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真百科歡迎當事人提供第一手真實資料,洗刷冤屈,終結網路霸凌。

殘夢補記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事實揭露 揭密真相
前往: 導覽搜尋

《殘夢補記》是藍翎寫的一篇散文,來給大家介紹一下,來了解了解吧。

原文

記不得從什麼時候開始了,大概是在眾所周知的 「光榮孤立」 之後,我發現了一種獲得心情平靜的好辦法(至今還在不斷探索中,無意申請專利權),那就是在極端繁忙或心煩意亂之餘,最好能樂觀的 (阿Q的?) 發點奇想或怪想,使精力分散,鬆弛,這比面壁靜坐更有效。當我被批判得 「發昏章第十一」 時,曾羨慕過佛家所謂的 「心如枯井」、「老僧入定」 的寧靜狀態,若真能夠煉就了那種本領,則不失為對付政治運動的極好辦法。由羨慕而讀記高僧的書,但越讀越懷疑,仿佛從字裡行間仍能看到打坐者的意識在流動,更不用說那些六根未淨因而 「入魔走火」 的。失望之後走極端,忽然悟到,發奇想未必不是一種解脫之道。

我很愛讀並非作者生前編好而是死後由別人披露的日記。在中國,個人記日記,現在尚不清楚起於何時,唐宋以前的很少,明清以後的就多了。特別是近代,有的日記從作者的青年時代寫起,直至壽終正寢,一日不輟,無意中為後人留下了研究其歷史的豐富材料。由此,我忽然想到,為什麼沒有人像記日記那樣,把自己每天做過的夢都記下來? 要是把一生的都記下來,積累一部「夢記」,它的可讀性和吸引力,可能要超過日記,甚至要超過世界上最長的意識流小說。對於熱衷於研究潛意識的人來說,也遠較日記或文藝作品更有參考價值。很遺憾,當我發現這個著作史上的空白時,已經活了五十多歲,連一天的殘夢也沒記錄過。若是我早發現這一點,並下定決心每天記夢,說不定身後真可能有獲得「老子天下第一」的好機會。

按照通常的說法,做夢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想」。這只能說有一定的道理,然而都不能當作科學的定義。其實,日有所思,夜間未必有所想。反過來,夜間有所想的,日間也未必有所思。文藝作品中的夢全是作家編的,應當除外。拿個人的經驗說,我小時候聽說本村出過「留洋」 的工程師,於是也「夢想」 過當工程師,可是在夢裡從未當過工程師。從說書唱戲裡知道有皇帝,夢裡也未當過皇帝。豈但沒當過皇帝,連官也沒當過,自然也就不會夢中喊「長班」①,像 《聊齋志異》 中諷的官迷的夢話那樣。

沒有做過的夢當然不算真夢,只有真正做過的夢,才能說明夢的真實性——有的是荒誕的真實性。我曾夢見過遍地是亂爬的蛇: 花的、青的、黑的、黃的; 夢見過到處是青蛙,大的像洗臉盆——成精了; 夢見過綠色的豆蟲滾成堆; 夢見過丟炸彈的飛機落下來變成鴿子; 夢見自己的手指頭原是皮包骨,揭開一看,肉都爛沒了; 夢見自己雙手貼身,兩腿一蹬,像飛天一樣上了高空; 夢見過爛了半截身子的牛仍在走路……這些,有的見過,有的想過; 有的則未見過,也未想過; 有的有聯繫,有的毫無聯繫。已經成了古人而現在又被某些人當作時髦引進來的弗洛伊德,曾把夢解釋為性的潛意識。若按他的學說,要把丟炸彈的飛機忽而變成鴿子的夢解釋通,恐怕要用九曲十八彎的彎彎繞,還不如請教中國的 「圓夢家」 省事。「圓夢」能把任何夢圓得頭頭是道,而且可以指出逢凶化吉之路——經過圓滿編造的謊話,以安定做夢人的心。但是,「圓夢家」的可悲也正在於此,以為夢就是實際生活的前奏或序幕,生活要依照夢的暗示重現出來。生活就是生活,做夢就是做夢,如果二者的關係猶如影之隨形,那正好通向了佛家或道家的虛無,「人生如夢」 耳。

然而,還有比「圓夢家」 更可悲的人,比如據傳的那些研究測夢儀器的人,那些靠 「逼供信」 達不到目的而求諸夢話的人,那些靠聽夢話打小報告整人的人,竟然把嚴肅的政治活動和荒唐的夢中之境直接掛上鈎,畫上等號。他們的思想方法很像古巫,認為夢是靈魂離開軀體的出遊,捉住了夢,也就抓住了人的真正靈魂——思想觀念、政治立場等等。我補記的幾段殘夢,若是當時像記日記一樣完整記下來,落到這些人手裡,就能衍繹出該當 「千刀萬剮」 的罪名: 生在社會主義時代,怎麼會想到遍地毒蛇橫行? 轟炸機變鴿子豈非調和戰爭與和平?手指頭爛了肉,說明壞透了,應該 「脫胎換骨」 改造; 夢中飛上天是感到不自由,想飛往「自由世界」,叛國投敵。別以為我這是信口開河,胡亂栽派人,回想當年的 「大批判」、「大字報」,比這水平還要高得多。尤其 「文革」 期間的所謂 「專案組」,連夢話也沒有聽到,就立案調查做結論,讓人哭笑不得。

社會生活要納入秩序的軌道,做夢則完全可以自由,既無需干涉,也干涉不了。做無論什麼樣的美夢,都不值得祝賀。做惡夢也不可怕: 天塌地陷也好,海枯石爛也好,山崩河決也好,牛頭馬面也好,醒來頂多出一身冷汗,腦袋依然長在脖子上,誤不了起床、吃飯、干工作。相反,最可怕的是醒着的時候像做夢一樣去搞政治、搞經濟、搞文化、搞人事……那可要國窮民遭殃。人們把走過的坎坷曲折道路比喻為 「一場噩夢」,非常形象、非常生動、非常貼切。夢是斷了線的風箏,是亂了套的意識流,是瘋狂了的奔馬,天馬行空,想入非非。所謂「跑步進入共產主義」,同做夢騰空差不多,醒來還是躺在老地方,別人卻早已走遠了。

生活的變革,社會的進步,向着共產主義理想的追求,是千軍萬馬有秩序的豪邁進軍。而 「左」 的思潮的歸宿,是要把這一切都拉向夢境的。如果說它剛出現時,稱之為 「幼稚病」非常恰當,那麼,經過了幾十年,這種病已是老資格了,不那麼「幼稚」,而是相當的老頑固,已成痼疾矣!

「左」 比右好,這是近代的錯覺和時尚。中國古代並不那麼崇尚「左」,左乃貶詞。貶官謂之「左遷」。脫離正宗謂之「旁門左道」。我覺得,還之以古義,更容易驚醒仍在「痴夢」中的「左」 得利同志: 你搞的那一套根本不是馬克思主義的正宗,而是不折不扣的「旁門左道之術」。它的古代藝術形象就是牛鼻子老道式的人物,一股妖氣,有什麼美,有什麼值得戀戀不捨?

賞析

《殘夢補記》,如果光是把個人的幾段殘夢補記出來,於讀者何益?只有以夢為議論點引發新穎、廣泛的「奇想」,別開生面,以及闡發深刻獨特的見解,震聾發憒,才能吸引讀者,啟動他們的社會思考力。這樣的文章才稱得上奇崛。

它抒「奇想」,恣肆汪洋,揮灑自如,且又幽默調侃。文章起首便告訴大家: 作者的「奇想或怪想」,是荒唐歲月的特定產物,是在被不正常的社會環境攪得七葷八素時的一種「解脫之道」。因此,愛發「奇想」的實質,從一開始就是擺脫僵化思維、荒誕邏輯的企圖,是對反常習見的一種反諷。而且,直到現在,其性質仍然未變。

奇想之一,是發現了「著作史上的空白」——沒有一部「夢記」。公開出版的日記,並不少見,但由「作者生前編好」的日記,無甚可讀,只有「死後由別人披露的日記」才令人「愛讀」。為什麼? 聯想到不時有人靠發表「日記」,來沽名釣譽的事情,頓時明白:「夢記」的可貴,不正在於其真實嗎?

奇想之二,是對老話「日有所思,夜有所想」的懷疑。作者以自己的經驗為例,從兩方面說明:這句話「只能說有一定的道理,然而都不能當作科學的定義」。首先,「日有所思,夜間未必有所想」,他白天想過要當工程師,也知道皇帝的顯赫,但都從來沒有在夢裡當過。其次,「夜間有所想的,日間也未必有所思」,有自己的夢為證。這些個夢絕對是荒誕不經的,但又是絕對真實的——自己「真正做過的夢」。要把這種夢,硬和「日有所思」聯繫起來,即使時髦的弗洛依德理論有「九曲十八彎的彎彎繞」本領,也難解釋通。中國的「圓夢家」自然可以把任何夢圓得頭頭是道,但可悲也正在於此,因為「生活就是生活,做夢就是做夢」,如果二者的關係不可分離,那不正成了「人生如夢」,生活就是做夢了嗎?

由「圓夢家」的可悲,作者的奇想之三便通向了更為可悲的人,他們「把嚴肅的政治活動和荒唐的夢中之境直接掛上鈎」,以夢來判斷一個人的思想觀念、政治立場等。作者假設,自己補記的幾段殘夢,要是落到了這些人手裡,馬上會被無限上綱到真是做夢也想不到的「反動」上去。曾經親身經歷荒唐歲月的讀者,此時會啞然失笑: 那時就是如此荒謬。而青年學生則可能會以為這是一種「黑色幽默」: 那有這樣的事! 所以作者要特地說明:「別以為我這是信口開河,胡亂栽派人」,「文革」期間的「專案組」,甚至連夢都無需知道,就可以憑空給你定罪名。

這以後的「奇想」,實際上已很少「奇」的成份,所「想」的是更貼近現實生活的嚴肅的問題了。作者覺得夢的命運應該改變了,認為:「社會生活要納入秩序的軌道,做夢則完全可以自由」,無論做什麼夢,都可以,都對生活沒有影響。最可怕的是「醒着的時候像做夢一樣」搞工作。其後果,要麼是人為地製造「一場噩夢」,庸人自憂、自我折騰,要麼是想入非非,做自欺欺人的假共產主義的「夢想」。或整人,或空想,作者指出這些「『左』的思潮的歸宿,是要把這一切都拉向夢境」。這「左」的可惡不是很明顯嗎? 遺憾的是,今天還有「左比右好」的錯覺和時尚。所以,作者風趣地引述古義,說明「左」從來不是褒詞,而是不折不扣的貶詞。文章以一句反問「有什麼值得戀戀不捨?」嘎然而止殺了青,留給讀者以聯想、「奇想」的廣闊餘地。除了作者已經指出的,生活中還有那些「左」的貨色,在必須拋棄之列呢?

作者自稱發「奇想」為求「解脫」,但讀完全文,發現其「奇想」雖多,卻仍然無法從困擾中「解脫」出來,非但沒「解脫」,反而更加「介入」了,「介入」進更深長的思索中去。看來,置身在紛紜繁複的社會生活中,「解脫」是不可能的,我們只能渴望「擺脫」,更快更徹底地擺脫掉惡夢般的種種糾纏,使每一個人都能在實事求是、自由自在的空氣里生活。以發「奇想」始,以求理想終,這正是文章的高妙之處。[1]

參考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