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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絳唇·丁未冬過吳松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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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絳唇·丁未冬過吳松作此詞通篇寫景,極淡遠之致,而胸襟之灑落方可概見。上片寫景,寫燕雁隨雲,南北無定,實以自況,表現出一種瀟灑自在之情,寫來飄然若仙;下片因地懷古,使無情物,着有情色,道出了無限滄桑之感。全詞雖只四十一字,卻深刻地傳出了詞人「過吳松」時「憑欄懷古」的心情,委婉含蓄,引人遐想。

原文

姜夔〔宋代〕

燕雁無心,太湖西畔隨雲去。數峰清苦。商略黃昏雨。

第四橋邊,擬共天隨住。今何許。憑闌懷古。殘柳參差舞。

譯文

北方的鴻雁羨慕飛鳥的自由自在,從太湖西畔隨着白雲翻飛。幾座孤峰蕭瑟愁苦,好像在商量黃昏是否下雨。

我真想在甘泉橋邊,跟隨天隨子一起隱居。可他如今在何處?我獨倚欄杆懷古,只見殘敗的柳枝雜亂的在風中飛舞。

賞析

  此詞通篇寫景,極淡遠之致,而胸襟之灑落方可概見。上片寫景,寫燕雁隨雲,南北無定,實以自況,一種瀟灑自在之情,寫來飄然若仙;下片因地懷古,使無情物,着有情色,道出了無限滄桑之感。全詞雖只四十一字,卻深刻地傳出了姜夔「過吳松」時「憑欄懷古」的心情,委婉含蓄,引人遐想。

  姜夔論詩有四素:氣象、體面、血脈、韻度。對四者的要求且是「氣象欲其渾厚」、「體面欲其宏大」、「血脈欲其貫通」、「韻度欲其飄逸」。雖是論詩之語,移之於詞,也甚貼切。讀此詞,知其所言非虛。此詞之意境,呈為一宇宙。

  上片之境,乃詞人俯仰天地之境。「燕雁無心」。燕念平聲(yān煙),北地也。燕雁即北來之雁。時值冬天,正是燕雁南飛的時節。陸龜蒙詠北雁之詩甚多,如《孤雁》:「我生天地間,獨作南賓雁。」《歸雁》:「北走南徵象我曹,天涯迢遞翼應勞。」《京口》:「雁頻辭薊北。」《金陵道》:「北雁行行直。」《雁》:「南北路何長。」白石詩詞亦多詠雁,詩如《雁圖》、《除夜》,詞如《浣溪沙》及此詞。可能與他多年居無定所,浪跡江湖的感受及對龜蒙的萬分心儀有關。劈頭寫入空中之燕雁,正是暗喻飄泊之人生。無心即無機心,猶言純任天然。點出燕雁隨季節而飛之無心,則又喻示自己性情之純任天然。此亦化用龜蒙詩意。陸龜蒙《秋賦有期因寄襲美》:「雲似無心水似閒。」《和襲美新秋即事》:「心似孤雲任所之,世塵中更有誰知。」下句緊接無心寫出:「太湖西畔隨雲去。」燕雁隨着淡淡白雲,沿着太湖西畔悠悠飛去。燕雁之遠去,暗喻自己飄泊江湖之感。隨雲而無心,則喻示自己純任天然之意,宋陳郁《藏一話腴》云:白石「襟期灑落,如晉宋間人。語到意工,不期於高遠而自高遠。」范成大稱其「翰墨人品,皆似晉宋之雅士。」張羽《白石道人傳》亦曰其「體貌輕盈,望之若神仙中人。」但白石與晉宋名士實有不同,晉宋所謂名士實為優遊卒歲的貴族,而白石一生布衣,又值南宋衰微之際,家國恨、身世愁實非晉宋名士可比。故下文寫出憂國傷時之念。太湖西畔一語,意境闊大遙遠。太湖包孕吳越,「天水合為一」(陸龜蒙《初入太湖》)。此詞意境實與天地同大也。

  「數峰清苦。商略黃昏雨。」商略一語,本有商量之義,又有醞釀義。湖上數峰清寂愁苦,黃昏時分,正醞釀着一番雨意。此句的數峰之清苦無可奈何反襯人亡萬千愁苦。從來擬人寫山,鮮此奇絕之筆。比之辛稼軒之「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虞美人》),又是不同的況味。

  下片之境,乃詞人俯仰今古之境。

  「第四橋邊,擬共天隨住。」第四橋即「吳江城外之甘泉橋」(鄭文焯《絕妙好詞校錄》),「以泉品居第四」故名(乾隆《蘇州府志》)。這是陸龜蒙的故鄉。《吳郡圖經續志》云:「陸龜蒙宅在松江上甫里。」松江即吳江。天隨者,天隨子也,龜蒙之自號。天隨語出《莊子。在宥》「神動而天隨」,意即精神之動靜皆隨順天然。龜蒙本有胸懷濟世之志,其《村夜二首》云:「豈無致君術,堯舜不上下。豈無活國力,頗牧齊教化。」可是他身處晚唐末世,舉進士又不第,只好隱逸江湖。白石平生亦非無壯志,《昔游》詩云:「徘徊望神州,沉嘆英雄寡。」《永遇樂》:「中原生聚,神京耆老,南望長淮金鼓。」但他亦舉進士而不第,飄泊江湖一生。此陸、姜二人相似之一也。龜蒙精於《春秋》,其《甫里先生傳》自述:「性野逸無羈檢,好讀古聖人書,探大籍識大義」,「貞元中,韓晉公嘗著《春秋通例》,刻之於石」,「而顛倒漫漶翳塞,無一通者,殆將百年,人不敢指斥疵纇,先生恐疑誤後學,乃著書摭而辨之。」白石則精於禮樂,曾於南宋慶元三年「進《大樂議》於朝」,時南渡已六七十載,樂典久已亡滅,白石對當時樂制包括樂器樂曲歌辭,提出全面批評與建樹之構想,「書奏,詔付太常。」(《宋史·樂志六》)以布衣而對傳統文化負有高度責任感,此二人又一相同也。正是這種精神氣質上的認同感,使白石有了「沉思只羨天隨子,蓑笠寒江過一生」(《三高祠》詩),及「三生定是陸天隨」(《除夜》詩)之語。第四橋邊,擬共天隨住,即是這種認同感的體現。

  第四橋邊,其地仍在,天隨子,其人則往矣。中間下擬共二字,便將仍在之故地與已往之古人與自己連結起來,泯沒了古今時間之界限。這是詞人為打破古今局限尋求與古人的精神句誦而採取的特殊筆法。再如劉過《沁園春》之與東坡、樂天、林和靖交遊,亦是此一筆法。以上寫了自然、人生、歷史,筆筆翻出新意結筆更寫出現時代,筆力無限。「今何許」三字,語意豐富,涵蓋深廣。何許有何時、何處、為何、如何等多重含義。故「今何許」包含今是何世、世運至於何處、為何至此、如何面對等意。此是囊括宇宙、人生、歷史、時代之一大反詰,是充滿哲學反思意味一大反詰。而其中重點,主要在「今」之一字。憑欄懷古,筆力雄勁,氣象闊大。古與今上下映照成文,補足「今何許」一大反詰之歷史意蘊。應知此地古屬吳越,吳越興亡之殷鑑,曾引起晚唐龜蒙之無限感慨:「香徑長洲盡棘叢,奢雲艷雨只悲風。吳王事事須亡國,未必西施勝六宮。」(《吳宮懷古》)亦不能不引起南宋白石之無限感慨:「美人台上昔歡娛,今日空台望五湖。殘雪未融青草死,苦無麋鹿過姑蘇。」(《除夜》)

  懷古正是傷今。「殘柳參差舞,」柳本纖弱,那堪又殘,故其舞也參差不齊,然而仍舞之不已。舞之一字執著有力,蒼涼中寓含悲壯,悲壯中透露蒼涼。「殘柳參差舞」這一自然意象,實際上是南宋衰世的象徵,隱然包含着雖已殘破仍不甘滅亡的意味。這與李商隱《登樂遊原》「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象徵唐朝國運的不可挽回有同工之妙。而其作為自然意象之本身,則又補足「今何許」一大反詰之自然意蘊。結筆之意境,實為南宋國運之寫照。返觀數峰清苦二句,其意蘊正為結尾之伏筆。在此九年之前,辛稼軒作《摸魚兒》,結云:「休去倚危欄,斜陽正在煙柳斷腸處。」乃是同一意境。白石本詞用舞字結穴,蘊含無限蒼涼悲壯。

  善於提空描寫,從虛處着筆,是白石詞的一大特點。此詞將身世之感、家國之恨融為一片,乃南宋愛國詞中無價瑰寶。而身世家國皆以自然意象出之,自然意象在詞中占優勢,又將自然、人生、歷史(尚友天隨與懷古)、時代打成一片,融為一體。

  尤其「今何許」之一大反詰,其意義雖着重於今,但其意味實遠遠超越之,乃是詞人面對自然、人生、歷史、時代所提出之一哲學反思。全詞意境遂亦提升至於哲理高度。「今何許」,真可媲美於《桃花源記》「問今是何世」,《登幽州台歌》「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這首詞無限感慨,全在虛處,正是「意愈切而詞愈微」,這種寫法,易形成自我抒寫之形象與所寫之意象間接開距離,造成朦朧之美感。此詞聲情之配合亦極精妙。上片首句首二字燕雁為疊韻,末句三四字黃昏為雙聲,下片同位句同位字第四又為疊韻,參差又為雙聲。分毫不爽,自然天成。雙聲疊韻之迴環,妙用在於為此一尺幅短章增添了聲情綿綿無盡之致。

創作背景

  宋孝宗淳熙十四年丁未(1187)冬天,姜夔往返於湖州與蘇州兩地之間,經過吳松(今江蘇吳江)時,乃作此詞。姜夔平時最心儀於晚唐隱逸詩人陸龜蒙,陸龜蒙生前隱居之地,正是吳松。又陳思《白石道人年譜》謂「此闋為誠齋以詩送謁石湖,歸途所作」。

簡析

  此詞通篇寫景,極淡遠之致,而胸襟之灑落方可概見。上片寫景,寫燕雁隨雲,南北無定,實以自況,表現出一種瀟灑自在之情,寫來飄然若仙;下片因地懷古,使無情物,着有情色,道出了無限滄桑之感。全詞雖只四十一字,卻深刻地傳出了詞人「過吳松」時「憑欄懷古」的心情,委婉含蓄,引人遐想。

姜夔

姜夔kuí(約1155—約1221),字堯章,號白石道人,漢族,一說南宋饒州鄱陽(今江西鄱陽)人,另一說江西德興人,南宋文學家、音樂家,被譽為中國古代十大音樂家之一。他的作品素以空靈含蓄著稱,姜夔對詩詞、散文、書法、音樂,無不精善,是繼蘇軾之後又一難得的藝術全才。有《白石道人詩集》《白石道人歌曲》《續書譜》《絳帖平》等書傳世。[1]

參考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