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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園春薺又堪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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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園春薺又堪烹》中國當代作家葉青才的散文。

作品欣賞

滿園春薺又堪烹

滿園春薺又堪烹

我覺得春天的真正抵達是從腳邊的小小薺菜開始的。薺菜,又名地米菜、地仙菜,是我們鄉下野地里很不起眼的一種小雜碎,尤以路邊被腳踩得到的地方長得最為普遍而倔強。如果說薺菜是苦命的物類,倒也沒有貶損它什麼,因為從種子下地,到芽苗初長,誰也沒見過它享受了一絲關愛,一點照顧,它從輕霜覆地的深秋或初冬探出頭來,被壓在秸稈堆下,被裹在枯瓜藤里,像一個發育不全的孩子,提着破碎的衣袖,屈着低矮的腿腳,匍匐而猥瑣,瘦瘐且伶仃。然而,薺菜卻是春天的信使,是大地的知音,它逆流而起,循寒而綠,在一片白茫茫的凍土上,你只要撥開一塊雪,認真地打量生命的印跡,你就會發現,那細小的綠,那淡淡的青,那隱忍的白,就是小寫的薺菜。其實,也許你發現得太晚了,早在一千多年前,詩人們已經將它吟詠過不知多少遍了。你聽:「菊花開欲盡,薺菜泊來生。」(李端《古別離》)「惆悵去年牆下地,今春唯有薺花開。」(白居易《東牆夜……有感》)「薺花榆莢深村里,亦道春風為我來。」(白居易《春風》)

說薺菜是春天的信使並不過譽,雖然它那麼渺小,但它普遍而頑強,跟着你的腳步可以一直走到你的庭院裡去。你一抬頭可以看見傲雪的梅花,一側目可以看見迎春的窗花,唯有一低頭才能看見薺菜——現在它還沒有開花。當然能夠把薺菜放進眼裡的必定是一個有心人,一個對芥子性命都關注的人。南宋詩人范鎮就是一個這樣的人,他在《春》這首詩中寫道:「春入長安百里家,湖邊無日不香車。一抹柳色吾無份,看殺庭前薺菜花。」奢華與樸素在這兒有了鮮明的分界。如果說詩人是「看殺」薺菜花,倒不如說是「愛殺」薺菜花更為恰當。一個身居陋室、被寒風吹得瑟瑟發抖的人,能有這樣一種小小生命相伴,他多少有了點慰籍。「薄飯不能羹,牆陰老春薺。」(黃庭堅)他的目光里是否有些艱澀,有些悵惘?「寂寂牆陰春薺老,不到先生鼎俎。」(葛郯《念奴嬌》)他的目光里是否有些冷黯,有些悲憫?「新年好,有茅柴村酒,薺菜春盤。」(元·謝應芳《沁園春》)他的目光里是否有些歡悅,有些自憐?「檢方醫故疾,挑薺備中餐。」(唐·卿雲)他的目光里是否有些痛苦,有些無奈?「久知薺麥青,稍喜榆柳黃。」(蘇軾)他的目光里是否有些急迫,有些抑鬱?還有這麼一位從李白身邊染得一點詩氣的高力士,將被貶到黔中去,途經巫州,看見無人食用的大好薺菜,居然詩興大發:「兩京作斤賣,五溪無人采。夷夏雖有殊,氣味卻不改。」是啊,人不到那個地步,他哪裡知道所遭遇的痛苦以及壓抑難舒的感受呢?

要論對薺菜的感情,恐怕誰也比不過大詩人陸遊了。他寫了多少關於薺菜的詩作,我無法統計,但可以確定,他是歷史上寫薺菜這一題材最多的詩人。陸游筆下的薺菜多出現於他以「鼓唱是非,力說張浚用兵」的罪名罷官家居之時和晚年壯志難酬簡居山陰之後。尤其是66歲以後,他騎着驢子,扛着鋤頭,背着藥袋,邀着老農,經常野行而樂,滿載而歸,這袋子裡說不定就采了大量的薺菜。《幽居》寫道:「宿志在人外,清心游物初。猶輕天上福,那習世間書。薺菜挑供餅,槐芽采作菹。朝晡兩摩腹,未可笑幽居。」他已經不相信天命,不相信「學而優則仕」,不相信才可立足志可通天,他回歸了現實,回歸了自然,投入了世俗的懷抱。「薺花如雪滿中庭,乍出芭蕉一寸青。老子掩關常謝客,短蓑鋤菜伴園丁。」可惜他沒有青牛可騎,只能騎驢,只能種菜,雖然「食案何蕭然,春薺

花如雪」(《春薺》),雖然「湯餅挑春薺,盤餐設凍齏」(《貧居時一肉食爾戲作》),但是在他眼裡,卻很難看到頹廢、悲憫和自暴自棄,相反,他熱愛生活就像熱愛春天一樣,熱愛村農就像熱愛祖國一樣:「薺花如雪又爛漫,百草紅紫哪知名?」他沒有什麼奢望,哪怕生活清苦得只能咀嚼菜根,還是照樣樂觀地豪邁地自潔自律:「從今供養惟春薺,莫羨愚公日萬錢。」(《除夜》)他嚼菜根嚼得津津有味,令人饞涎:「牆陰春薺老,筍蕨正登盤。」(《熟食》)「春薺忽已花,老筍欲成竹。平生飯蔬食,至此亦不足。」(《蔬食》)「宦遊有何好?海角愁瘴癘。拂衣便可耳,勿使老春薺。」(《思故廬》)「黃瓜翠苣最相宜,上市登盤四月時。莫擬將軍春薺句,兩京名價有誰知?」(《新蔬》)「農事未興思一笑,春薺可采魚可釣。」(《野炊》)「天付吾儕元自足,滿園春薺又堪烹」(《自詒》)……詩人晚年一面「尚思為國戍輪台」,一面過着極其簡陋的鄉村生活:「老未厭了了,萬事付黮暗,地爐熾生柴,喚客烹薺糝。」(《郊居》)「買魚論木盎,挑薺滿荊籃……農功殊可念,保麥復祈蠶。」(《乍晴行西村》)

至此,可否以為,小寫的薺菜為大寫的愛國詩人捧獻了至忱至醇的心香?難怪陸游如此地喜歡着薺菜,念叨着薺菜,原是薺菜通體透骨素潔爽淨,或許這小東西就是詩詞的營養素,骨氣的添加劑。有趣的是,北宋大詩人蘇東坡也同樣沉浸在對薺菜的審美情趣中:「桃花忽成陰,薺麥秀已繁。閉門春晝永,惟有黃蜂喧。」他訪友歸來,極目四望,眼前便是冬去春來的靚色鮮光:「薺麥余春雪,櫻桃落晚風。入城都不記,歸路醉眠中。」(《訪張山人得山中字二首》)他在創製出「東坡肉」的同時,也像陸游那樣喜食薺菜:「蔓菁宿根已生葉,韭芽戴土拳如蕨。爛烝香薺白魚肥,碎點青蒿涼餅滑。」(《春菜》)吃吧,多好的薺菜!時光荏苒,歲月不再,薺菜卻仍是那麼青翠,那麼馨香。我們的房前屋後到處都是,即使你不隱退,不吟詩,隨便吃上一撮青幽幽的香薺,對身體對慾念又有什麼害處呢? [1]

作者簡介

葉青才,中國作協會員,中華詩詞學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高中教師。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