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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泡里的時光(李正君)

​水泡里的時光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圖片網

水泡里的時光中國當代作家李正君寫的散文。

目錄

作品欣賞

水泡里的時光

為了消磨一個雨夜,我們搞起了燒烤活動。他們圍坐着玩牌斗酒,我在烤爐邊烤着肉。

雨落到地面的積水中,泛起的水泡折射燈光,絢爛、華美,一閃而逝。我盯着那些水泡出神,竭力想要看清它們從形成到幻滅的全部過程和細節。它們只是自顧自的生生滅滅,比虹更短暫,也比虹更美。後來我吃了太多烤肉,喝了太多啤酒,凌晨的胃痛叫醒了我,在將醒未醒的恍惚中,我出了一身汗,想起了一個人。

許多年來,我一直都沒有察覺我的生命中少了一個人,或者說,我的生命里曾經多了一個人。

一個人曾經出現在我的生活里,隨着他的離開,又隨身帶走了有關他的一切。在這件事上,我的記憶力沒有發揮出作用。我的一生,被糟糕的記憶力丟掉一部分,再被漫不經心的態度丟掉一部分,一來二去,剩下已經不多了,我知道總有一天,我會忘了自己全部的生活,包括自己的名字。我現在還能想起他,像是一個意外。

據說當時公社的一個領導,還有我們隊裡的一戶人都想着收養他,父親沒有答應。說是我們先領着,將來人家找上來,誰的讓誰領上去。他在那個春天擠進到我和我兄弟之間,父親給他改了姓,還用他以前的名字,按照家鄉的習慣,我們叫他宏娃子。那年我上一年級,第二期剛剛開學。我們在成了兄弟的同時,也成了同學。

當時學校只有一間大教室,全校的學生都在一起,每個年級坐一組。老師講課的時候在每個組前面講一會兒,從教室的最南面講到最北面,一節課就完了。

那個一年級的春天,在我記憶里總是煙霧繚繞,記不分明。早讀課上,我盯着課本發呆,上面的字我不認識。堂弟搖晃着腦袋大聲背着「春天來了,溫暖的陽光照耀着大地。」就這一句,一遍又一遍。他和我一樣,根本不認識這幾個字,但是他會背,我非常羨慕。

那時候附近的人都知道我們家拾回了個娃,大家「拾娃拾娃」的叫他。我隱約記得,「拾娃」似乎是一個略帶歧視性稱呼,好像說一個孩子沒有父母管束、缺乏教養,就說「你又不是個拾娃子」。

下課後孩子們都亂糟糟的在教室後面玩鬧。幾個大孩子「拾娃拾娃」的叫,中間大約還有一些肢體動作。見他有些惱了,我把他拉到身後,和那幾個孩子理論。他略略愣了一下,一聲不吭地抄起小板凳衝上來,螃蟹一樣亂揮亂舞,教室里一陣雞飛狗跳,驚動了老師才得以收場。在我有關上學的記憶里,他只出現過這一次,乍着毛,拒絕另一個原本不屬於他的名字。

按母親的說法,那時候我們的關係很好,甚至比和堂弟表弟他們要好。村里大人們按親疏遠近有小派別,孩子們也很自然地分成小團伙。牛家的孩子一夥,謝家和胡家是親戚,他們是一夥,我家和我二叔、舅舅家的孩子是一夥。

我們和牛家的孩子關係不好,經常打架,但我們人少,年齡小,總是打不過。宏娃子膽子大、敢下黑手,他的加入挽回了我們的頹勢,以後見着牛家的幾個孩子,我們再也不用繞着走了。

我在母親勞動的時候會去搭手。她從圈裡起糞,我在旁邊幫着推架子車,倒糞時幫着抽架子車廂的擋板。母親說不愛讓宏娃子搭手,他胖,跑得慢,總是拽着母親的衣服。「拉架子車不累,帶着他跑累」,倒完糞空車回去時,他就跳上架子車讓母親拉着走,一趟又一趟。

教室衛生輪流值日,冬天還要負責生爐子。天還黑着,提個小芨芨筐,裝上玉米芯、干樹枝和引火用的麥草,踩着積雪、吸溜着鼻涕去學校。土塊砌的爐子,外面裹上一層泥,爐口又小,散熱的功效幾乎沒有,現在想來,它的存在更多具有象徵意義。不知道方法不對還是爐子有問題,我生爐子時只見煙生,不見火起,不大的功夫滿滿一教室的煙霧。閉着氣快手快腳打開門窗,逃到室外看滿門滿窗的黑煙湧出來。

我的手指和腳後跟在冬天發紅髮腫,沾着熱水挨着熱炕更是癢得厲害,這樣的情形持續了好多年。在我因凍瘡疼痛和發癢的時候,好像始終是一個人。我找遍了記憶里所有寒冷的日子,還是沒有他存在過的痕跡。那個冬天好像是我一個人度過的。

春天的某一天,家裡來了生人,我們又一次圍在上房裡。我只記得那個男人在不停地說,我現在記不起他說了些什麼。父親一根接一根抽煙,母親攬着我弟弟,好幾次想說些什麼又什麼都沒有說。我盯着宏娃子,他站在母親身邊,低着頭,一隻手攥着母親的衣角。

我覺得那個男人說了好久好久,比被老師罰站一節課的時間還長。宏娃子哭着撲進那男人懷裡的時候,我第一次在陌生人跟前放聲大哭。我知道這一次,我不能把他護在我身後。在過去的一年裡我們曾經互相保護,這次不會有人拎着小板凳從我身後衝上來。這個毫無道理的出現在我們生活里的男人,那麼高那麼壯。我下意識地想要尋求幫助,父親抬頭望着房梁,母親把臉埋在弟弟的肩頭,這是一場我永遠打不贏的架……

在他離開之後,有一次我們打架又輸了,幾個人灰頭土臉圍坐在飼養場的破牆根下。堂弟說,要是宏娃子還在就好了。這句話之後,我們誰都沒有言語。

一個還是兩個月之後,父親帶我去看他。我坐在自行車的后座,甚至沒有感覺到那段坑坑窪窪、散布着大石頭的道路有多顛簸。我們穿過破舊的小城見到了他。我趕了三十里路,屁股被石砂路顛得生疼,帶着藏了幾個月的秘密前來找他,想要說給他聽。見了他,卻又再也說不出來,我們終歸無可避免地陌生了。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他。

我們曾經在某一段時間是兄弟。幫大人幹活的時候;一起在地上用尖角的石子或電池的碳芯寫字的時候;結夥和牛家的孩子打架的時候,所有的這些時候,我們應該都在一起。這麼多的事情,我知道它們肯定發生過。但這一切似乎又沒有發生過,我們還是互不相干的兩個人。

那段時光也像雨夜裡泛起的水泡,出現和消失得同樣匆忙,匆忙得我看不清細節,只能在一次意外的疼痛後,記起一些瑰麗的顏色。

我對我的記憶沒有信心,向母親求證。母親說,那個沒良心的狼娃子。父親再也騎不動自行車了,他的記憶力不比一條魚的更加持久。聽到我和母親的談論,他有些口齒不清地再次講述了那個春天的情形:

我上班時他就在公社對面的菜地里玩,我下班後,他追着我的自行車,讓我帶上他……

很像那年,只是少了一個人。[1]

作者簡介

李正君,甘肅酒泉人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