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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撿米記(楊德勝)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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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撿米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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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撿米記中國當代作家楊德勝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父親撿米記

1985年,曉明到小坳子中學上初中,離家五十多里山路。那時除了一天一趟從學校門前路過的班車,就沒有別的車可乘坐。而乘班車,單面要五元錢的車費,那年月,一個國營職工的月工資只有三十多元,對一個農家來說,家裡除了糧食夠吃,基本沒有經濟收入,如果曉明每半個月搭班車回家、上學要花十多塊錢車費,一個月要二十多元開銷,家裡根本就負擔不起這筆巨額開支。

父親很為難,全鄉只有這一所重點初中,又是縣屬有名的中學。學校安排,學生每兩周可回家取糧食,從家裡走二十里平路,爬十八拐山路十多里到鄉里,再走二十里山路才能到學校,如果用背簍背二十多斤大米、包穀面、鹹菜,才夠半個月基本口糧。

九月初開學時,父親考慮,曉明才13歲,還是嫩肩膀,如果半個月回趟家,家裡沒有趕班車的開銷,去來百里路,山高坡陡,也不安全。曉明正是吃飯的犢子,加上飯菜沒有多少油葷,一天兩斤米飯、面飯也不一定吃得飽,如果沒米,肚腹稀荒,肯定不能靜心學習,如果他成績跟不上,那跑這樣遠去上學,不僅辛苦,也沒有意義。他作出安排,由他每月14號和29號給小明送米、包穀面和鹹菜,當然,他也是心疼每月二十多塊錢的班車費,做一天小工才五塊錢。步行給兒子送糧食,去來可節約十塊錢,相當於做兩個小工的工錢。想到這裡,他覺得賺了,卻又不知在哪裡賺了。

中旬的一天,清晨五時多,太陽還沒有從馬鞍山那邊醒來,母親就起床,用藍布口袋裝好五升米(約十二斤),這是她昨晚用石碓舂的米,還用細篩子篩了幾道,直到沒一點穀殼,沒一粒沙土。夜裡,她又用石磨推了四升包穀面,用白色的布袋裝着,還有三瓶鹹菜、零食,換洗衣服及鞋子,一共有三十多斤,她想,這些米和面,足夠曉明吃兩周了,比有的同學沒有大米,只帶紅苕、土豆、包穀面,還是好很多。

父親用背簍背着糧食,雙肩承力,走路輕快。比平時在農田挑糞、挑草頭(稻穀禾)、耕田耙地輕鬆多了,他踏着鞭耳草鞋,雙腿如槳,攜一路露珠,走二十里到桐段坡下的松園坪,太陽才從山口冒出半個頭。九月的早晨,雲高氣爽,雖然涼快,父親頭上的汗,冒出熱氣。他歇了會兒,開始爬如上天梯的桐段坡,足有五百米高。本來,他可以走公路上坡頂,但要爬上十八拐,也就是山路十八彎,如巨蟒盤蛋,烏龍翻滾。彎彎繞繞,不僅會把人的方向感繞黃昏,而且多出好幾里路來。

父親兩腳帶風,爬坡累了,就喝幾口用粗竹筒帶的涼茶,餓了,就啃幾口冷包穀粑粑,摘幾片青桐葉煽風,清風掀動衣衫,汗水雨點般灑在土路上,他哼着山歌調子,百鳥從樹林裡送來問候,致着歡迎詞,讓他心情舒暢。一小時功夫就爬上坡頂,他放下背簍,歇了幾分鐘,再走兩小時,就可到小坳子中學了。父親剛滿四十三歲,渾身有用不完的力氣,給曉明送糧食,只當是休閒。因為心裡總是念叨着曉明口糧吃完了沒有,學習跟不跟得上班,是不是聽老師的話,有不有調皮與同學打架?如果曉明學習優秀,將來有出息,全家人為他做什麼都值得,要多少口糧他都供得起。他甚至想着,一碗米飯,曉明就可把一個字讀進肚子裡,想到這裡,他苦笑着,點點頭,又搖搖頭。

父親一路挾帶風塵,步行二十里路,到了小坳子中學校園門外,上午第三節課剛打下課鈴,曉明聽到值日老師叫他,說父親給他送米來了,他正在想着,因飯量特別大,開學時帶的米和面,口袋都癟了,同學們帶的糧食都緊張,曉明又不好開口向同學們借糧食吃。父親說按時送米來的,他天天望着學校西頭的路口,期盼着,閃現出父親的身影。父親來了,還會帶來哥哥採摘的山果、買的學習用具和讀過的課本,爺爺在平洛河裡打的紅翅膀魚,用菜油煎枯,香得滾人,有婆婆炒的苕泡子、包穀泡子,還有母親做的糖果子,大姐、二姐做的燈芯絨布鞋、掩底子(鞋墊),想着想着,他嘴巴里生出饞涎來。如果父親因事扯着,不能按時送糧食來,他就會餓肚子。他從教室里飛奔出校門,一眼就看見父親背着背簍在向他微笑:糧食吃完了吧?

曉明沒有作聲,父親將背簍放在地上,從背簍里提出米袋子,不知是口袋針線脫了頭,還是米裝的太鼓奓了線,還是父親用力太大,那隻米口袋的奓線處,一練白花花的米飛出來,如玉瀑飛濺,灑在地上。曉明當時不知如何是好,如一截木頭立着,父親也沒想到會把米灑在地上,他沒有猶豫,蹲在地上,用手將米粒攏着,捧在隨身帶的白粗布袱子(揩汗用)上,灑開的米粒,他一粒粒撿着,像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怯怯地對曉明說:只怪我,不小心,米灑了,撿起來,用水淘一淘,還可以煮飯吃。

當時,有許多同學從教室出來,將父親圍在中間,更可氣,更讓曉明難堪的是,還有幾個漂亮女生,嘰嘰喳喳說個不停,有同學說:灑就灑了,還撿起來。有的說:有砂土,能吃嗎?有的說:這是誰的家長?真摳門。有的說:這是世間最偉大的父愛。有說:這米淘了,還是白精精的,好吃。有的說:這米才接地氣,香烹烹的。小明聽着,心裡五味雜陳,看見父親一粒粒撿米的動作,真是可敬,又可氣。可笑,又可憐。他沒有說一個字,就跑進教室,在課桌上用雙臂捂着頭,哭出聲來了......

幾分鐘後,父親已用食堂的瓢將撿起的米淘淨,攤在學校乒乓球桌上曬着,背着糧食和東西,走進學生寢室,放在那個他熟悉的紅色泡木箱上面,沒有與曉明說句話,就車轉身回家去。父親剛剛走到學校大門口,上課鈴聲響起,曉明抬起頭,望着校門口,只看到父親一個硬朗的背影......

三十多年過去了,曉明事業有成,父親已八十高齡,身體瘦小,步履艱難。在成長中,曉明才悟透父親撿米的行為。每每回想起父親在地上撿米的往事,淚水就溢滿眼池。[1]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