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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的魔幻現實主義
圖片來自創意悠悠花園

《母親的魔幻現實主義》中國當代作家甘茂華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母親的魔幻現實主義

再過幾天,就是母親的忌日。母親是2007年9月2日子夜離開我們的,一轉眼就11年了。近來多夢,夢裡依稀慈母淚;夢裡多思,想起母親一輩子的艱難辛苦,也反思自己有許多愧對老母的地方。前塵往事,一幕一幕就在眼前。

是她給我換過尿片屎片,把我抱進那個籐制的搖窩裡,搖啊搖,哼啊哼,讓我舒舒服服地進入夢鄉。可是,在她生前,我沒有抱過母親一次半次,也沒有為她洗過腳擦過背。哪怕她老得走不動了,我也只是坐在床邊陪她說說話而已。

記得我讀初中一年級的時候,在恩施舞陽壩藥材公司後院宿舍的場壩上,陽光亮晃晃的,她還逼着我脫光了衣服,精赤條條地站在木製大腳盆里,為我過過細細地洗澡。來來往往的人看了都笑,說這麼大了還要媽洗澡呀!母親也笑着解釋,他自己洗哪裡洗得乾淨,猴毛狗相的,三把兩把就敷衍了事。母親做事就是這種風格,無論什麼事情她都要親自動手。特別是兒女們的事情,哪怕洗個碗,掃個地,她都不放心,總要兒女們歇着她來做。這樣做當然也帶來負面的影響,窮人養嬌子,不僅僅是我,而且還包括我三個妹妹,都不會做飯做菜做家務,長大成家後也是後悔莫及。

現在想起來,最遺憾的是,母親進入老年後,總是說她想去一趟北京,親眼看看真的天安門是什麼樣子。我和弟弟妹妹們總是忙這忙那,好像地球離了我們就不轉了,因而始終無法成行。現在她去了天堂,再也看不見紅牆包圍的紫禁城了。雖然我對北京這個城市一直親近不起來,每次去都覺得自己是一個匆匆過客,而且不喜歡北方的氣候和飲食,還是覺得南方好;但是,母親畢竟是一個來自農村的土家族婦女,她想見一見京城的世面,確實是順理成章的一點小小的願望。沒有滿足她這個願望,成為我一輩子的內疚。

我還記得,上世紀六十年代,天災人禍的困難時期,我們家的床底下收藏着七八個渡荒的老南瓜。我每個星期六從學校回家,母親就端來堆堆尖尖的一大缽麵條,用筷子頭蘸點豬油,倒點醬油,那就是天底下最好吃的東西了。她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樣子,一會兒嗦嗦溜溜的就一掃而光,開心得滿臉笑容。然後,她轉過身去,從灶台上捧起土碗,咕嚕咕嚕地喝了一碗老南瓜湯。我後來罵自己,怎麼就那麼不懂事呢?至少,也應該給母親挾幾筷子麵條才好。像這樣的事情太多了,等我懂事的時候,母親也老得走不動了。

現在回想最多的,倒不是母親勤勞、善良、剛強、能幹、堅韌的一面,反而是她信神、信鬼、信天、信地、信祖宗的一面,她在這方面的言談舉止,完全符合一個只有小學四年級文化程度的家庭婦女的身份和行為。在文學上,我們把這種觀念叫作「魔幻現實主義」。母親當然不懂什麼魔幻現實主義,她只是從袓祖輩輩流傳下來的傳統文化的遺產中,按照自己的人生經驗來解釋一些奇奇怪怪的社會和自然的現象。她不認為這是迷信,她認為人的生命必須敬畏這些東西,甚至要敬畏天地萬物。

夏天的夜晚,我們在戶外歇涼時看月亮、數星星。有人說月亮上有棵桂花樹,吳剛正掄起斧頭一下一下地砍樹。我指着月亮問,是哪塊黑影子?沒想到母親一巴掌把我的手打下來,很鄭重地告訴我,不能用手去指月亮,月亮是天上的神,她知道誰用手指她,她就要割誰的耳朵。母親這樣說有什麼根據呢?我想恐怕是她見慣了月兒彎彎如鐮刀的形象,聯想到收稻子割麥子的情形,才作出如此論斷。無論如何,古今中外的詩人,都把月亮尊為女神。母親說她是神,沒錯,而且想象力特別豐富。

在我的生長期,幾次掉牙齒。母親說,掉了上牙齒,丟到屋頂上;掉了下牙齒,丟到糞坑裡。不然,新牙齒就長不起來。這是什麼道理?我百思不得一解。然而,母親的話就是最高指示,理解的要執行,不理解的也要執行。

那時,我們住在恩施老城小十街附近,中山路58號。老屋陰暗潮濕,又髒又亂,老鼠特別多。母親用夾鼠板打老鼠,每次安放夾鼠板時,她總是提醒我們,不能說出「老鼠」兩個字。她說老鼠是個非常靈醒的動物,你一說出來,老鼠就不會來偷食了。我反駁她,那我天天說老鼠老鼠,它就不敢來了,還要夾鼠板有什麼用?母親說,你曉得個屁,老鼠知道你在說假話,你那點小聰明,它一清二楚。幾十年過去了,我們現在打老鼠,依然是按照母親的邏輯行事,誰也不提那兩個字。不知什麼原因,結果還是收效甚微。不過,所有人都承認,老鼠真的是狡猾狡猾的,人類很難讓它心服口服。

母親那點有限的文化,還是解放初期她在腰鼓隊時,參加掃盲班學習的結果。她娘家離城不遠,就在老城南門外的冉家灣,如今屬於城鄉結合部的郊區。有一次,她帶我去外婆家。走在山路上,一條菜花蛇臥在路中間。我撿起一塊石頭準備砸過去,母親攔住我說,蛇是降妖伏魔、辟邪再生的精怪。碰到蛇了,我們要給它讓路。說來也怪,似乎蛇聽懂了母親的意思,我們只站了一會兒,它嗖地一下,溜溜刷刷地鑽進草叢裡,一眨眼就看不見了。

長大後,我走了很多地方,讀了很多書,對蛇的認識才慢慢有所改變。據說早在白堊紀,距今1億4400萬年至6500萬年前,地球上就已出現了蛇類,幸運的是它們沒有重蹈恐龍的覆轍而一直繁衍至今。作家藝術家對它情有獨鍾,蛇常常成為文藝作品的主角。比如中國戲劇《白蛇傳》、外國童話《農夫與蛇》的故事。我們的老祖先甚至把它放到具有生命象徵的地位,成為12生肖之一。尤其在古代神話的眾多天神中,具有蛇身人首形象的伏羲,成為東方的天帝。母親的所作所為,完全保留着老祖先的遺傳基因。

我老家恩施屬于山高路遠的鄂西山區,過去,信鬼好巫的風氣比較普遍。母親一生都相信,人是有靈魂的。我曾經從山坡上摔下來,處於昏迷不醒的狀態。母親請來巫師作法,夜裡又到清江河邊為我叫魂。她端着一個木瓢,裡面放着寫有我名字的紙條,一邊沿河岸奔走,一邊傷心地呼喊,兒呀,你回來呀,外面冷得很,回來烤火呀!兒呀,你回來呀,外面餓得很,回來吃飯呀!母親邊喊邊抓起瓢里的紙條四處拋撒,希望我的魂收到紙條了就趕緊回家來。巧的是,當天半夜,我就醒過來了,我的魂被母親叫回來了。

寫到這裡,我想起莫言曾說過,《聊齋》對他的影響很大。他作品裡的「鬼氣」,實際上是想打破陰陽界限,讓想象更自由奔放。那種虛擬時空、人神鬼三界打通,運用得當自可別開生面,創造一個嶄新的藝術世界。可以說,母親為我叫魂,她就是虛擬時空的藝術大師。

母親生前說得最多的是「收腳跡」的故事。我曾經把她的話寫在我的風情散文自選集《這方水土》的後記中,作為終生的紀念。她說,人在彌留之際,靈魂會出竅而去,飄蕩於天地之間。凡是你生前走過的路上,靈魂都會去那裡撿拾你留下的腳印。那些歪的淺的腳印統統不要,只把那些正的深的重的腳印納入囊中。土家人叫作「收腳跡」。等到腳跡收完了,人的靈魂才有了安頓的地方,才肯撒手而去。

這個故事真有幾分魔幻的色彩。神神道道嗎?不。其實魔幻應該是我國古典文學的一大優良傳統。《牡丹亭》里的人物能夠因愛而死、因愛復活。《白娘子永鎮雷峰塔》里的白蛇能夠春心蕩漾、變妖為人。這就比一味的寫實更文學、更人性化了。

當年,莫言獲頒諾貝爾文學獎時,瑞典評審團認為,莫言將民間故事、歷史和當代時事以魔幻寫實手法冶於一爐,並將他的作品和美國小說家福克納及哥倫比亞魔幻現實主義作家馬爾克斯進行比較。我認為,母親的魔幻現實主義,比起莫言來毫不遜色。

我想母親說的「收腳跡」的故事,就是一個人性的讀本。我們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行動,每一篇文章每一本書,每一首詩每一支歌,該是我們留在人生路上的足跡。我不知道我們靈魂出竅的那一天,到底能收到多少堅實的腳印呢?好吧,那就從現在開始,找一個安妥靈魂的地方。讓靈魂跟上腳步,讓腳步承載靈魂吧。

再過幾天,就是母親去世11周年的忌日,也是子孫們懷念母親的祭日。我絮絮叨叨地說了這麼些魔幻呀主義呀,母親聽見了,肯定會一巴掌拍過來,大聲喝斥,屁話!正正經經地過日子是最要緊的。管它什麼主義,活着就是最大的主義。兒呀,把你的魂管好,千萬莫讓它跑了!等你收完腳跡,媽會來接你的。[1]

作者簡介

甘茂華,土家族,籍貫湖北恩施,定居湖北宜昌

參考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