,可母親怕耽誤我的學習,只是在對面的大橋上喊了我兩聲,那會兒我正在與同學嬉鬧,並沒有注意母親說了什麼。
我是周五放學的時候才去醫院看爺爺的。
因為白芙蓉。
我一出校門,就看到白芙蓉蹲在鐵門一旁殷切地看着我,它耷拉着耳朵,看起來並不高興的樣子。
它沒有像往常一樣搖着尾巴往我身上蹭。
爺爺與白芙蓉分不開的,我低着頭摸了摸它的腦袋,四處張望,「爺爺呢?」
白芙蓉便咬了咬我的褲腿,我跟着它到了醫院。爺爺輸着液,臉色有些蒼白,直到他吃了一整晚米飯我才稍微安下心來。
他還告訴我收音機藏在他床底下的那個箱子裡,那是他愛不釋手的命根子。
爺爺說,他身體大好,所以將媽媽、大姨都趕回了家,他知道地里忙,不想耽誤她們的時間。
他摸着我的頭,讓我聽話,「妮子,好好讀書,爺爺還指着你光宗耀祖呢!」
「放心吧,爺爺!」
他又低頭摸了摸他的白芙蓉,「老夥計,可要把俺孫女安全送到家啊!」
白芙蓉吐舌頭散熱氣到空中,輕聲哼了哼,「嗯,交給你,我放心。」
我和白芙蓉走上了回家的路,出門之後,白芙蓉回頭看了一眼爺爺,爺爺正斜倚在床上,揮手向我們告別。
四
周日的那天早上,天很冷,九月的天氣不似往日,刺骨的風穿過胸膛,似是刺進骨血。
我起床上廁所的間隙,就看見白芙蓉蹲在大門口,直勾勾地盯着那條小路的盡頭。
並沒有來人。
只是片刻,我便聽它怪聲狂叫,似是在哭,我跑過去看它,只是一瞬,它的眼眶裡便有淚水溢了出來。
我不太相信我的眼睛。
狗會哭,我從未聽聞。
但是我卻衝上去摸了摸它的身子,想安慰它,它苦哼的聲音我至今未能忘記。
也是那天不久,便傳來了噩耗,我的爺爺,與世長辭,享年六十歲。
五 爺爺出殯那天,下了很大的雨,許多親戚都沒來送爺爺最後一程,白芙蓉卻不怕。
它跟着抬喪的人走完了每一步路。
那七天,爺爺的墓前不僅亮着蠟燭,還有一隻白滾滾的狗。
爺爺下葬之後,白芙蓉總是呆呆地端坐在門口,望着那條小路,似乎是在等着爺爺歸來。
可爺爺不會回來了,我知道。
白芙蓉也不再是那個氣神俊朗的白芙蓉了,它每頓吃得很少。
媽媽不再嫌棄它的大胃了,甚至破例給它肉吃。
一個月後,白芙蓉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它去了天堂。
作者簡介
林黎,土家族,生於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現於紅安縣二程中學從事語文教學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