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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花(謝復根)檢視原始碼討論檢視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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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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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花》中國當代作家謝復根寫的散文。

作品欣賞

梅花

公元1969年夏天的某一天傍晚,江南水鄉的一條小路上,走着三個人,前面是一個三十六、七歲的女人,臉容姣好,但氣色暗沉。後面兩個是小伙子,都不到二十歲。

此刻,兩小伙子要把前面那個女的押往生產隊的批鬥會會場。

明天就要「雙搶」了,為了落實以階級鬥爭為綱的指示,在「雙搶」的前一夜,開一個批判會,以便鼓舞士氣。會場設在生產小隊的曬穀場上,因為天色還沒完全暗下來,開會的人一個都沒有到。為了防止階級敵人耍什麼陰謀詭計,兩個小伙子把押來的女的關進了曬場邊上的倉庫里,關上門後,就坐在場邊的兩塊大石頭上聊起天來。

一個說,有意思嗎?明天大家都要早起了,還要開會。另一個說,怎麼沒意思?越是忙,越要防止階級敵人破壞。一個說,破什麼壞啊,她一個女人家,只會接生,還會幹什麼?一個說,她可不是一般的女人,她是地主婆,她跟我們貧下中農有血海深仇!一個說,算了,她跟我們有什麼仇?別忘了,你我還是她接生的呢。

外面兩個人在一來一去地說着話,裡面那個被關着的女人此刻正處於絕望時刻。女人有一個好聽的名字:梅花。說實在的,自從土改時被評上「地主婆」後到今天為止的十來年裡,她並沒有受到過什麼衝擊。箇中原因不難解釋,她心地善良,又是干着接生的營生。因此,即便是形勢最嚴峻的「鎮反」時候,隊裡的人也不難為她。平時,她和隊裡的婦女一起出工,別人在場上或地頭大聲說笑,她從不發言,只是聽着,偶爾笑笑。她在,不多她一人,她不在,也不少她一人,只是誰家要生孩子了,人們才想起她,這時,她才是主角。

她原是小鎮邊一個尼姑庵里的小尼姑。四九年那年,她正好二十歲。尼姑庵當時只有兩個人,平時生計除了接受一點香火錢外,主要是靠為附近的居民、村民接生為生。老尼姑自己雖沒有結過婚,但對接生這門手藝卻很精。她知道接生是一門大善事,故在她去世前幾年就找好了徒弟,這徒弟就是小尼姑梅花。梅花進庵時還只有十二、三歲,但老尼姑憑着一生的閱人本領,看出了這小姑娘心地善良,於是把渾身的本事毫無保留地傳給了小姑娘梅花。

老尼姑是在解放那年但還沒解放的時候得病去世的,至於什麼病,小尼姑梅花說不清,別人更說不清了。只是老尼姑在去世的前幾天,為梅花找好了出路,要梅花去給離尼姑庵不遠的柳姓財主做保姆,老尼姑說,你要是覺着他不錯,就嫁給他,這樣你這一輩子的吃用也就不用愁了。梅花說,他不是有兩個老婆嗎?再說,他歲數又那麼大,都六十了。老尼姑說,他兩個老婆都跟子女去外地了,家裡除了長工就他一人了。梅花說,那他為什麼不跟子女走呢?老尼姑說,這個我就不知了,也許是故土難離吧,這些待你進他家門,你自己問他吧。

那次梅花和師傅說過話後不多久,老尼姑就死了。尼姑庵沒有地,按通常習慣是要葬到鎮上的「荒墳灘」里的,但柳財主看在梅花的面上,也敬佩老尼姑在世時的為人,答應葬在他家的地里。梅花感恩,隔了幾天就夾着一個小包袱,走進了柳財主的家裡。進之前跟柳財主說好,她是來做保姆的,工錢抵師傅的墳地債。柳財主答應了。但附近的人卻都認為她是嫁給了柳財主,儘管都看到了梅花是自己走進柳家大門而不是被花轎抬進柳家大門的。

人算不如天算,令老尼姑想不到的是,梅花不但沒有享到後半輩子的福,卻遭了幾乎半輩子的罪。不久,全國解放、土改,柳財主被評為大地主只是時間問題,要命的是,若是柳財主是地主,那麼梅花就可能成為「地主婆」。據說,梅花當時還向土改工作隊長申訴,說自己不是柳財主的老婆,是保姆。工作隊的人說,你有什麼證據嗎?梅花說,我們沒有同過房,也沒有辦過什麼婚禮。工作隊的人說,不辦婚禮的事我清楚,但沒同過房怎麼證明?梅花想說,自己還是處女,可這話當着工作隊長這樣的男人是決然說不出口的。於是她紅着臉退出了工作隊長的辦公室。她想,再找機會吧,如果工作隊有了女的,一定能說清楚這件事的。

然而,當年的土改,那是一場暴風驟雨啊,什麼事都是雷厲風行。沒多久評成分的事就定了下來。梅花原本只要離開柳財主,嫁個窮人也就沒事了。可這時老地主身體不行了。梅花心善,心想這個時候離開柳家,那不是讓他等死嗎?於是就想着等他病好轉後再走不遲。誰知,不到半月,柳財主就跟老尼姑去做了鄰居,梅花走與不走,那個地主婆的身份都是鐵定了。而這時,正兒八經的貧下中農是不敢娶一個地主婆的,而二流子呢,又是梅花不願意嫁的。鄉下地方,女的一過二十不嫁人,要再嫁就困難了,更何況像梅花這樣身份特殊之人。於是梅花的婚姻大事就擱淺了,一晃就過了十七、八年。這十七、八年,她一個人過着生活。開始當然不習慣,畢竟一個人過是冷清的。但過着過着,也就習慣了。故有時她想,這樣過下去也不錯,人嘛,反正遲早都要死的。可是想不到的是,這遲早的事,突然地毫無準備地擺在梅花跟前了!

剛才,當兩個隊裡的小伙子到她那個家、一個破草棚里,說明來意時,她一下子覺得天旋地轉了,這段時間裡,她看到了聽到了許多關於批鬥誰誰的事,但她從沒有想到有一天也會輪到自己,一剎那,她覺得自己這輩子走到了生活的盡頭。她想馬上結束自己,於是對兩個年輕人說,你們先走,我隨後就到。年輕人說,民兵連長海民關照過,必須把你帶到隊裡。她說,我還沒吃飯呢。小伙子說,我們等你吃完。可她當然再也吃不下飯了,在飯桌邊坐了一會只得無奈站起身說,我還是跟你們走吧。

她的家去隊部,要過一座橋,橋下的河並不很寬,但水很深,去年有人在這裡因家庭糾紛投河自盡。因此,在過橋的時候,梅花想,就此跳下去吧,一了百了了。可是最後還是猶豫了,她知道自己一跳下去,身邊這兩個小青年一定也會跳下去救她的,憑她對這些小青年的了解,把她救起,是不用費多大勁的,除非她抱住他倆中間的其中一個,一起死。可那太缺德了,無緣無故地拉一個年輕人墊背,她不忍心。更何況,他倆盯得那麼緊(他們大概也怕出意外)。就在猶豫之間,三人一起走過了橋。

此刻的梅花,已經被關進了曬穀場邊上的倉庫里了。

這是一座大「九路」的平房,一共四間房。靠東頭四分之一處,被腰斷做了生產隊的工具間。工具間裡,擺滿了雜七雜八沒用的農具。她知道,距正式開批判會至少還有半個到一個小時,如果在這段時間裡,結束自己,在時間上是綽綽有餘的。現在,她要想想自己該如何結束自己。最好的辦法是把自己吊在房樑上,那不用幾分鐘就可一切都結束了。可是繩子找到了,如何掛上去,卻碰上了難題,因為房梁實在太高了,試了好幾次,根本沒法穿過去。於是,她又想到往牆上撞,可又擔心撞不死,不死不活,那會比死都難受。她又想用繩子套在自己脖子上,然後用手把自己勒死,可是也根本不行,試了幾次,自己氣喘不過來,手就鬆了。唉,怎麼辦?等他們把自己批鬥完了,再回家去從從容容地死,那把握是很大的,因為那時誰也顧不上她了。可那樣一來,今晚的屈辱必須先受了。想着臨死之前還要受這樣的屈辱,她真的有點不甘心。

她想不通,今天為什麼會遭此厄運,自己這些年來,一直小心翼翼地活着,得罪了誰呢?海民?不像,他打光棍時,是想跟自己好,可自己沒答應,可他現在沒理由這樣對她呀,他成了造反派,將近四十了,還找到了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沒有理由再為難她。是瘤子?也不像,這傢伙是一直惦記着自己,可他已經領教過了自己的手段,記得那次他要對她非禮,她發狠道,你要那樣,我非要把你那個命根子剪了,讓你這輩子做不了男人!記得當時他一聽這話,嚇的臉色煞白,從此再不敢造次。那又是誰呢?算了,自己都不想活了,還想這些幹什麼呀!

這時,梅花聽見外面有別的人的聲音了,那是來參加批鬥會的人陸陸續續地來了。她聽到有人在問守門的兩個小伙子,批誰啊?怎麼沒見人?是不是又要跟別的隊去借人來批鬥?於是,她聽到了這樣的回答,是批梅花。有人又說,批她幹啥?誰不知道她那頂帽子是撿的?梅花又聽到有人說,不要這樣說,上面有任務的,你這話不能再說了,那會害了你自己的。接着又是前面那個人的聲音,我怕啥?我三代貧下中農!從聲音里,梅花聽出,護着他的那個人叫林坤,打圓場的叫留根。都有家了,他倆的孩子都是男孩,也都是他接生的。

天漸漸黑了下來,外面的人越來越多。梅花又聽到有人在發牢騷,明天都要雙搶了,要起大早,還開會,真不把人當人了。接着又是勸說的聲音,少說兩句行不行?現在是什麼時候,可不要亂說話。於是不再有人說關於批判會的事,只說今年的天氣也太熱了,還沒大伏,就熱成這個樣子了,等等。不知為什麼,梅花現在的心情比剛關進來時好了一些,這時她想,批就批吧,死的事回去再辦,反正是個死,不差這一時半會了。要死,也要把自己肚子吃飽再打扮打扮,省得到閻王爺那兒像個叫花子。想到這裡,她不再恐懼,閉上了眼睛,靠在屋子裡的一個谷籮邊,一副聽天由命的神氣,不一會,居然迷迷糊糊起來。

忽然,她被吵醒了,側耳一聽,又與自己有關。聲音很大,但熟是熟,一時想不起是誰,只聽見,憑什麼不讓我請她?我老婆在家裡要生了,你不讓我請她我請誰?答話的人的聲音,梅花卻聽出來了,是民兵連長海民,你可以去公社啊,那裡有衛生院。前面那個聲音,你是要我老婆的命是吧?去公社,來去十來里路,來得及?那當初你老婆生小人,為什麼不去公社?海民回答,那是兩回事,現在批鬥會馬上要開了。要不等批鬥會開完讓她去?前面那個聲音,你是不是要我打你,生孩子的事能等嗎?讓開,誰再惡狗當道看我不打死誰!這時,有人做和事佬了,算了,這會下次再開吧,人命關天,不是鬧着玩的,再說,明天還要早起呢。走吧走吧,回家回家,睡覺去。

梅花這時想起來了,要她去接生的人是桂花的丈夫阿強。阿強可不是一般人啊,他是原公社裡的人武部長,據說因為加入了「保皇派」行列,現在被勒令靠邊回生產隊了,但畢竟當過人武部長,威風一點不減。桂花的父親更是遠近聞名,參加了抗美援朝,跟美國佬打仗,犧牲在朝鮮戰場上。

這時梅花想,怎麼回事啊?掛花的產期是十月份,離現在還有三個多月啊,前幾天看過她,都很正常,今天難道提前了要小產了?難道自己那天看走眼了?唉,最近怎麼啦,最近接生老是不順利,本來是給人接生,可這半年裡,已經把兩個孩子「接死」了。雖然,那兩次接生自己做的並沒有什麼錯,可人是在自己手裡死的,自己總免不了責任。

梅花正這樣想着,門「砰」地一聲被推開了,桂花的老公阿強進來了,梅花,快,我老婆要生了,你馬上去一下。梅花看了看邊上的人,遲疑道,我現在....阿強說,你先去,這裡我來處理。這時有人說,去吧去吧,生孩子是大事,批鬥,啥時候都可以。

桂花的家在村子的西面,小夫妻倆原來是跟父母住一起的,但桂花的老公公說,成家了還是分開住好,那樣一家人客氣,硬是把兒子趕了出去,於是桂花就跟老公在村西頭造了兩間小「七路」屋。

梅花一路上急匆匆地,生怕走慢了,把大事給耽誤了。可令她不解的是,她走進桂花家裡,只見桂花正躺在床上悠閒地翻着一本小人書,那樣子根本不像要提前生產的樣子。但梅花顧不得這些,問,桂花,你感覺怎麼樣,前天還好好的,哪兒不舒服了?桂花笑笑,姐,我沒事。梅花不解,那你叫我來幹啥呀?桂花又笑笑,姐,你還不明白?梅花愣了一下,終於明白了,好妹子,你是想救你姐我啊,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桂花說,姐,你知道嗎?你當年還救過我娘的命呢。梅花說,你娘?我救過你娘的命?我一個地主婆,哪有這麼大的本事。

桂花說,這是我娘還活着時告訴我的,說是解放前有一年,家裡沒有吃,我娘去要飯要到尼姑庵前暈倒了,是你從庵里拿出一碗粥,又給了我娘一升米。姐你忘了?梅花說,我不記得了,也許是我師傅做的,你娘把她當作我了。桂花說,不會錯的,你臉上的雀斑我娘都記住了。

桂花接着說,姐,你是好人,我不願意看着他們斗你,可我也沒什麼辦法,就想出了這一招。梅花說,你家阿強也不知道吧?我剛才看他樣子要瘋了。桂花說,我當然不能讓他知道,他知道了,還能裝得像?說到這裡,桂花格格笑了起來,我啊,剛才當着他的面痛的在床上打滾。梅花也笑了,那你是如何知道我今晚要批鬥的?桂花說,我是吃夜飯時曉得的,我老公說,吃過飯,要去隊裡參加批判會。他發牢騷,說都要雙搶了,還搞這種形式主義。我問他搞什麼形式主義,他就說了要批鬥你的事。我一聽就急了,就想出了這一招。

梅花感動了,想不到有人會如此關心着自己。這是多大的情分啊!

這件事之後,梅花徹底打消了死的念頭,她覺得自己應該好好地活下去,為自己,也為桂花這樣關心自己的人。

有一句話說,好人沒長壽。其實,這話也不是絕對真理,至少在梅花身上。梅花在差點被批鬥的第二年,終於做了名副其實的嫁娘,新郎就是林坤。林坤原是有老婆的,只是在那年「雙搶」結束後,隊裡去嘉興「削草皮」,削草皮船是要早晨兩三點就出發的,因為天黑咕隆咚,林坤的老婆搖船,一個失手,掉進了寬闊的塘河裡,那可不是家門前那條河啊,雖然,當場有幾個水性好的人跳下去救了,但最終還是沒有活着救上來。

林坤的老婆走了後,有人撮合林坤和梅花的事,倆人幾乎沒有什麼異議,就都答應了。梅花將林坤十三歲的兒子視同己出,沒有讓孩子有一絲有了後媽的感覺。更令人高興的是,梅花在四十四歲那年,居然以高齡產婦的身份,也懷上了自己的孩子,替梅花接生的是桂花,桂花也是在生孩子後的第二年當上村裡的赤腳醫生的,師傅就是梅花。

我去年退休後,去了一次闊別近四十年的插隊時的小隊,順便打聽了梅花的事。村里人告訴我,梅花還在,林坤已在前年去世。我說,能見到梅花嗎?村里人說,不巧,她上個月去北京了。去她兒子那兒了。村里人說,梅花有倆個兒子,一個是林坤和前妻的,一個是她和林坤生的。林坤的兒子在杭州,在省糧食廳當副廳長。她和林坤的兒子在北京,在對外經貿部工作,具體做什麼不清楚,但肯定也是一個職務不小的政府官員。這些年來,梅花一年要出兩次遠門,一次北京,一次杭州。村里人說的時候,一臉羨慕,說梅花後半世算是徹底享福了。

我雖然沒有見到梅花,但我從心底里祝願她老人家長壽![1]

作者簡介

謝復根,網名,頓河之水,浙江嘉興人,法律自考專業畢業。

參考資料