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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做的鄉愁(楊秀廷)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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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做的鄉愁
圖片來自免費素材網

《水做的鄉愁》中國當代作家楊秀廷的散文。

作品欣賞

水做的鄉愁

一隻水鳥,張開翅膀,抖落羽翅上的水珠,貼着江岸邊開着油菜花的農田低低飛過,像一組風琴的滑音,拉伸出春天柔嫩的色彩,逸出了我定格的那個畫面。一篷漁舟,輕漾起青山村舍和石拱橋的倒影,悠悠地划進我的鏡頭中。

鳥飛,船移,花開,水流。村野風日晴妍。散落於清水江邊的百十戶人家,一任炊煙和江風濯洗,安然得像一個久遠的夢,勾畫出一幅「江從白鷺飛邊轉,水自雲煙起處橫」的江村春景圖。蟄伏了一冬的生機,在這個時節得到了特別的鼓舞。水藍山綠,在亮江,色彩被賦予了攝魂奪魄的力量。我站在亮江村對面的小山上,端詳這個江畔古村,思緒不知不覺間被帶進了一首宋詩的意象里。

這些年裡,我一次次走進亮江,聽老人們「擺古」,看村民修造木船,跟年輕人去江邊「下網」,也到村頭寨尾、溪邊河畔抄錄古碑,去村民家裡借閱譜牒和契約文書,蹲點考古發掘現場,聽專家講述新石器時代的亮江往事和清水江文明的薪火賡續……這個用一條河流命名的村子,在我的心裡,慢慢變得親切而神秘。

山河多故人,我就是在這樣的來來去去間,遇見了亮江的前世今生。

親近一條河流,對於臨水而居的人來說,就像遇見一位鄰居,自然,隨性,不需要鋪墊和預約。然而,要想抵達一條河流的內心,那還得看人與江水相逢的際遇。

我這次重訪亮江古寨,是從「一渡兩江三上岸」開始的。

正在江邊打魚的亮江村民吳展春用他新買的小漁船送我過河。十二年前我和同事到亮江做田野調查時,他帶我們在村寨邊挖出了一通刊刻於清代道光十六年(1836年)的「亮江疏通河道碑」,碑文記述「募化各省客商士民人等,各捐錢資,請農工拆毀魚梁,以便船行」等事由,捐資的木行就有興盛、源盛、德大、太吉、永順、廣隆、發萬、仁順、興富、永興、恆章等二十多個行號。發現古碑的當天,村裡的幾十名群眾前來觀看,有的人還擼起袖子上前相助。吳展春當時是一名村干,他覺得挖出古碑是一件「有意義也是很有面子的事」,因為古碑上「留得有前輩人的功德」。那通古碑後來被村民重新安放在村裡的大路邊,依傍着一株已有幾百年的古樹,和其他古碑一起在農曆每個月的初一和十五,接受村民的祭祀。

六十四歲的吳展春看上去身體健朗,他一邊划着船,一邊向我介紹古廟在哪個位置、已經被淹沒的「告別橋」在哪片水面下……說起亮江的「根古」,他興致勃發,風采不減當年。

時序已是春分,大自然進入古人認為「元鳥至、雷發聲、始電」的春分「三候」時節,山水與物候都呈現出天然的美。春分之時,太陽位於黃經零度,這也是時空經緯中的一個具有特別意味的渡口,清水江和亮江交匯處,清水江白市電站的庫區回水在這裡形成了一片寬闊的湖面。春風徐來,水波澹澹,氣象澄澈。

這個江水載來的村莊,在江水中一次次傾覆又一次次重生。

亮江村扼據亮江河與清水江交匯之口,先民於明代中期在此開寨,寨跨亮江兩岸。村寨依山傍水,寨後青山疊翠,村前古樹簇擁。明正德時期,清水江一帶「皇木」出沅江,下洞庭,經武漢,轉運江淮至北京,用於皇宮建設,江南、中原客商接踵而至,開啟了清水江木材時代。明清兩朝黎平府與鎮遠府之間古驛道經過這裡,「三岸兩江歸一渡」的亮江,成為轎夫走卒奔忙、商賈往來的輻輳之地。到清代前期,亮江形成清水江流域最繁忙的木材貿易集市之一,寨中的「十字街」,曾經是清水江木材時代的十字路口。亮江鼎盛之時有八百餘戶,分布在上寨、下寨、新寨、三磴園。每逢亮江「趕場」,苗船達三百餘艘。滾滾洪流,見證了「木通天下」的清江盛景。

清康熙時期,一場大水將亮江市場沖卷殆盡,木商遂散往上游王寨和下游茅坪,以後亮江集市逐漸被下游茅坪木行取代,人戶日稀。住戶外遷前,集資於寨邊修石拱橋一座留作紀念,名之「告別橋」。咸同年間,亮江遭戰亂,全寨房屋幾乎毀盡,人們四散分居,住戶銳減。民國二十七年(1938年)和一九七O年,亮江又先後遭遇特大洪災。

古人以水為財,並且以流水比喻財富的積累與散失。那些相互依靠又相互抵消的意蘊里,亮江的命運起伏,時間早就給出了暗示。在而今的溫婉面前,曾有過的洪流和狂瀾帶來的家園損毀,時間和江水是無法淹沒的。

水是山的敘事,山是水的骨魂。在千里清水江流淌過的浩瀚時空里,沒有哪一個村莊像亮江這樣,被注入了濃烈的水意,在歲月消長中纏綿出那麼多繾綣與傷懷,鬱積了那麼多鄉愁。

這是一個內心永遠大於現實的村莊。

一九八九年冬天,亮江村民在村南亮江牛圈塘河段淘金時,於河床六米深處岩隙間挖出一批古代兵器,有劍、矛、鏃、鉞等共八件。經鑑定,是戰國時期青銅器。由此可見,戰國時期,亮江即已成為朝廷征伐邊地轉運軍隊和戰略物資的重要驛站。

二O一O年夏,貴州省文物考古所在亮江犁頭嘴開展考古發掘,發現「亮江遺址」的文化堆積層超過四米,幾個探坑的井壁上,時光行走的痕跡清晰可見。考古人員在文化堆積層中採集到五百餘件石器、陶片,石器用礫石打制而成,主要是砍砸器和刮削器。考古成果證明,早在七千多年前,亮江一帶已有人類生存繁衍。清水江文明發軔的燈火,一次次在這裡點燃,一次次湮滅,又一次次復燃。

三四百年前,中原、江南的各大商幫縱橫清水江,加劇了清水江木材利益爭奪的同時,也帶來了先進的文化和生產力。現在,亮江寨後還有「廣東山」、「福建山」、「廣西山」等地名和「寶府界」(湖南寶慶府商人山界)界碑。當年,亮江人在遭受了百年一遇的江洪洗劫後,剛剛熬過了一個漫長而心悸的冬季。當又一個春天到來的時候,離別也到來了,人們相扶着走過剛剛修好的「告別橋」。

舉手長牢牢,別情兩依依。亮江古道旁,牽衣頓足的人們,拱手作別,淚灑清江。

水流生風,風推動雲,雲興雨布。人在世間,終要面對無常的聚散。亮江兒女背井離鄉、各奔西東,人們背負着對山水家園的辜負,那種精神和情感的愛與哀愁,已滲進山河故人的骨血中,沉澱在生命的記憶里。縱是春江蚱蜢舟,載不動,是離愁。

一條河流對一個村莊的澆灌和滋養,是一份恩情,也是一種報償。

清水江是一條奔涌着綠色情懷的河流。這條哺育了黔東南各族兒女的母親河,綠意氤氳,靜靜流淌,在大西南的崇山峻岭中鋪展出一軸讓歲月從容臨摹了千年的綠色長卷,亮江就是點綴於這幅長卷中高濃度的一抹綠色畫意。

亮江鮮活的生命故事,蓬勃於這條江滋養的木商文化。

「舊說天下山,半在黔中青。又聞天下泉,半落黔中鳴。」一千二百年前,唐人孟郊用那支飽蘸綠韻的筆,在《贈黔府王中丞楚》中恣意點染「宜林山國」黔中大地綠意盎然的深景。

六百多年前,明代開國元勛劉伯溫預言:「江南千條水,雲貴萬重山。五百年後看,雲貴勝江南。」

四百多年前,雲貴高原東緣斜坡,清水江畔,森林排山塞谷,黎民采木扎棑,放抵大江,運至江淮。清水江木材貿易蓬勃興起,「苗木」通過長江水系運往北京,用於修建皇家宮殿,江南、中原木商追隨「皇商」足跡,逐利而來。

二百七十年前,從江南水鄉江蘇入黔就任貴州巡撫的愛必達,在《黔南識略》中表達了一個異鄉人分享到清水江山水風物撫慰心靈後的驚喜:「自清江(劍河)以下至茅坪二百里,兩岸翼雲承日,無隙土,無漏陰,棟樑杗桷之材,靡不備具。坎坎之聲鏗訇空谷,商賈絡繹於道。」

青山依舊,江流依舊。曾經的繁華,已經定格於歷史的回瀾處。

離開亮江前,我向八十多歲的黃德益老人了解當地的古建築遺址,面對這座時光濾盡風華的村莊,老人說,記憶中,亮江有學館、「歇店」、布店、染店、打鐵鋪,有南嶽廟、楊公廟、鄭公廟,還有幾十塊古碑,十多道「魚梁」。「亮江原來有很多寶貝!」老人感嘆地說。由於年歲久了,他又在外面謀生生活了幾十年,「記不住了,真是對不住家鄉。」老人又是一聲輕嘆。

老人的那一聲輕嘆,分明是一個赤子來不及陪伴親人,親人卻已老去的無奈和憂傷。日暮鄉關,煙波江上,倦眼迷離。那時那地,一種空曠的鄉愁,澎湃我的心間。

江流安緩,雲山相融。天道與世情,也許亦如山情水韻雲意,總有相互通達的機緣和氣數。在歲月的長河裡,每一次告別,都是另一種重逢的開始。而今天,在亮江,無論是時間上的告別,還是空間上的告別,誰又能平復當年「告別橋」上,那鄉愁里濃烈的思念和錐心的疼痛?

我朝着淹藏了「告別橋」的那片水域,深深鞠了一躬,然後默默走上歸程…… [1]

作者簡介

楊秀廷,貴州省錦屏縣委政研室原主任,貴州省作協會員,2022年加入中國作家協會,魯迅文學院第二期少數民族文學創作培訓班學員。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